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圣提起画笔,这是一把3厘米平头刷,平时用来刷背景,也可以用在装修房子刷墙。
她把刷子杵进颜料盘,蘸了白色,大刀阔斧地刷上白色。
在白色的素描纸上。
白上加白,宛如没画。
“蓝圣,告诉妈妈,你为什么画画?”
为什么,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嘛,还能为什么!
配合粗糙地动作,蓝圣将一张纸画得到处都是,甚至超出了胶带之外,将木色的画板都涂白了。
气越来越不顺畅,蓝圣把刷子当成了武器,直接敲打画板。
咚咚咚,咚咚咚。
小敬子注意到了,“蓝圣,你怎么了?”
蓝圣继续沉浸在未知领域,小敬子迫不得已摇晃她的后背,蓝圣终于清醒过来,恼怒的表情一下呆滞。
“我怎么了?”
“对啊,你怎么了?还好吗?要不要喝水?”
小敬子递过来机器猫的保温杯,蓝圣摇摇头,“没事,我就是.....累了。”
累了,努力累了,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了,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改变命运,改变命运,真的要改变命运吗?我的上辈子十分不堪吗?
上帝,你让我回到过去,是因为看不下去了吗?咸鱼社畜的蓝圣,碍你眼了?
还是说,妈妈让你送我回来了?她觉得我没出息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送我回到她在的时候呢?回到我说我要成为画家的那一刻,我要改变梦想,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才不要当什么画家。
我只想做妈妈的女儿,和妈妈一辈子不分开。
妈妈。
“不是,你不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不是这样。”
“妈妈,你不要我了?”
眼泪,奔腾的眼泪从蓝圣眼里流出,听到这样一句话,她有理由可以坦率地哭泣、展示脆弱。
因为一个妈妈不要女儿,她作为女儿被抛弃了,这是一种刺骨之痛。
“蓝圣,成为你自己,不要成为任何人的女儿,妈妈在天上看着你,妈妈希望你自由。”
自由......我能拥有自由吗?
重来一次,还要选择被囚禁吗?
不!
厚重的羽绒服,坐在娇小的马扎上,人会团成一个球儿,像是自带温室,暖暖的,很安全,如每个不愿出门的白天,如每个拒绝陌生、新奇的转念一想。
人被习惯束缚了,被自己给自己的设定限制了。
“我,为什么画画?”
蓝圣闭眼,挤掉徘徊在眼眶的最后一滴泪,轻轻地呢喃,视觉焦点从眼前,到达内心。
画,是创造,是再生,是我的声音。
书本上的历届优秀作品,不要!老师教授的绘画方法,不要!记住的黄金人体比例,不要!
画出心中所想,画出第一幅给妈妈的公主画,画出你只是想画的意外,忘记套路。
睁眼,一片白,画板上的几抹白。
不用撕掉废纸,大刷子蘸上绿色,蓝圣就开始画,眼前的民房扭曲起来,窗子为什么不能是蓝色的,河水可以流动,正如它本该有的那样,对岸理应有个女孩儿,在.......垂钓,她的身边,有条小狗......
“蓝圣,你画的是什么?”
小李老师视察到了蓝圣背后,随着他的大呼,所有人都看向了这边,程老师更是信步过来。
“哟!这是你的星月夜?”程老师在嘲讽,与小李老师不同,他没有生气。
蓝圣龇牙咧嘴,后手还拿着带着绿色颜料星子的刷子,两指并拢,在额头前面比划一下,做出salute的姿势,“抱歉,我这就重画。”
哼,小李老师不愿多看,喷出重重的鼻息,走了。
程老师还在端详画,蓝圣吐了个舌头,认怂,“放心,考试的时候不乱来。”
“知道就好。”程老师边说,边凑到画面前,仔细端详,“你知道再天马行空的设想,都得在扎实的基本功面前进阶,大师都是画得一手应试作品才创新的,你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
“知道,知道。”嘻嘻,蓝圣装乖。
程老师背着手,装老干部的样子,终于走了。
呲啦,呲啦。
上下左右,撕掉四条沾满颜料的胶带后,蓝圣重新拿出一张干净的素描纸,工整贴上,开始正常画画。
打形,分大色块,分明暗,画暗部,精刻画…
蓝圣落后许多,别的同学都画得差不多了,就两个老师改画,身边围了一些同学看,剩下站不了的就左右行走,参观别的画去了。
小敬子呼啦啦过来,“白赟画得好好啊!你要去看吗?”
白赟?确实,上辈子她在这儿画的确实挺好。
“一会吧,你画完了?”蓝圣问。
“对啊,你看,我跟在画室里画得差不多。”她把背对的画板转过来,正对蓝圣,蓝圣看了点点头,“确实,一模一样。”
跟上辈子她画的一模一样。
小敬子是规矩的人,但画画的、学艺术的人多是讨厌规矩的人,所以小敬子的画没有任何毛病,但这也是所谓的毛病,缺少点.....灵气。
“小敬子,你试试随便画,忘掉老师教的怎么样?”
“忘掉?可是这是考点,到时候老师会按点给分的。”
“嗯,好吧。”
或许,小敬子上了大学会懂的,艺考也没那么强调灵性。
蓝圣站起来,活动活动屁股,坐久了屁股墩儿都方了,硬了。
她随意走动,小敬子跟随,两人边走边聊,“你看汪歌画的,是不是很好?”
蓝圣点点头,“是很好。”
“你看看,沈思天画得也很好,我发现咱们画室的人都进步好多哦。”小敬子语气里满是羡慕。
你也进步得很快啊,领先我十几人了,真是学霸的世界,随便误伤学渣哦。
一个腼腆的男生站起来,他是沈思天。
穿着深绿色的冲锋衣、蓝色牛仔裤,短短的头发,对小敬子和蓝圣微微点头,“谢谢。”
他是画室里的奇葩,最大的奇葩。
连章老师拿他都没办法,是所有老师认定的天才类型。
别的人画画,先打形,来个把握大局观,再刻画细节,而他很特别,从局部开始画,比如先画手,把手的关节、老茧、刀疤全刻画完了,再继续画手肘,画脖子、头,全部零件还能拼接起来,比例还没问题。
你说神不神?
但他画画天赋buff加满的情况下,也有bug,就是容易刻画手过于细致,以至于没时间画头。
那种一双精致的眼睛下面却是漫画的倒7鼻子,就常常发生在他的画上,让章老师为他担心不已,总是念叨说不要明年复读还见他。
蓝圣仔细回想一下上辈子,沈思天....好像真的复读了,emm为他默哀。
“加油。”蓝圣没来由地跟沈思天说了句话。
沈思天低垂、随时像是瞌睡的眼,张开一条缝儿,“谢谢。”然后连带撇了一眼小敬子。
小敬子附和,也是没来由,“加油,你一定可以!”
“谢谢。”沈思天这次只对小敬子看了一眼,停留了大概三秒,迅速转移了视线。
不对,他看我才一秒的一半,看小敬子三秒,而且每次视线都要在她那里结束。
有猫腻!
“沈思天。”蓝圣一激动就脱口而出。
“嗯?”
他很意外,蓝圣跟小敬子耳语,然后小敬子就离开了。
“你跟她说了什么?”瞌睡天才不解。
蓝圣向前一步,小声地说:“我跟她说,你喜欢她,所以她走掉了。”
“你!你胡说。”沈思天的脸上飘过一片橘云,倏然而去,“你真坏。”
“哈哈哈,你承认喜欢她了?”
“我不承认。”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误会了,想撮合你们呢,那我就不在小敬子面前说你好话了,对不起哈。”蓝圣转身,潇洒自如,要走。
沈思天喊住她,“别走。”
蓝圣回头,一脸料到的表情。
“你真的要撮合我们?”
“这个不一定,要看你是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喜欢什么类型的?”
蓝圣上下打量沈思天,做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随着她的视线落脚,沈思天浑身不自在,“那个,我以后天天洗澡。”
噗嗤,小孩就是可爱。
蓝圣绷住脸,继续严肃,“我家小敬子喜欢画画好的人,你觉得你画得好吗?”
“画的,还可以吧。”
“你觉得你能考多少分?你能靠近市里前五千名吗?你能上美院吗?”
此刻蓝圣仿佛上身恶婆婆,刁钻儿媳妇的姿态。
沈思天的运动鞋踩着松软的泥土,左右碾来碾去,终于下定决心,“我能。”
“反正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能不能就立马见分晓,加油吧。”
蓝圣放下狠话,“还有,感情不是平白来的,你别总是闷着、什么也看不出来,你得示好啊,小敬子本来就单纯,你不表现得明显一点,她可看不出来。”
“那我,怎么示好啊?”
“这你也要问我?”蓝圣气不打一处来,但始终有点不放心,“你就没事跟她一起探讨一下画,共同进步,然后给她献点殷勤,削削铅笔,洗洗颜料盘,送送水什么的,跟她聊聊天,说说话,别跟个木头似的。”
“啊,好。”
这就对了,蓝圣放下金玉良言,转身正对匆匆而来的小敬子。
“蓝圣,你要的水。”
蓝圣接过来,在一脸震惊的沈思天面前,淡定喝水,“小敬子,刚才沈思天说有事儿跟你说,你们聊,我先走了。”
“啊,什么事儿啊?”
小敬子扑朔着大眼,盯着沈思天,沈思天越发结巴,“我,我,我,我跟你说说画儿,你画的很有进步,就是这儿这儿应该更好一点。”
悄悄听墙角的蓝圣,摇头,沈思天还是太直男了,怎么能直接说缺点呢。
“真的啊?这样画....确实会好也,你太厉害了。”小敬子敬佩的声音传来。
蓝圣踉跄一下,脑门出现黑线,看来她俩挺配。
风仍旧在吹,只是越到落日,温度越低,不少同学都不愿把手掏出来画画了,藏进外套兜里,甚至插进袖口里,一个个跟在炕上聊天的大爷似的。
小李老师放话,“收拾东西,走吧。”
悉悉簌簌,又是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蓝圣站在河水边,犹如屹立在橘子洲头,看着眼前的湘江水,定夺自己的人生。
妈妈,蓝圣要活成蓝圣的样子,成为独一无二的蓝圣,活着的每一天,都要因为梦想而沸腾着血液,永远朝气蓬勃、元气满满。
轰隆隆,轰隆隆。
“诶?真的有火车声,铁轨不是坏的?”一位同学翘首看远处。
另一位同学低头收拾东西,“可能是另外的铁轨传来的吧,荷桥不止一处铁轨呀,我听说这河的对岸,那边的高山还有隧道,常常有火车驶过呢。”
“真的吗?”
蓝圣露出微笑,知道接下来的美术统考、校考、高考,要怎么做了。
全力以赴。
每一次都认真对待,不必次次努力都有回响,但要活着,心要跳动,要感受到时间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