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郊野外,四下狼嗥。数堆篝火噼啪作响,照印着一张张憔悴困乏、哀声叹气的的面容。
“原来是回鹘高手战兄弟,杨某真是看走眼了。”
“只是欺瞒了副镖头,真是过意不去。”
战红潋头枕着一堆干草,慵懒地躺在地上,严重的内伤加上体力的透支,让他连打坐的力气都欠奉。
“那这位小兄弟是……”
江暮云恭谨道:“晚辈江暮云,见过杨前辈。”
“江暮云……江暮云……,怎么就听着那么耳熟……”
杨仪伶眼睛一亮,惊讶道:“江暮云?难道是那个身怀《公输般手卷》和《苍炎诀》的——”
江暮云接口道:“正是。”
杨乾打量了他几眼,难以置信道:“你果真身怀此二奇物?”
江暮云反问道:“前辈以为呢?”
杨乾干笑几声道:“年纪轻轻便名满江湖,难得,难得。”
江暮云苦笑道:“不是我有意为之,而是身不由己,被出名了。”
杨乾复又恢复落寞神情,愁容满面道:“唉,只怪我一时大意,丢了张夫人。海崖帮的张士诚大婚在即,要是赶不上婚期,我该如何交差?”
江暮云心中犯起了嘀咕:罗璇儿又怎的成了张夫人?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遂亦不挑明,小心问道:“原来杨前辈此次保的是一个大活人,可既然是婚嫁大事,那个张士诚为何不亲自派人护送呢?”
杨乾摇头道:“个中缘由我们也不清楚,只听说张士诚有恩于张夫人,张夫人亦同意下嫁,两厢情愿。”
江暮云听他一口一个张夫人,心中不禁恼火万分。
杨仪伶道:“据闻最近海崖帮与同样靠贩运私盐营生的东海帮闹的不可开交,可能因此派不出人手吧。”
杨乾痛心疾首道:“唉,要是救不回张夫人,我该如何向张士诚和总镖头交代!三十余个弟兄现下只剩的五个了,我有损天威镖局威名,有负总镖头所托啊!”
“二叔,不要再自责了。”杨仪伶安慰道,“还是多想想对策吧。”
战红潋仰望浩瀚星空,随口道:“什么对策都不用想,到了扬州自见分晓。”
杨乾无奈道:“也只有这样了,但愿能顺利救回张夫人,赶上张士诚的婚期。”
“就算救回璇姐,你们也不能把她送往泰州,更不能让她与那个张士诚成婚。”江暮云冷声道。
“什么?”
“璇姐?”
众人齐诧异,唯独战红潋眉头紧蹙。
江暮云坦言道:“实不相瞒,她是我一个姐姐,不是亲姐胜似亲姐。此次我正是来寻她的,眼下既然有了下落,我要把她带出扬州,然后送她回太原老家。”
众人呆愣半响,杨乾沉声道:“张士诚的此次委托,是下了重金的,且关乎我天威镖局名声,请恕杨某难以答应。”
江暮云冷冷道:“那就别怪晚辈到时候以命相拼了!”
战红潋闻言,心里立刻咯噔了好几下。听江暮云的口气,就跟那黑衣人的口吻如出一辙,杀气十足。
杨仪伶哪想到双方会弄到如此尴尬的境地,一时不知说何是好。
战红潋打了个哈哈道:“现在还不到闹内讧的时候吧?等救出了旋儿小姐,问明她本意不就成了?她要嫁人,就让她嫁人;她要回老家,就准她回老家。”
杨乾对江暮云道:“那也得等我们将她送到泰州才行,不至于坏了镖局的规矩和名声。张士诚表面是泰州一官吏,但实为一帮之主,也算个人物,如果张夫人不愿委身下嫁,他该不会无耻到强娶的地步。”
江暮云忽厉声道:“既然真意未明,又为何唤我姐姐作张夫人!?”
杨乾一时哑然。
战红潋忙打圆场道:“那个张士诚若敢用强,老哥我就替你端了他海崖帮。”
江暮云想想也只有这样了,遂施礼道:“战兄之恩,没齿难忘。”
战红潋啼笑皆非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酸溜溜的秀才气?”
众人随即又各怀心思,不久便有呼噜声传来。
杨乾忽然开口道:“战兄弟可识得那黑衣人?”
战红潋摇头道:“我正想问副镖头有关黑衣人的线索,我只能肯定他是受人所托来取我项上人头的。”
“受何人所托?”
战红潋苦笑道:“要杀我的人太多了,难以猜测。”
杨仪伶疑惑道:“听那黑衣人的口气,好像和囚马帮是一路的,可又好像毫无瓜葛。”
江暮云拨了拨柴火道:“关键是他为何要将璇姐带至扬州,还要引我们跟着去。”
杨乾叹气道:“或许黑衣人并非冲我们天威镖局来的。但若是搞不清他的身份,我们根本无法揣测他的动机。”
战红潋道:“我只知他剑术已达登峰造极,且是左手用剑。”
杨乾猛然转头道:“左手用剑?”
“没错,左手用剑!”
“左手用剑……左手用剑……”杨乾喃喃自语,脸色越来越古怪。
杨仪伶催促道:“二叔,你想到什么了?”
“左手用剑,且剑术有如此造诣者,当今天下只有一人,我想我猜到他是谁了。”
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问道:“谁?”
“风萧!”
杨仪伶失声惊叫道:“什么?你是说一代刺客风九剑之独子……”
江暮云和战红潋闻言,互相对看一眼,难掩心头剧震。
杨乾点头道:“没错,十有八九便是他了。当年天山群雄夺宝大战,风萧弑父,算至今日已快有十年光景了。而他自那一役后便销声匿迹,几乎要被整个武林遗忘了。”
战红潋的眼神从江暮云脸上移至篝火,颓然道:“风家秘传剑法果然名不虚传,与他对峙,战某尚首次生出一败涂地的感觉。”
杨乾不然道:“能真正挡住‘诛影十一式’的,江湖上实乃屈指可数。战兄弟能在风萧剑下走那么多招,已属不易。”
战红潋苦笑几声,只有他自己清楚当时是败的一塌糊涂,彻彻底底。
江暮云问道:“天威镖局可与风家有仇?”
杨乾呆想片刻后道:“何来仇恨,彼此是井水不犯河水。此次风家后人再度现身江湖,会不会又要掀起什么腥风血雨呢?”
战红潋仰天长叹道:“想杀我的人倒是有能耐,居然会给刺客家族下委托,看来我战某人此次是在劫难逃了。”
“战兄会没事的。我去守夜了,你们睡吧。”
江暮云扔下两句话,提着钢刀,独自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了下来,好整理一下烦乱的思绪。而在他的耳际,始终有那声挥之不去的叹息。
他心里很清楚,风萧之所以没有对他和战红潋痛下杀手,完全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肩上的风杀印,而他掳走罗璇儿,也许正是冲着自己来的。
那声要命的叹息,是他听过的最为惆怅和无奈的叹息,它完全不应该属于一个高明的杀手。
此去扬州,江暮云隐隐预感到将有重大事情发生,且事关自己的生死命运。
“假如我真是出身风家,我该如何摒弃从前,正视自己?”
“假如我亲生父亲真是风九剑,我是否又该弑兄以报父仇?”
江暮云痛苦地双手抱头,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这种来自心灵深处的无助,没有任何人能帮得了他,它是最刻骨铭心、最痛彻心扉的。
身后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