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圣也在努力,最近在画室里异常刻苦,只是不止她一个,所有人都是这样。
离统考只有一周时间了,12月9日就是决定命运的时刻,就是证明她是否能改变命运的关键时刻。
画室老师已经在联系交通和住宿问题了,到时会有两名老师带队,包一个大汽车,把考生提前一天拉到市里,然后到某个被选定做考场的大学里参加考试。
她没记错的话,当年是市里一所师范学校当选,她们会住在学校对面一所居民小区内,她和小敬子分到一间房。
她还没记错的话,素描考试的照片是一个年轻女人。
平时练习都是画的老人,因为老人脸上的皱纹、沟壑够多,便更容易出效果。而照片换成年轻女人后,光滑的脸蛋上,就更需要高超的技术刻画了。
蓝圣就深深栽倒在这儿,继而水粉和速写考得稀差。
回程路上,绝望透顶,在大巴车上望着高速路,没出息地哭了。
........
越临近考试,蓝圣想起的细节越多,便越紧张。
跟她一样的,临近考试,整个画室的人都魂不守舍起来,于是本该12点下课的时间,老师宣布了一件事。
“下午我们出去写生,都把颜料、刷子准备好,不要在外面乱扔垃圾。”
写生!
同学们一个个激动起来,有的站起来,手里还拿着抹阴影的自制纸巾棒,“老师,去哪儿?是不是风景好的地方?”
严肃的章老师之外,就数这个年轻的程老师跟同学们关系最好,“临时决定的,哪有什么好地方,但老师我还是知道一个小河沟的,算是有山有水了吧,别嫌弃。”
“咦。”
年纪不大,喝倒彩学得惟妙惟肖,程老师嘴里念着“去去去”,跟赶鸭子似的,一个个便乐呵呵地去准备东西。
“写生啊。”蓝圣懒洋洋的,今天游远说有事不来,于是她招手喊小敬子,“吃什么啊?”
小敬子正跟汪歌一起,被叫住还很意外,“蓝圣,你不跟你同学一起吃?”
“他有事,今天我跟你一起。”
小敬子有点为难,眼神左右飘忽,还是汪歌主动说:“要跟我们一起吗?小敬平时都跟我们一起吃的。”
平时,都是,一起。
几个词连起来,就有点......奇怪的感觉了,蓝圣张大着眼睛,嗯嗯点了两下头。
一向大哥派头惯了的蓝圣,跟着汪歌和另一个叫白赟的女生,小敬子被汪歌搂着,蓝圣一个人走在最边上,内心思索着。
小敬子有了新朋友没什么,但这几个人是不是真心交朋友的啊。
汪歌她不了解,但白赟她知道多一点,这是画室另一个喜欢迟到的主儿。长得又白又高,跟男生关系很好,人比较仗义和直接,水粉画很厉害。
蓝圣上辈子和这辈子对她印象都很深,在一众同学跟着老师和优秀画作模仿的时候,她就已经原创了自己的画法,天赋极高。
美院的优秀作品多是灰暗、规规矩矩,典型的学院派。
而她在画室开先河,所有明暗关系皆用高级灰来画,用到了许多7年后流行的奶茶色、马卡龙色,整幅画看起来特别有活力和干净。
她刚开始画的时候也经过很长的摸索阶段,其他同学包括蓝圣都在观望,想着老师肯定会阻止她,她便灰溜溜地回归正统画法。
但她被批评后仍旧一意孤行,在考试前终于练就炉火纯青的境界,引得同学们东施效颦,画个四不像。
蓝圣也是其中一个,统考中三科她水粉考得最差,而白赟三科考得极好,其中水粉得了最高分。
真是过往都是泪。
蓝圣跟着她们来到了一家小炒菜饭馆,人人落座,每人点一个菜,看来是AA制。
菜单在每个人面前转过,蓝圣什么也没点,喊来了老板娘上菜。
汪歌是主导,“蓝圣,经常来的那个是你男朋友?”
“唔,当然不是。”蓝圣无语,知道了自己背地里成为了画室的八卦。
小敬子看向蓝圣,“蓝圣,我跟她们说了不是,但......”
“没事,不怪你。”
白赟大剌剌地笑,“小敬帮你解释很多次,但没人会信,而且她们就希望枯燥的日子有话题可聊。”
“随他们去吧。”
蓝圣耸肩,白赟拿起白开水小杯子跟她捧杯,很是欣赏她的样子,蓝圣也端起杯子一碰。
四人笑笑。
这个桌子上,有两个天赋型选手,和一个努力型选手,以及一个不上不下的混混——蓝圣。
想到这,蓝圣释然一笑,也随它们去吧。
四人不是太熟,聊的都是一些平常话题,但这顿饭蓝圣却吃明白了一些问题,也看出了她们都是不错的人,主动型、开朗型,跟被动型的小敬子在一起,有反差、有互补,挺好的。
这段时间,蓝圣忽视小敬子太多,她身边出现了不错的朋友,是好事。
吃完饭后,四人的氛围已经没有了一丝尴尬。
“回吧,下午还要写生。”
“真讨厌。”白赟皱眉嘟囔。
小敬子无声抿嘴笑。
三人一进画室,看出了与平时氛围不同的现象。
厕所水槽处有乱斗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在争水龙头洗东西。而画室储物柜下面,一个个坐在小马扎上,趴在地上,一小格一小格地补给颜料。
刮刀使得上好,要把一些染上了其他颜色的颜料挖出来,重新换上新的,这是个精细活儿。
小敬子问:“你们要买白色颜料吗?”
蓝圣随着她的话,往小卖部里看,哇,排着长队的人都在买颜料,估计都是买碎钞机之称的白色颜料。
蓝圣咕咚吞了一下口水,“不用。”
跟蓝爸闹别扭,她没好意思要生活费呢,学画画要买颜料、买素描纸、铅笔,更不要说刷子、水桶、画架这些,她的生活真的紧巴巴。
程老师和另一个小李老师已经背好了随身小包,在画室里左右徘徊,看到杵在原地不动的蓝圣,“都准备好了?”
蓝圣抖机灵,伸出手,说:“有手就行,其他的都能想办法。”
嘻嘻,蓝圣咧嘴笑,程老师也笑。
而小李老师就是整天丧着脸的章老师翻版,蓝圣看见了他眼眶里藏得尚好的眼白,心肝儿一颤,知足吧,至少没有直接翻白眼。
但鄙视还是精准地传达了出来。
咳咳,“我去看看颜料。”蓝圣赶快溜了。
程老师:“去吧,麻溜点。”
“嗯嗯。”
悉悉簌簌中,画室里女生居多,一个个收拾出门的速度极慢,章老师发话了,“十分钟后出发。”
小李老师:“按照ABC组竖列排列,我跟程老师一首一尾,都注意安全。”
“是!”
应声落下的,还有一些计算自己排名和不断插位的喧闹声。
“不好意思,我在这儿。”一个女生插进来。
蓝圣翻了个白眼,她跟小敬子本来紧靠的身躯中间挤进了她。而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渐渐地她们中间隔了一条银河。
蓝圣悄悄地数,十天不见,小敬子已经去到a组中后段了,而她虽然也在进步,但也只是b组前三,这差距.....
一列人,比火车还长,从画室外面的服装市场,蜿蜒过好些民房,甚至要穿过一条铁路。
程老师站在铁轨旁边,“快点,趁火车没来。”
民房里的居民们看热闹地相继走出来,一一目睹小学生的跑跳蹦走,听见程老师这句,回:“这是废弃的铁轨,没火车。”
“哦哦。”
程老师收回自己管理交通的手势,脸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任同学们嘻嘻哈哈地嘲笑他。
程老师:“现在笑的人,我都记住了,一会改画的时候可不要哭。”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笑了。
画板画架,有专门的背包装着,多是些迷彩图样、编织口袋图样,一个个快乐的小鸭子,把这当成了郊游,不断甩来甩去手里的水桶,对目的地满怀期待。
可是…到了。
蓝圣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嗯,跟上辈子是一个地儿。
“就是这儿啊,这算什么山清水秀,就是个臭水沟。”
同学们都有些失望,嘟囔的声音不小,只要没有章老师在场,人人都敢摸老虎的屁股。
程老师跳到河沟旁边的水渠宽的小道上,“你看这儿还有你们放画板的地方,多适合啊,虽然这地儿是我在家的窗外偶然发现的,但绝对适合。”
小李老师:“从左到右找位置摆画架,都侧着放,随便找你喜欢的角度画,五点前我们要回去,都别耽误时间了。”
同学们抿嘴,不得不动起来。
蓝圣跟小敬子终于能挨边,小敬子愁眉苦脸,蓝圣逗她,“哈哈哈,你说这地儿是不是根本不需要补给颜料,就用原来脏兮兮的,说不定更能画出神韵,这黑漆漆的水、这灰尘密布的民房,我看白赟比你还头大。”
噗嗤。
小敬子被逗笑,没曾想程老师就在她们身后。
“这写生可以画得像,也能画神似,我们要考试,但也别忘了学画画的终极目标不是为了考试,同一块地儿,人人都能画出自己的睡莲、星月夜。”
蓝圣吐舌头。
程老师年纪不大,特别喜欢讲道理,更是常常话回忆。
但从他,蓝圣第一次把画画当作一件重要的事儿。
程老师家不在荷桥,他是外地人,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考了央美七年,有三年是因为美术成绩不达标,后来是因为文化成绩。据说上了央美后,又被英语四级卡了。
反正他的画画生涯十分曲折,他的梦想是崛起中国动画,显而易见,现在在小镇艺考班当老师的他,遭受了一些难以言说的伤。
可中国动画,7年后真的大放异彩,出了好多精彩的国漫和国产动画,其中一定有许多像程老师一样热爱、一样坚持的人吧,因为有他们的努力,眼前的世界拥有了更多色彩。
希望他们生活幸福。
风轻轻地吹,下午时间体感温度不算低,太阳时出不时出,人们也不大关心头顶上的事儿。
一个个年轻的孩子在哗哗的水流声、搅动梦想的洗刷声中,开始绘制心中的世界。从第一笔开始,然后到最后一笔。
蓝圣久久不动笔,不知道要画什么。
轰隆隆,火车声传来。
铁轨不是废弃了吗?怎么还有声音,蓝圣左右看,同学们都在专心致志画画,好似只有她一个人听见了。
紧接着,啾啾啾,小鸟声。
蓝圣抬头,头上坠下来的树枝间隙之间,只有光斑虚晃。
吱吱吱,蝉鸣!
怎么回事?
“蓝圣,你为什么画画?”
模模糊糊,逐渐清晰,这是妈妈的声音!火车载来了天堂里妈妈的问候。
“妈妈,我因为你,想画画。”雾蒙蒙的水汽,湿了眼前。
“不是,你有自己的梦啊。”
我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