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静幽深,雨后微凉。
屋里灯火黯淡,明灭不定。
颜清夜不能寐,她讨厌坐以待毙,思考着对策。
飞燕门有一种十分霸道的秘药,名为幻蚁噬心。
食之如万蚁噬体,更伴有强烈的幻觉,能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要套取情报轻而易举。
这种毒药制作过程十分复杂,如果有材料,她亲自制来最快也得一天。
可是还能有一天时间留给她吗?若是再生风波被押入大牢,恐怕安康郡主和许家会有仇报仇,她这小命很悬。十指已经涂抹好枣红色的甲脂,藏好了相互搭配的毒药,她会竭尽全力保全自己的性命。最好能和李京兆当面谈一谈,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月桂,取一百两银子到大门疏通,托他们给府尹老爷捎个口信,我想拜见他。”
捕快月俸才二两银子,加上市井之间捞的油水,大概能得四、五两银子一月,这百两银子可谓巨款,应该能买到一个口信。
月桂领命,连忙去取银子。
她去到门口,刚看准时机取出折叠好的小方块银票准备行动时,看到一个少年往这里来。
少年生得剑眉星目,脸带笑意,神采斐然,一看便是个充满正气、极好相与的人。
此人正是赵禾。
他看过来的时候,月桂连忙把双手藏在身后,一颗心怦怦直跳,垂首行礼道:“赵捕头来了。”
赵禾笑道:“月桂姑娘有礼,请问颜大小姐歇下了吗?”
月桂一听下意识担忧出了大事。都那么晚了,还来找大小姐……她忙抬头,见赵禾和颜悦色,才镇定了些,“大小姐还未歇息,不知道您有何事?”
赵禾料她也睡不着,望了里面一眼,烛火昏暗望不到尽头。
“请告知颜大小姐罪犯身份已定,上方有令康家即时解除禁制,你们自由了。”
月桂惊喜不已,连声道谢。
“回去吧。”赵禾颔首,转身向其它同僚下达京兆尹的命令,康家正式解除禁制。
众捕快陆续离开。
很快,长街恢复了平静,不久,传来打更的声音。
“二更天了。”赵禾倚在康家的墙上远眺,乌云漫天的夜里,无夜色可赏。
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从里面传来,随后大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戴着面纱的妙龄少女。
赵禾惊奇得脱口而出:“颜大小姐?这么晚上哪里去?”
颜清瞥他一眼,淡淡道:“赵捕头有礼。”却不答欲往何处,还往前走。
赵禾丝毫不尴尬,自顾自跟着在后头,“虽然江陶杰身份已经被指认,可还有同党在流窜,夜半三更出门怕是会有危险。”
颜清盘算了一晚对策,若有人可计,有计可施断然不会在听到解除禁制后,马上亲自出门。为了康宁的安危,她只能试着去求人。
“谢谢关心。”
有小草和容三护卫,在京城内应该不会出事,即使有意外,她也能自保。
赵禾见她去意已决,想到该是为了康宁的事,继续问道:“不知颜大小姐那么晚出门为了何事?”
颜清因他一直追问,只好停下脚步道:“感谢赵捕头关心,我自己能行。”
赵禾笑道:“颜大小姐别误会,小人是个捕头,管着京城的治安,刚好这一片归小人管辖。如果颜大小姐有个闪失,还不是小人失职?”
颜清回头望去,他自信的笑容有几分调皮,精锐而有礼的目光带有执着之色。
她无法理解他为何执拗于此,“你无权过问我的行踪。”
赵禾笑意不减,稍作思索,看着她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的眸子道:“是小人失礼了。”
颜清微微福身,继续前行。
她要去镇国公府,与虎谋皮。
“啊!差点忘了告诉您,府尹老爷已经派人去查令兄的下落,相信很快会有消息。”赵禾似乎又找到非常适合的理由继续跟着她。
颜清心里充满感激,笑了笑,“有劳赵捕头帮我感谢府尹老爷,麻烦你那么晚来,小草。”她暗示苏桅草给赏钱。
苏桅草恨不得把赵禾当土地公供起来,荷包里装了二十多两银子,她把灯笼棍子往腋下一夹,掂了二十两双手奉给赵禾:“赵捕头,您请。”
赵禾目光微沉,掠过一丝不悦,“小人职责所在,又岂敢收赏钱,颜大小姐的心意小人心领。”
苏桅草连忙挤眼,小声道:“恩公,我家主子平时很抠的,您收着吃酒吧。”
赵禾还是婉拒。颜清的步伐不快不慢,赵禾基于身份与她保持半个身位之隔。
她方向朝城南而去,打算求助夏世子?这人可不好惹。
他看了眼天色,很快有了计较:“估计还会下雨,小人觉得颜大小姐明早再去好些。”
颜清有些烦了,突然停下转身,未想差点撞上他胸膛,还好他先一步退开。这人走路像猫一样根本没声音,她辩不出距离。
“你直说吧,跟着我有何事?”颜清凝眸看着他,清淡的表情有种寒梅凝霜之美。
赵禾没避讳,直视她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颜大小姐需要小人帮忙搜救康宁,在下会考虑的。”
颜清感觉他的姿态比手执权柄的贵公子还要高,若不是眼神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市井流气,她真的会怀疑他是不是某世家大族遗落在外的子孙。
或许只是能力高强之人皆有的自负罢了。
颜清很清醒,他虽然只是个小捕头,但也算官场中人,与她非亲非故何来古道热肠?接近她都不知道深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她手头还有什么能让人惦记?
苏母亲的遗产吗?
白丁想晋升确实需要有大量的资产支持。
“赵捕头,我并不认为请你帮助和请其它人帮助有何区别,既然如此,我何不求一个比你更有能力的人?”颜清故意这样措辞,赤果果的轻蔑,希望他知难而退。
救命之恩她会报,但并非现在。
赵禾皱了皱墨染的剑眉。
颜清感觉眼前有道锋芒闪过,略为刺目。
赵禾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丝受伤的情绪:“别人救人,得人千恩万谢,小人救了您,尽是羞辱。行吧,是小人自讨没趣,您慢行。”
颜清确实欠他,可康宁的命对她来说非常重要,这是她为何决定去找夏萤帮忙的原因。
“对不起。”她眨了眨眼,将心酸和无奈压下,转身加快脚步往城南走。
她转身的霎那,鸦羽覆盖不了的窗棂一角,水光微动泄露了某些情绪。
有根刺,莫名地扎了赵禾的皮肉一下。
很轻,其实可以忽略不计,偏偏他追了上去。
“其它地方不说,京城百里范围内,没有我挖不出的生人、死尸。”赵禾再热心,话也只能说到这份上。
颜清只需要接着他递过来的橄榄枝,大概就能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她也有动摇,刚想说话时触及一道如鹰隼般的目光,猛然一震,定睛望去,不远处有一名男子朝这边走来,其身着玄色锦袍,鬓若刀裁、眉眼如锋,仿若黑暗中独来独往的猛兽,气势不凡。
颜清胸口微窒,是夏萤。
“拜见世子爷。”她微微垂头,福礼。
赵禾恭谨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卑职参见世子爷。”
夏萤不过“嗯”了声,冷毅的脸容未曾有一丝变化,悠然地走自己的路。
他的眼神并不冰冷,只是十分淡漠,好像眼前根本没有其它人,有的只是他连个眼神都懒得给的蝼蚁。
颜清所有的心思如在水面探头的鱼儿,被石子一惊立刻潜回水里,轻盈得连涟源也没有留下。
赵禾轻轻瞥了颜清一眼,发现她眸色波澜不兴,也保持沉默。
夜,寂静无声,仿佛落在地面的并非人的脚步。
苏桅草一路仰望着夏萤峻峭的身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吁了口大气,“吓死人了。主子,世子爷会去哪里呢?”
颜清心情非常沉重,夏萤去哪里与她无关,她拉不下脸错过当面说话的机会然后再跑去找他。
她双腿忽地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苏桅草堪堪扶住她。
“主子。”
颜清站稳,拍拍她手臂,“没事。”
赵禾吹了声短促的口哨,“今天大案告破,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颜大小姐若无吩咐,小人先行告退了。”
他说着要走的话,但还是站那儿看着颜清,带着笑意的眸子非常清朗,仿佛纯粹热心的要覆行职责。
颜清心思飞转,一遍遍地把康宁失踪的前因后果有关系逐寸逐寸厘清,突然灵光一闪,却是惊心动魄,“你!”
她转身盯着赵禾。
那种瞬间流露出来的洞若观火的眼神连经验老道的赵禾都暗暗心惊。
“我怎么了?口误,请原谅。”赵禾笑着问:“小人怎么了?”
颜清怀疑是赵禾的势力绑架了康宁,目的就是为了引开保护她的人,来一招请君入瓮。
无论是此人之计或是依计行事,都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他背后有一帮十分强大的同谋,其中有人可能执掌着权柄,想要此案尽快收尾。
他们的计划实施得非常完美。
她现在担心的是康宁二人会被灭口,容志兄弟一起没有消息传回来,可能也已落入他们手中。
“我现在别无选择,想请你帮忙找义兄二人,不知赵捕头……”颜清谨慎地措辞,希望别让对方洞察自己的心思。
她装作羞于启齿,飞快看了他一眼便垂眸不语,神色充满纠结之情。
不知为何,赵禾觉得这样的她非常可爱,倔强、无助、想争取又不肯低头,还带着一分羞赧。
“颜大小姐是想问小人想要什么报酬?”赵禾到底没有为难她。
颜清点点头。
赵禾朗声笑道:“早喊您报案您偏不,非要和自己较劲。请回去等消息吧,这是小人份内之事。”
颜清脸色微变,他说得没错,报案就是官府之事,是她偏钻牛角尖与自己过不去。
“有劳赵捕头。”颜清吸了口气,微他致谢。
赵禾揖礼告退,刚消失在夜色之中,那头夏松便驾牛车来了。
沉沉的轱辘声在夜里特别响亮。
“颜大小姐?”夏松勒停牛车,跳下地施礼:“真巧啊,小人打算去找您呢。”
颜清真的服了他的态度,他是个有官职的人,地位比她高多了,她立刻回礼:“夏副将,那么晚了还在忙……”
她视力非常好,眼尖地瞥见牛车上垂在外边的衣料好像是康宁所著,心道:他救了义兄?不会吧?
夏松看出她的心思,笑道:“颜大小姐可是好眼力,正是康大夫和萧五郎。”
颜清惊喜不已,连忙上前查看,“太好了,谢谢你救了他们。”
她真情流露,明眸如晖,双颊因喜悦而生桃粉。
夏松见她如此开心,觉得自己冒死求世子爷搜救康宁值了。
苏桅草兴奋得抱住夏松手臂感谢:“夏爷,您可真是天神下凡,太感谢您了。”
软棉棉的触感令夏松红了脸,慌忙抽回手臂,“咳,小草姑娘,您可别这么热情,我只是替天行道。像康大夫这么好的大夫世所罕见,救他一命即是造福苍生,为世子爷积德。将来世子爷南征北战定然有神庇佑,遇到任何危难皆可逢凶化吉。”
“对对对,世子爷和夏爷福星高照。”苏桅草笑得眼都弯了。
颜清在给康宁号脉,脉像平缓透着诡异,明显是给喂了迷药,只要药力一过便会清醒;同样,萧五也是这种症状,她高悬的心彻底放下。
颜清很想打听容志和祝四两人的行踪,又不好意思再麻烦夏松,“谢谢你辛苦救他们回来。我先前碰见世子爷往那边去了,请你看到他时替我谢谢他,改日定然登门拜谢。”
“嘘!”夏松吓了一跳,还登门拜访?“您就当他们二人是自己回来的,小人可不需要您酬谢。就冲您以己身换董小姐作人质并施计擒乱那英勇事迹,今日救康大夫之事,就当小人敬您的。”
世子爷那性子,颜大小姐若因此事去拜访他,一时想歪以为她想得寸进尺,那还得了?
远离阴晴不定的上古猛兽,最好的方法是敬而远之。
颜清见他态度坚决,不好再说什么,深深一躬,命苏桅草驾牛车送康宁二人回家。
办成了这事,夏松吁了口长气,救他们二人一点都不轻松,若非他的令牌在打斗时丢落在地,对方恐怕伤了他会招致世子爷报复,恐怕他也得交待在山上。
另外两个人尚不知道在何处,明日再找。
夏松也不敢去找夏萤,独自回镇国公府洗漱歇息。
一个时辰后,容志和祝四也回到康家。
颜清没有睡,强撑着等赵禾来,还没等来赵禾,却听闻容志他们回来了,喜不自胜。
“两位辛苦了,我义兄与萧五早前已平安归来,你们快去厢房歇着。赵嬷嬷快打热水来。”
容志二人与康宁他们不同,皆是口青鼻肿,“大小姐,是赵捕头救我们回来的,他已经回府衙了。”
他口齿不太清楚,幸好颜清听得明白,“我知道了,你们快去歇息。”
颜清非常佩服这些人的能力,一个只是个小捕头,却有着卓越的办事能力,一个是高居庙堂之上,对大齐有着绝对影响力却长年在外的世子爷,手下的副将也是如此出类拔萃。
好像只有她平平无奇,却想在深不可测的龙潭虎穴中为父母申冤?
颜清现时并不知晓自己已在默默在影响着很多人,和事,因被各方面势力压制而更加谨慎,自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