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送圣旨与公函的乃是兵部员外郎刘万春,他宣读完圣旨,便将孙承宗拉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
刘万春见四下无人,悄声说道:“孙大帅,您不在山海关驻守,怎么跑到京师来了?”
孙承宗脸色肃然说道:“如今阉党专权,朝中大臣凡正直者,多遭sha。我孙承宗虽不才,也难以容忍魏忠贤等祸国乱权。故此带兵前来京师清君侧,捉拿阉党魏忠贤。”
刘万春吓得再次看看四周,确定无人后,这才说道:“孙大帅,此话休要再提。如今的京城早已掌握在魏阉的手中,他内控宫廷,外掌六部,就连内阁次辅顾秉谦都认了魏忠贤当干爹了。您驻守边塞,阉党还想弹劾大帅。如今大帅带着这么多的兵将,虎视眈眈进驻京畿,魏忠贤焉能放过大帅。下官劝大帅早离京师,回山海关去吧。”
孙承宗摇了摇头,愤然道:“难道朝廷上下已无一人能节制魏忠贤了吗?”
刘万春叹了一口气:“现如今唯有陛下能够节制与他。只是陛下沉迷木匠的手艺,对于朝廷内的权力争斗早已厌倦,故此朝廷的很多事已不再过问。而魏忠贤深得陛下宠信,东厂武阉与锦衣卫均在其控制之中,加之他有秉笔、掌印之权,矫诏如同家常便饭。现在的魏忠贤已然成了站着的皇帝。大帅,听下官一言,暂避其锋,以后徐徐图之吧。如今到处都是魏阉的耳目,下官不便在此久留,告辞了。”说罢,刘万春带着随从回奔京城。
刘万春走后,孙承宗还是有些不甘心,他想冒一次险。
第二天一早,四万兵士悄悄开拔,回奔山海关,只留下十几名兵士护卫着两辆马车向着北京城的方向缓缓而行。
消息传到魏忠贤的耳中,魏忠贤的zui角扬起一抹冷意。
天交正午,惨白的冬日,毫无温度地照耀着京师的大地。当队伍刚刚到达朝阳门,一伙守门的军兵立刻将这两辆马车紧紧包围了起来。
“站住!”为首一个内宫宦官服饰的人冲着车队高声喝道。
车队立刻停下,十几名兵士纷纷拔出腰刀,神情紧张地护住了前后两个车辆。
那名宦官鼻子哼了一声,大声说道:“把他们的兵器都给我下了!”
喝喊声中,守卫朝阳门的军兵立刻将眼前十几名兵士手中的腰刀给夺走了。
为首的宦官zui角冷笑,缓步走到第一辆马车的跟前,昂然笑道:“孙大帅,还请下车一叙。”
马车内鸦雀无声。
宦官眉头微皱,冲着旁边的军兵递了一个眼色。
那名军兵立刻上前,一把推开了马车的车门。
马车内除了一个蓝布皮包袱外,再无其他物事,更别说孙承宗的人影。
宦官先是一愣,随后命人打开那个蓝布皮的包袱。里面不过是一chuang被子,毫无特别之处。
宦官转身直奔第二辆马车,未等shen手去撩车帘,马车内已经走出一人。
“徐大人,您身为九门提督太监,这是何意啊?”
宦官一见来人,更加发愣。过了好半天这才说道:“原来是鹿继善,鹿大人。但不知孙大帅,此刻在何处?”
鹿继善假装糊涂:“孙大帅,哪个孙大帅?”
徐贵强压怒火说道:“当然是当朝阁老,辽东督师孙承宗,孙大帅。”
鹿继善轻拍额头,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孙大帅巡视京畿布防后,便回奔山海关了。难道徐大人有事要见孙大帅吗?”
徐贵干笑了两声,说道:“那倒不是。我听闻大帅要进京师,故此在此恭候。既然大帅已经回奔山海关去了,那本官就回去了。告辞!”说罢,带人直奔东厂。
鹿继善眼望徐贵的背影,心中不住地冷笑。
徐贵来到东厂,把朝阳门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魏忠贤。
为了捉拿孙承宗,魏忠贤特意派九门提督太监徐贵紧守九门,为的是防止孙承宗突然进京,面见天启皇帝朱由校,对自己不利。如果能够拿下孙承宗,不用等朱由校亲自过问,魏忠贤便能以欺君抗旨之罪将孙承宗就地正法。
可惜,孙承宗没有来。
魏忠贤听徐贵说罢,牙齿咬得咯咯山响,冷冷说道:“孙承宗,你这个老狐狸。你以为你这一走,本督就拿你没有办法了?骑驴看唱本,咱们走着瞧。”
没过多久,御史李蕃、崔呈秀、刑部员外郎徐大化接连上表,弹劾孙承宗拥兵自重,靡费钱粮。不仅如此,太仆少卿吴淳夫、太常少卿田吉、左副都御史李夔龙更是含沙射影,隐喻孙承宗是东晋的权臣王敦,唐德宗年间的叛将李怀光,大有谋反之意。
驻守山海关的孙承宗听闻朝堂之上这么多人弹劾自己,索性又向天启皇帝写下表章,要求辞职。
朱由校对于朝廷官员互相倾轧的闹剧早已厌倦,无论是阉党还是外庭官员的奏疏,一律不予批准。当然,对于孙承宗的辞职信也是置若罔闻。
魏忠贤想矫诏捉拿孙承宗,但顾忌孙承宗手握重兵。思来想去,还是不敢直接到山海关去找不自在。
天启五年四月,给事中郭兴治再次发起弹劾孙承宗冒领军饷的奏章。天启皇帝没有办法,只得命新任内阁首辅顾秉谦召集六部官员,商议孙承宗的去留问题。
会议开得非常热烈,以顾秉谦为首的大部分官员建议接受孙承宗的辞职信,罢免孙承宗的辽东督师一职。
而吏部尚书崔景荣为首的一部分官员,则强烈要求留任孙承宗。崔景荣有些激动地问顾秉谦:“孙承宗镇守山海四年之间,边塞安泰,京师无忧。我想问问首辅大人,如果罢免了孙承宗,何人愿意替代他镇守山海关?”
顾秉谦用眼角扫了一下站在朝堂上的兵部尚书赵彦。
赵彦看到了顾秉谦投来的目光,脸上一红,低下了头。赵彦虽然为人正直,且对于边塞将军冒领军饷的事深恶痛绝,但他确实打仗不行。(有人说白莲教的徐鸿儒是被赵彦捉拿的,那纯属扯淡。)
顾秉谦开始犹豫。虽然魏忠贤早已示意他除去孙承宗,可是崔景荣说得也不无道理。如果真得让孙承宗离开山海关,放眼朝堂,只怕再无人能顶替孙承宗镇守山海关。(牢房内的熊廷弼虽然堪当此任,但由于四万两的救赎金出尔反尔,得罪了魏忠贤,刑部已经决定秋后问斩了。)
顾秉谦左思右想,拟了一道折子递交内廷,上奏天启皇帝朱由校。
朱由校一见,非常满意,立刻批复:“就这么办!”
孙承宗此时正在山海关外布防。经过四年的努力,孙承宗前后修复山海关、中前所、前屯卫、中后所、中右所、宁远卫、中左所、锦州、右屯卫九座大城,四十五座堡垒,招练兵马十一万,建立十二个车营、五个水营、两个火器营,八个前锋后劲营,制造甲胄、军用器械、弓矢、炮石等打仗用的装备有几百万套,开疆扩土四百里,屯田五千顷,年收入十五万。
正当他信心满满地准备出兵广宁之时,天启皇帝的圣旨传到了京师。
圣旨中,朱由校高度赞扬了孙承宗的功绩,并用功高如日月,声威震千里形容孙承宗在朝廷中的地位。但是,孙大帅太能造了。如果说,孙承宗每年关外的收入十五万的话,那么孙承宗每年要求户部供给边塞的饷银就有六百万两。虽然朝廷是可以造钱的,但当时的白银开采不易,且偏远的土司多有叛乱,光是白莲教就闹了二十多年,国库并不充盈,而百姓的赋税也非常得重。故此,天启皇帝要求孙承宗减兵增效,放弃对广宁的进攻。
孙承宗一见圣旨,仰天长叹:“四年辛苦,付之流水。纵想报国,功亏一篑。”
孙承宗不得不将山海关副总兵王世钦、尤世禄,副将李秉诚、孙谏等人的官职罢免,并裁撤其所率军马一万七千多人。这一下,为户部节省了开支六十八万两。
除了尤世禄宁愿当一名普通的参将,也要留在军中效力外。其余将军由于备受打击,都各自回奔自己的家乡,开始了养老。
孙承宗已经隐隐感到自己离开的日子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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