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身心俱疲的幼娘被带到囚牢之中,早已瘫软地倒在了地上。
而她虽然没被绑起来,却怎么也不敢自己解下绑在眼睛上的那层黑布。
她不敢,不敢去看自己的手臂。
只是浑浑噩噩地瘫在地上,直到晚上前来送饭的看守将一碗米饭扔进了牢狱里。
“咱们家世子殿下心还是太善了,说请你吃羊肉还真就只是羊肉。依我看不如就真的将你的肉一片片削下来。”
看守一边说着一边用刀鞘敲打着牢房的栅栏,示意幼娘吃饭。
幼娘听到这,坐起身来猛地摘下黑布朝着自己的手臂看去,除了有些瘀青以外完好无缺。
手臂之上一块肉也没少。
“魏戮,你个王八蛋!”
叫嚣了一声之后,幼娘蜷缩在干草堆上,泣不成声。
她觉得自己太委屈了,若那真是自己的肉,自己也不觉得多委屈。
可偏偏不是。一个女子赤裸游街,随后被吓得失禁,只是吃了一顿涮羊肉便被吓得配合那个混蛋世子了,说出去真的有些丢人。
杀人不可怕,诛心实则才是最恐怖的。
可是她却不知道,就是她口中的这个王八蛋居然要放她一条生路。
倒不是魏戮有什么以她为饵钓出幕后大鱼的勾当,而是魏戮有个荒诞的理由。
你要刺杀的是陇右的世子殿下,而不是我魏戮。
况且你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作为感激,我留你一条贱命是理所应当的。
早早回到潇湘苑的魏戮一进屋就赶忙关上房门,仔细听了一下门外的动静,再三确定门外没有脚步和守卫换班,这才坐在椅子上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这魏十五当真是个老狐狸啊,也不知道我身边还有多少是他安插的眼线。”
魏戮想到捞月坊中那个穿着鹿皮靴子的守卫,不自觉地嘀咕了一声。
当看见那双不同于其他捞月坊谍子所穿的靴子时,他便知道这个守卫定然不同于其他谍子。
捞月坊虽然名义上是在陇右王魏十五的麾下,负责一些谍报和暗杀的工作。但是搭建捞月坊的人却不是魏十五,这一点还是几年前经过议事房时无意间听到的。
至于这捞月坊为何听命于他人,这一点魏戮就不得而知了。他暂时也不想去琢磨其中缘由,毕竟他现在要做的是读书。
所以这才有了去捞月坊审问幼娘这么一出戏,当他看见那个不同于其他谍子的人时,他就知道此人必定是魏十五安插在捞月坊的眼线。
本还担心读书一事太过牵强的他顿时有了主意。
幼娘是不是盛京城那边谍子,魏戮和魏十五心里清楚得很。
想杀了陇右王和陇右世子的人大有人在,但是此等拙劣的方法绝对不会是朝廷那边的手笔。
也就在三十年前,当时天下还是大昭的天下时。魏十五不过是个镇守山海关的守将。
当时的大昭被那些所谓的读书人和世家挖空了积蓄,国库早已入不敷出。
山海关外的建安一直不得入关,与魏十五在山海关一带硬生生磨了十年,魏十五硬是磨死了建安的两朝君王。
没想到的是,就在魏十五以为关外战事将平的时候,大昭那边却出了一档子事。
一群农民不知为何起兵了。
说是农民,可是大家心里都清楚,没有拿着刀训练有素的农民。
农民起兵造反自古便难成大事,毕竟打仗不比种地,勤快就会有收成。攻城略地,排兵布阵哪一项都不是单单一群农民能成的。
除非这里面有世家在背后支持。
但是农民起义倒是让大家有了个说头,那便是为民请命。
什么是民?谁是民?
是乡间士绅是民?还是乡贤耆老是民?是地主是民?还是商人是民?是读书人是民?还是土豪劣绅是民?是朝堂上衮衮诸公的家眷是民?还是世家门阀是民?
反正一定不会是那群每日耕耘田间,不识字的穷苦老百姓。
毕竟这些人即使朝廷愿意为他们做什么,他们也不知道。也不会写,不会看。
但是民的作用便是为了朝堂之上的那句为民请命,打着民的名义,实则获利的是那些世家和官员家眷罢了。
与民争利也好,民怨沸腾也罢,更或是苛政虐民,亦或是为官欺民。
实则只不过是世家官员的自说自话,动了我世家利益,我便是民。
最后在书上再写上一句不得民心,就问你皇帝怕不怕?
于是世家扶持的读书人趁机要求减免赋税,减轻那些所谓民的负担。
没钱了山海关还怎么守?
世家不会去管,毕竟天下朝代更替,君王换了一代又一代,世家却可依旧屹立不倒。
魏十五本都做好了苦守的准备,可那一年盛京城却被那几股子农民给攻破了。
世家本以为可以借此提出迁都的说法,从而保全自家产业。却没想到他们摊上了个硬气的君王。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一直都是大昭历代皇帝放在嘴边的话。世家却没想到这个年轻皇帝却做到了。
魏十五当时眼看如此,苦苦思索了一夜。与其坚守山海关腹背受敌倒不如直接放建安进来,学一学世家的做法。
那一年魏十五成了建安的降将,不出五年便替建安打下了整个天下。当然其中也有不少是那帮子世家的功劳,国破家亡这话对于世家来说不过是个笑话。
只见国破,何见世家亡?
等到天下大定了,曾经马踏中原的魏十五便被封为了陇右王,镇守陇右这荒芜之地,时不时地还要和草原上的部落打上一两场硬仗。
到了如今的建安,摄政王宇文广当家了。当年裂土封王的事倒是让其伤了头脑,陇右这块地倒是无所谓,毕竟荒芜得很。
可你魏十五的四十万铁骑倒是让朝廷有些不是滋味,江南赋税大半给了你做了军费不说,这四十万铁骑朝廷还调令不动。
过个几年,若是再来一个世袭罔替,又该如何?
所以这朝廷希望陇右的父子俩死;前朝的那些所谓余孽希望陇右的父子俩死;中原的家家户户都希望陇右的父子俩死。
毕竟那些世家所扶持的读书人说了,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卖国贼。
武将叛逃是卖国,世家打了个包袱将半壁江山卖给了建安就是择明主而投。
魏戮每每想到这都觉得好笑。
而那个幼娘绝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前朝官员的那些子嗣,更加不会是草原上哪个王帐手底下的牧羊女。
毕竟这几方的死士谍子绝不会做得如此不干净,如此不利落。
那么剩下的只能是民,货真价实的黎明百姓。
指不定这幼娘就有着自家爹爹被哪个被陇右军官所杀或者是所在村庄里的一家子被陇右骑兵灭门的凄惨身世。
不过这小妮子也算是聪明,听懂了魏戮的话,说出了自己来自于建安朝廷那边。
在捞月坊所说的那句“说得合我心意”便是魏戮有意让幼娘明白一个道理,是真是假不重要。
重要的是合我心意。
你是来自黎明百姓为家里人报仇也好,是前朝余孽为杀卖国贼也罢都不重要。
我魏戮只要你是来自盛京城,是朝廷的人。
前朝余孽不成气候,黎明百姓掀不起风浪。
唯有朝廷能让陇右如鲠在喉。
也只有这样,魏戮说开始读书,一扫之前的纨绔之态才能不让魏十五起疑。
魏十五当然也猜得到幼娘不会是朝廷的谍子死士。
但是既然幼娘说了是朝廷所派,那么魏戮便会想起朝廷也想自己死的事。
觊觎朝廷从而不再游手好闲,开始担忧生死继而读书习武。这才有了那么些道理可循。
至于幼娘为何知道说是朝廷而不是其他,其实这一点还多亏了涮羊肉。
这道涮羊肉虽然出自草原,可是在盛京城却极为受欢迎,大大小小的羊肉馆子数不胜数,而且当年建安十三副铁甲入山海关才将这草原传来的涮羊肉吃法一同带进了盛京。
幼娘自小入了青楼,能做到花魁的位置自然也是摸爬滚打多年了。这点聪明劲要是都没有,怕是早就不知道被埋在了哪个乱葬岗里了。
再者说了,若说是朝廷才显得合情合理,而且也不会深究。
毕竟前朝余孽也好,草原王帐也罢,甚至是黎明百姓都希望建安与陇右互相猜疑,自相残杀。
毕竟一个是国仇家恨的朝廷,一个是叛国逆贼。谁不想看他们两个互相斗个鱼死网破。
这些年盛京城里的几场刺杀无不是打着陇右的名号,可朝廷也不愿意多说什么。
双方心知肚明,若是深究,只会让双方本就不多的香火情更加淡了。
魏戮躺在床上,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那道伤口,又看了看藏有密道的壁画。
“这苑子藏有密道,也不是能久待的地方啊!”
魏戮眯着眼想着对策,如何能搬离这潇湘苑。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之后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女子嗓音唤道:“公子,公子。您快出来看看吧。春困和秋乏又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