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茄放下酒杯,神色平静而幽远。
他是个孤儿,在幼时就被血魂司收留,之后就培养为精英杀手。
那年他十二岁,血魇是他的师姐,血魂司里的孤儿很多,又或许这个世道颠沛流离的人太多,多到他永远也记不完他们的名字。
想要成为血魂司的杀手,就要从万人的尸体上踏出来,这是血魂司的淘汰规则。
和他一起训练的一共有两千三百个待定人,最后可以活下去并留在血魂司的,只有一百人。
所以他们只能拼命的厮杀,直到最后的那些人身上都被鲜血染红,才宣告了最后的胜利。
其中有一个女孩,她是唯一从万人堆里活下来的女孩,颠茄一辈子忘不了,那个女孩刚毅的眉目,和她紧紧握着的,那把带着煞气的长剑。
她是那样瘦弱,浑身颤抖着,眼眶里也一直在流泪,可是她依旧顽强得挺直了身板,一声不吭。
她没有名字,后来血魂司的掌教就为她赐了名字,颠茄当时就记住了,她叫血魇。
血魇资质绝佳,被掌教收为首徒,一天夜里,有几个人合伙抢了她的饭倒在了地上,还狠狠踩了几脚,她只能饿得哭鼻子,颠茄深知在这个人吃人的地方是不能有同情心的,可是她哭得越来越可怜,自己终于是不忍心,去膳房偷了一个馒头给她。
血魇拿着那个白馒头,眼泪却滴在馒头里,一口一口咬着。
她吃完了,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颠茄。”
她听完笑了。“颠茄好像是毒药,可是我看到你的眼睛,好善良。”
膳房的东西是每人一份,丢了很快就会被发现,而且血魂司耳目众多,很快就把他抓了出来。
“原来是你这个杂碎偷了膳房的东西!?”两个男子拿着木棍,一个直接将颠茄按倒了。
“主上说了,偷了东西的都要挨打,给我狠狠的打!”
他被几个人按在地上狠狠的打,血魂眼看着他被人差点给打死,背部都打得血肉模糊,衣服和肉都粘连在一起,哪怕她苦苦哀求着他们,也无济于事。
颠茄在地上被她拉起来,他笑着说:“没关系,我不疼。”
她眼泪就落下来了。
后来他也做了掌教的徒弟,成为了精英杀手。
这期间又发生很多事,颠茄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
颠茄只记得她总是爱哭,她为自己上药的时候会哭,看他受罚会哭,看他饿肚子也会哭。
很多年后,他最后一次见她流眼泪,是她为了保自己一条命,砍了自己一条胳膊。
后来她为什么完全变了一个人呢?
她不在流泪,不在笑,别人都说她冷血无情,像梦魇一样,随意就夺取别人的生命。
后来,她杀了掌教,在所有人的簇拥中,一步步走上万人之上的巅峰。
颠茄在想,如果他们不曾认识,不曾有过彼此之间的那份希望,他也许不会落入深深的情感漩涡里。
可他又觉得自己与她浑然不同,不管遇到多少事,不管遭遇多少苦难,他的心中依然有爱,他依然可以热泪盈眶。
这便是初心。
卿画听完,拿起剑扫了一下。
“颠茄,你看看我练的怎么样?”
卿画在舞着剑,而颠茄起身,随意倒了一杯酒,他念道:“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殿下,瞧我的。”
颠茄拿起剑一个跳跃过去,他在卿画身后,帮她将一只手上的剑握紧,之后在帮她熟悉着招式。
卿画好像被什么给扰乱一般,她睫毛一跳,好像在她身后的这个人,变作了一袭红衣的男子,他笑着在她耳边呢喃,他的每一步都踏出美丽的幅度。
他的眼,他的发,他的温度。
卿画突然就停下了动作,而颠茄也看出了她的异样。
“殿下心神不宁,我们改日再练吧?”
“好吧。”
她刚应下,有人抬了一个担架过来,卿画一看,是陆勤和香玉,抬着休玉过来了。
休玉脸上的伤痕已经结痂了,他沉重的呼吸着,而若怜安连忙招呼着把他先抬进去。
卿画走到若怜安面前问:“怜安,他怎么样了?”
若怜安慌慌张张将医药箱套在自己身上。“休玉情况不太妙,病情虽然有所缓和,可他好像整个人已经放弃了生的希望一般,无论喂什么药都会吐出来,而且……”
“而且怎么?”
“他一直叫着你的名字,我没有办法,只好将他送到这里来,好在可以静养一下,那个宅子里实在不适合养病。”
卿画沉默着点头,若怜安已经进去了,而她呆立在外面。
休玉,他念的是那个一心对他好的凰卿画,她对他也是愧疚,她答应过原主,要好好照顾休玉,可是休玉回来,也没有有带休书,她听到一些消息,说休玉遭遇了很多的流言蜚语。
有街坊邻居说他是个祸害,说他水性杨花被妻主赶出来的,而且南宫行雨也是这么觉得,对他的态度不比对香玉好多少。
就连他后来得了瘟疫,家里人都在躲避着他,也不肯全力去医治,后来严重了,只管把他扔到一个潮湿的陋室里面,让他自生自灭,要不是卿画及时赶到,恐怕他早已活不成。
现在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男子不美女子不爱,男子太美,又会惹来嫉妒和猜忌。
等若怜安出来后,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他直截了当对卿画道:“他现在伤口已经愈合了,只要妻主注意防范,不要靠太近,应该没问题,妻主,我想让你去见一见他,当然,如果你觉得有些危险的话,也可以不去。”
见卿画没有说话,若怜安又别开脸淡淡补充了一句。“他真的很爱你。”
若怜安可以看出来休玉那种绝望,在一个人生死之间,他最想念的,必然是自己所爱之人,他那份爱太卑微,永远都在等待。
若怜安可怜他一片赤诚,又觉得自己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他那样的。
卿画最后还是走了进去。
当她进了屋子之后,床上那人明显地动了一下。
“休玉,我来看你了。”
休玉用力抬起头,再看到卿画之后,并没有过多欣喜的神色,而是连忙道:“妻主,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快走,我会传染给你的!”
到了这个时候,他所能想到的,还是只有她的安危。
卿画觉得鼻子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