没有人比他这个跟随着自己的父亲,从白山黑水间闯荡出一个赫赫大国的女真统帅更明白,赵匡胤这样的一个皇帝,对于这片天下而言,意味着什么。
岳飞虽然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岳飞在战场之上或许没有弱点可寻,但在金兀术的眼中,却从来也未曾将岳飞当成一个不可战胜的对手,因为在战场之外,岳飞的弱点却又是如此的明显。
甚至于他在战场之上没有弱点的这一点,就将成为他在大宋朝堂之上的致命伤。
所以在面对五路宋军合围,在经历了黄天荡、朱仙镇之败之后,他仍然是充满信心。
然而现在却不一样!
因为眼前这个在沙场之上比岳飞更加可怕的无敌统帅,却又是整个大宋帝国的皇帝天子!
那就意味着他可以在战场上尽情地纵横来去,而不会有来自后方的任何挚肘牵制。
甚至于,整个大宋帝国都必须心甘情愿地成为他在沙场之上挥洒自如的坚强后盾!
那些曾击败自己的虎将们的优点,在这位南国天子身上都自表露无遗;而他们那些致命的缺陷,却又因着赵匡胤的身份,而成为了不可战胜的长处。
这样的仗,就算要打,也不能是现在打!
他不相信以大宋那能泡酥人筋骨的物富风华,能够出现几个这样异类的天子皇帝!
所以现下做出什么姿态都是值得的,只要能够为女真一族争取到存在下去的机会!
大宋皇朝百余年的习惯,已然让他如同一个步入了中老年的汉子,虽然在被人**不堪的时候偶尔也能够爆发出惊人的杀伤力,但只要让一切又回到了看似和平的景象之下,那么习惯的力量,必然又会让它再次沉沉睡去。
躲过了眼下的这个危机,女真一族还有许许多多的机会。
只是眼下这个南国天子,真的会如以往自己见识中的那些宋人一般,因礼义之名而不为已甚,选择相信自己而多给自己一点时间?!
那么自己归国之后,又要有多长的时间,才能够劝服主掌大权的完颜昌,才能够团结那些勋旧贵亲戚,让他们同意以这些开国老臣们的力量,向大金国主力陈与宋和谈?!
而那位甫登帝位,锐意进取,一心只想着要开疆拓土,打造万里大国的大金国主完颜亶,在面对着这样一份与他心目之中的金宋之间的地位关系完全南辕北辙的条陈的时候,又是否会如他一直做的那般,强自压抑下心头的不快,来向这些掌握着朝中实权的老臣们低头呢?!这位素来聪慧的女真皇帝,可能体会得到自己的一番苦心?!
或许……
会吧……
他与现在的大金皇帝之间虽然也有着种种的不快,但在心里,对于这位自小便极识大体的皇帝,心下也还是颇为认可。
当日里没有他跟完颜昌点头,这位完颜亶也登不上皇帝宝座,而自登基以来,这位大金皇帝对于他跟完颜昌算得上是倚若股肱。
虽然这位金国皇帝不时有些想分掉自己与完颜昌权柄的想法,但那毕竟也是出于急欲建功立业,开疆拓土,是以不在愿意被这些老成持重的老臣们挚肘罢了,毕竟,这位大金皇帝也只不过是为了女真一族千秋万世之利。
只要能让他明白眼前的局势,相信他也会知道应当如何取舍!
这位大金皇帝,对于自己与完颜昌,终究也还是念及旧情的!
赵匡胤望着金兀术呆立当地,神色变幻不定,不由得也是微微皱眉,讶道:“原来大帅居然还真的相信能够提出如此条陈?!居然还真的觉得贵国国主能对你推心置腹到如此田地?!”
金兀术双眉一轩,正欲答话,赵匡胤却是信手取出一纸文书,递给金兀术,摇头叹道:“或许大帅应该先看看这个东西,再做思虑不迟!”
…… ……
金兀术看着赵匡胤信手递过来的那纸文书,心头竟尔莫名其妙地突然剧跳了几下。
他一生久历戎行,纵然置身于刀口浪尖、死生关头,却也早已能做到淡漠以对,但此时他却无可遏抑地有了一种莫名的抗拒恐惧之感。
他虽然尚不知道赵匡胤手中的那一纸文书到底是什么,但却已然近乎直觉地感觉到,那里面恐怕有着自己最不愿意看到东西。
眼前的这个南国天子,绝不是个喜欢做任何无意义举动的人!
而联系方才的话语诉说,他也总觉得心里隐隐地明白了什么,却又是没有,也不愿再往深处去想。
这样的感觉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以至于他犹豫了片刻,这才缓缓伸出了手去,接过了赵匡胤手上的那一纸文书。
赵匡胤含笑,望着金兀术尤自装做不在意般地随手展开那纸文书,抬到眼前,却骤然间整个人便如同被雷电劈中一般,无可掩饰在僵直在了那里,脸色忽红忽白,却是恍若不敢置信一般地将那纸不大的文书翻来覆去,从头看到尾,再又从尾看到头。
和约!
他递给金兀术的,便是由辛弃疾与完颜雍亲自议定的和约!
这份和约一式两份,一份交给了辛弃疾带赴金营,还有一份,自是要留在宋国方面。
他相信以金兀术的见识,在见到这份和约的时候,自然也就能分辨得出真伪,自然也就能够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善战者,动于九天之上!
真正的战场,不仅存在于千里疆场之上,更是无所不入的攻心之术。
他之所以敢以如许少数的兵马,行下这样的险棋,除开对于局势的绝对把握操控之外,也是因为一早就已经觑准了由女真朝堂之上而延展至眼前的这个只要能够把握得准,便适足于致命的最大弱点。
早在领军出征之前,他早已通过天子所特有的渠道,明瞭了女真朝堂之上的现状,而他所有的行军步局,也都自是围绕着最后的这一步棋来展开。
错非如此,纵然他的虚张声势,可以恫吓得住女真军队一时,纵然金兀术一时愿意低头,而如自己这方所要求地留下半数的军械战马,然而以他的经验眼光,却也不难在交割之时,看清楚自己这一方军力的真正虚实所在。
是以他自遣辛弃疾赴女真军营以来,就是为了现下的举动埋下一颗棋子。
而诱使完颜雍订立和约,或者使得金兀术甘愿俯首,都是这其间的重要步骤,然而却都还不是最终的目的。
他做了这么多事情,其最根本的目的却是为了让无论金兀术还是完颜雍,甚至于女真军中的那一干将领们,都自不再将眼光与心思,放在与自己的大宋军队对决的战场之上。
所以他一直在给他们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带领的大宋军队,并不打算给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而最大的机遇,或者说最大的危险,却又在同时存在于他们相互之间。
以金兀术的识见,以现下女真朝堂之上他与女真国主的微妙关系,他自然由完颜雍的所作所为之上联系到很多东西。
他的这一次与女真军队交战,截获了他们的半数军械战马虽然也算得上是一大收获,但这在他看来,却也没什么。
赵匡胤一身经历大战何止百场千场,他以帝王之尊亲涉战场,眼光自然已不局限于眼前的这些得失。
他要让这一战成为宋金两国之间局面强弱的一次转折。
君臣猜忌,军将不合,这样的军队,又如何还能象他们的前辈,他们的当年一样,成为可以让天下惊惧的铁骑雄师。
昔日朱仙镇前,气势如虹的岳飞与宋国军队,不也是被女真人用同样的方法弄得十年之功,毁于一旦,不但使得自那之后大宋在于女真人面前简直直不起腰来,甚至岳飞都被人以“莫须有”这样的借口囹囮入狱,若不是自己不知因何机缘巧合,竟尔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借自己这名不肖子孙的躯壳托体重生,只怕此时岳飞早已一命呜呼了。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朕就当替岳飞讨回个公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