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松山行署衙门,这里也是乱成了一团。两个仆人高永、高厚见高邦佐回来了,急忙上前说道:“大人,您可回来了。我们听说广宁城的巡抚大人都跑了,我们也赶紧走吧!”
高邦佐闻言怒喝一声:“胡说!我一日没有离开辽东,就一日是封疆之臣,岂能坐视国破民苦!今番广宁城破,我已无能为力,唯有一死以明臣节。”
高永、高厚两人听罢有些傻了。
高邦佐匆匆吃了一口饭,连夜修书一封,命高永、高厚拿着书信入关,并告诉二人:“此番你等回到家乡,将书信务必转交我的老母。你等一定要好生安慰、侍候她老人家。她老已年近九旬,我只怕她得知我的死讯,难以自持。”说罢,已是泣不成声。
高永、高厚二人一见也是泪如雨下。
高邦佐沾了沾眼角的泪水,说道:“拿我的印绶来。”
高永哆里哆嗦从后堂捧出参知政事的印绶,递到高邦佐的面前。高邦佐刚要shen手去拿印绶,高永突然跪伏于地,悲声说道:“经略、巡抚皆双双败逃,辽西官员皆随同入关。为何唯独大人要为国尽忠。老奴听闻兵部已经下发了您回乡省亲的公函。为何您还要执意如此。别的不说,难道您就不想想老夫人吗?如果老夫人知道您客死异乡,焉有老夫人的命在。老奴不服,老奴不甘啊!”
高邦佐长叹一声,说道:“高永,你跟随我多年,当知我母亲的脾气。当初一日我不肯离开家乡之时,我母怒颜喝斥,命我为国尽忠,莫要顾全家小。你也是在场的。倘若今日我苟全回家,我母必引以为辱,效仿徐庶之母,自缢而亡。倘若我为国尽节,成全了我高家的名声,我母必然引以为傲,悉心教导我的幼子。快将印绶交给我!”
高永听罢,知道高邦佐所言不假。但高永还是极不情愿地将印绶交给了高邦佐。
高邦佐手捧印信,泪流满面,跪在庭院中央的青石地板上,望着京城的方向拜了八拜:“臣无力回天,只有一死以殉封疆!”
高邦佐颤抖着身躯站起身,缓缓步入厅堂。他将头上的乌纱正了正,然后又将束腰的官带紧了紧,随后将印绶挂在房梁,自缢而亡。
一旁的高永、高厚见高邦佐吊死在房梁,抱着高邦佐尸身恸哭失声。哭罢多时,高永从怀中取出高邦佐的书信交于高厚:“高厚,老爷生前待我等不薄,我不能让老爷独去,而黄泉路上无人侍奉。你拿着书信火速入关,切莫耽搁!”
高厚闻言使劲摇头道:“大叔说的哪里话来。老爷带我等恩厚,我岂能弃老爷而独活!”说着,就要以头碰柱。
高永左手一把抓住了高厚的衣服领子,右手“啪”的一声重重打在高厚的脸上:“你给我清醒点!”
高厚被高永一巴掌给打蒙了,抬头望向高永。
高永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已是五十多岁的老头了,有今天没明天的。而且此去关内,山高路远,高大人的书信我不知能不能带回去。而你不同,你今年才十九,还未成家,岂能轻言生死。”
高永再次将书信交于高厚,嘱咐道:“我死之后,你不必管我,把老爷的尸身安葬就行了。速速离去,不得违误!”
高厚望着高永,满面泪水,泣不成声。
高永将高邦佐的尸身从房梁上抱下来,随后自己也借着印绶的绶带悬梁自尽。
高厚实在痛苦难当,一阵剧痛袭上心头,他只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高厚突觉耳边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猛然惊醒,起身观瞧。
此时天还是漆黑一片,府门已经被人打开。一队军兵簇拥着一位将军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辽东经略熊廷弼。高邦佐力劝熊廷弼驰援广宁的时候,熊廷弼的心情十分烦躁。但当高邦佐离开右屯卫,回奔松山的时候,熊廷弼心中又开始不忍起来。他了解高邦佐的秉性,这个忠臣只怕是要以死报国啊!
自己身为辽东经略,眼见广宁而不救,本来就说不过去。而高邦佐区区一个文官,甘愿为国殉疆,那显得自己过于贪生怕死,心小肚狭了。
他吩咐人赶快收拾东西,并烧了右屯所有的房屋、粮食,急急忙忙带着高出,胡嘉栋,韩初命等人赶奔松山。
来到松山高邦佐的行署衙门,熊廷弼一眼便瞧见正厅房梁吊着一个人。地上还躺着一个人。走进一瞧,高邦佐与仆人高永早已气绝。
高厚此时醒来,望着脸色y沉的熊廷弼,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熊廷弼走到高厚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两眼:“你是何人?”
高厚这才清醒了一些,急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小人高厚拜见经略大人。”
“高厚?那你是高大人的什么人?”
“小的是高大人的家奴。”
此时早有亲兵将高永从房梁上抱了下来,一个亲兵双手将印绶捧到了熊廷弼的面前。
熊廷弼看了一眼印绶,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高邦佐。熊廷弼躬身冲着高邦佐的尸身鞠了三躬,向两边吩咐道:“本帅一定要厚葬高大人。”
一旁的高出疾步而出:“大帅不可!”
熊廷弼双眉一挑,很是不悦说道:“这是为何?”
高出说道:“广宁离此地不过几十里,金贼驱马即到。眼下我等还是要赶紧离开此地为妙。”
熊廷弼犹豫了一瞬,叹了一口气:“好吧。高大人的尸身决不能落入金贼之手,只有将其焚化了。”
熊廷弼命令亲兵将高邦佐与高永的尸身一并放在厅堂内,一把大火将行署点了起来。
高厚望着熊熊的烈焰泣不成声,口中不停呼喊着“老爷、大叔”的称谓。
熊廷弼再不拖延,带着一众将士向着大凌河的方向而去。
直到人马走远了,高厚还楞柯柯地站在行署衙门的门口,不知所措。
这时,天色已经微微有些发白,从大街的一头有一人匆匆而来。
“高厚,高大人的行署怎么着火了?”一个武官模样的人冲着高厚急声问道。
高厚定了定神,这才看清来人正是行署武官卢科:“卢大哥,您来了。”说着,高厚的眼泪又是夺眶而出。
卢科有些急了:“高厚,你哭什么,到底怎么了,你赶紧说啊!”
高厚哽咽地将高邦佐为国捐身、高永为主尽忠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谈到了自己要拿着高大人的家书够奔山西襄陵的事情。
卢科上下打量高厚:“你一无马、二无钱,怎么入关回乡啊?”
高厚此时脑袋清醒多了,是啊,刚才熊廷弼走得匆忙,也没有将自己带上。
卢科见高厚脸现为难之色,宽慰道:“高厚,你也不用太着急,我回家收拾收拾,护送你一同入关也就是了。”
高厚心头一热,泪水再次从两颊流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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