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记香料铺,一个很小的香料铺子,坐落在南城甜水巷末尾,这小铺子虽然小,但是一般香料还算齐全,再加上因为租金便宜,价格往往也比别家便宜一点点,生意倒也不错。
店内的顾客多是年纪颇大的妇人,挑挑拣拣几番,也还能在价钱上再拉扯一二,店家一个笑脸,拉扯来去之后,总也会松口少上几个铜钱。
所以店内稍稍有些吵杂。
忽然间,一个大汉龙行虎步走了进来,所有人转头一看,原本吵杂的店忽然就噤若寒蝉了。
挑选的顾客不挑选了,正在轻轻挪着步子往门口去。
砍价的顾客不砍价了,甚至连挑好的香料也不管了,急忙从柜台让到一边,也慢慢往门口而去。
连带一个妇人掌柜,此时也愣住了,想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却也挤不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哭笑不得,心中也担忧不已。
“听说最近从南方传来了一种叫做薰衣香草的东西,有没有?”蹩脚的汉话,狼皮的帽子,鹿皮的靴子,膀大腰圆的身形,腰间挎着的刀格外吓人。
妇人掌柜吓得身形一震,连忙答道:“没……没有,那玩意,是近来刚从泉州来的宝贝,奴家这里卖不起。”
“哦?没有是吧?那你有什么稀奇的东西?我买一些带回去。”契丹汉子环顾四周。
“奴家这里卖的都是一些普通货色,要好货色,爷您还得去北城。”契丹人是瘟神,赶紧送走最好。
“我都走到你这里了,你竟叫我回北城?你莫不是欺我是契丹人,所以不卖与我?”契丹甘奇双目一瞪,吓人得紧,这契丹汉子似乎也享受这种感觉,在这汴梁城,横冲直撞,畅通无阻的感觉。
这般打扮的契丹人,明显就是地位比较低的契丹武士,并非真正的契丹贵族,这种横冲直撞的威势,哪怕是在汉人聚居的燕京城,他都不敢如此,却偏偏在汴梁城,就是没人敢说一句硬气话。当官的都不敢惹他。
妇人掌柜哪受得住这契丹人这般恐吓,脸憋得通红,眼泪都要出来了,连连拱手作揖:“几位爷,奴家这是小店,真卖不起什么稀罕货色,爷若是看得中小店什么东西,只管拿就是,就算奴家送给几位爷的了。”
那契丹人闻言越发得意,头一抬,大手拍在柜台上,眉目一狞:“你莫不是在辱我?”
“不敢不敢,奴家岂敢,诸位贵为辽国天使,奴家一介小民,自当……自当尽到地主之谊,小店招待远客,岂能失礼,几位爷只管看,只管挑,看中的取了去便是了。”妇人掌柜,心中便是有百般不愿,也只得连连作揖,只求这些契丹大爷少拿一些,拿了赶紧走。
“既然你如此热情好客,那我倒也不与你客气,全了你这般好客之心。”说完这话,这契丹人还真就开始在店里挑挑拣拣了。
说白了,就是这契丹人也不是个富贵人,只是辽国使节萧扈的护卫随从,甚至在随从里的地位都不高。但是他也想带一些南朝的好东西回去,没有大采大买的钱怎么办?
寻个偏远一点的店面,上门来威势不凡地咋咋呼呼一番,寻个什么由头一通撒气,拿点不要钱的东西。
这般手段,他近些日子试了好几次,百试百爽。挑着东西,他心里还在笑话这些宋人当真没有骨头,懦弱可笑。
挑完东西了,一包一包装好,女掌柜还得帮他来装,装得这女掌柜的肉疼不已,还得赔个笑脸,只求这位契丹大爷行行好,赶紧走,不要在惹什么事端。
装好之后,这契丹人倒是喜笑颜开了,把大包袱往背上一背,转头就走,走的时候还说道:“南人不错,既热情又好客,还这么客气,哈哈……”
女掌柜此时大气一松,却又肉疼得紧,一方面心疼自己这么多货被狗抢去了,一方面又觉得终于把这瘟神送走了,没惹出什么事端来。
却是不想,那契丹人刚刚准备迈门槛出去,门口忽然出现了几个汉子把路堵住了。
契丹人见得有人堵路,便是一声呵斥:“滚到一边去,没看到我正出门吗?”
领头一个肥胖大汉答道:“看到你要出门了,就是没看到你付钱,这一大包香料,怎么着也得几十贯钱吧?买东西不付钱是个什么道理啊?”
“滚到一边去,这事与你无干。”契丹大爷伸手就去推人。
只是那汉子太过壮硕,没有推动。
还听得汉子说道:“买东西不付钱,这就是仗势欺人强抢,抢劫,在大宋境内,那是大罪,抢几十贯的财物,少不得刺配充军。”
契丹汉子已然要发作,双手抓住肥胖汉子的衣领,开口就道:“你大宋的法,管不到我契丹的勇士。”
“勇士?哼哼……多勇的勇士?”胖汉嘿嘿发笑,一脸的鄙夷之色。
“你敢辱我契丹勇士?”
“我倒是没有想过要辱什么契丹勇士,我就是要辱一辱抢劫的贼人。”
契丹勇士已然挥拳去打。
这一拳打出,结结实实打在了胖汉的脸上。
这胖汉是一声哀嚎,人往后倒,在地方连连翻滚几次,一直跌落到街面之上。
契丹勇士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这一拳有这么大的威力,刚才推都推不动的壮汉,此时竟然被他一拳打飞了出去,一直飞到了街面中间。
只见那胖汉捂着自己的脸,站起来就是大呼:“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契丹人买东西不给钱不说,还动手打人啦!”
街面之上,行人无数,还有之前刚从香料铺里躲出来的顾客,准备等契丹人走了,再进去买东西,此时都亲眼看到了这一幕。
“这契丹狗,仗势欺人,往后定是不得好死。”
“呸,走路摔死他。”
“喝水噎死他。”
“定是个短命鬼,只会欺压良善。”
……
众人小声议论着,小声得不能再小声了,小声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
那契丹人见得被自己打了的胖汉还大呼小叫的,几步走出去,指着胖汉怒道:“打你又怎么样?不长眼的宋狗!”
骂完这一句,这契丹人还指着一圈看热闹的骂道:“看什么看?莫不是都想挨打?”
只见周遭那些看热闹的人,此时低头的低头,转头的转头,躲闪的躲闪,就是没有一人敢正眼看那个契丹人。
那个挨打的胖汉,慢慢站起,问了一句:“你骂谁宋狗呢?”
“骂你这只猪,不长眼的东西,也敢来管爷爷的闲事。”
那胖汉忽然笑了出来,慢慢往前走了两步:“契丹狗,今日你可算好不了了,出门也不看看黄历。”
那契丹人见得胖汉还敢回骂,抄起拳头又挥了过去。
这一拳再过去,却停在了半空中,只见那胖汉轻轻一举手,便把他的拳头给捏住了。
契丹人心中一惊,刚才一拳就给这胖汉打飞了,现在再出拳,拳头却被人捏得不得寸进,这是怎么回事?
这契丹人还没来得及多想,只觉得眼前一黑,酸的辣的扑鼻而来,一股剧痛陡然而起。
胖汉的声音也在耳边炸裂:“你他娘的还敢动手,今日叫你这辈子也下不了床!”
“啪!”
“嘣!”
“哒!”
“咚!”
满场所有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看着那个威势不凡的契丹人满地打滚,哀嚎不已。
有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擦了擦眼睛,定睛再看,那个胖汉,两手两脚,踢打摔拿,招式百变,不带重样的。
那位契丹大爷,上上下下,左左右右,ABAB,如同一个沙袋一般,身上传来一声声闷响,口中传出来一句句哀嚎。
“卡啦!”
“卡啦卡啦!”
竟然还有骨头断裂的声音。
真解气!
围观之人也觉得真解气,只是没有一人敢叫一句好。
“可惜了,可惜了。如此好汉,却惹了这般事端。”
“是啊是啊,太冲动了,不知道多忍忍,这般好,一条如此好汉,偏偏就惹上了这般大事,毁了毁了……”
“这要是到了官府那里,这好汉岂还能好得了?”
“不报官的好,都不要报官,让这好汉先逃。”
……
却是那好汉揍契丹人正起劲,一边揍还一边骂骂咧咧:“今天爷爷可是挨了你一拳,爷爷还亏得紧!”
“这条腿也折了吧!”
“还是不解气,肋骨也当断个三五根。”
“这只手打爷爷的吧?给你折了再说。”
……
终于打完了,胖汉面部红心不跳,气都不喘,只是脸上有一个极为明显的拳头印子。
那契丹人,已然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了。
围观人中,有那热心肠的,连忙上前拱手:“好汉,快快逃吧,等官差来了,你可担当不起了。”
胖汉大手一挥,还开口说道:“甘小六,报官去。”
那香料店门口还有几个汉子,刚才陪着胖汉一起堵门的,此时听得胖汉大喊,连忙飞奔而去,去报官。
却是这围观的人吓坏了:“好汉,可万万不能报官啊,官府可也惹不起这些契丹人,到头来定是拿您下狱的,可不能报官,快跑吧。”
胖汉挥挥手,说道:“这厮仗势欺人,抢夺在前,先动手殴打我在后,打我不过,被我击倒在地。我是犯了哪门子罪啊?有何惧?”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唉……这契丹人可不一样,好汉自是路见不平,但是……但是官府可得罪不起这些契丹人呐……您还是快跑吧。”
“天下之大,总有一个理字,律法严明,也有清白分说。诸位都是亲眼见证的,是那契丹人犯法,不是我犯法。我不走,走了还真成了我理亏了,就上衙门里去。”
“好汉,唉……就怕衙门里不敢秉公啊,这毕竟是个契丹人!”
“我甘霸就不信这个邪,契丹人又如何?我大宋朝廷,还能为了讨好契丹人,拿良民下狱问罪?那朝廷威严何在,祖宗律法何在?百姓如何作想?”
“甘霸?”
“甘霸?”
“原道是南城甘霸甘大侠,失敬失敬,尝闻甘大侠在这汴梁城里的威名,未想竟然是如此急公好义之好汉,佩服佩服!”
甘霸嘿嘿一笑:“不敢当,路见不平,岂能袖手旁观?番邦外族,欺我同胞,又岂能不出手相助?”
路边涌出来一伙街面人物,个个上前拱手:“甘大侠侠义无双,小的们佩服佩服!”
“甘大侠乃是我辈楷模!”
“甘大侠,受小的一拜!”
“甘大侠,您老快走吧,不然衙差就来了。”
甘大侠大义凛然:“就等官府来,且看看这世道,到底有没有个是非对错。”
“呜……嗯……宋狗好大的胆子……”昏死过去的契丹人悠悠转醒,晕晕乎乎之间,就是骂人。
铁锅大的拳头就挥了下去,还有甘霸的话语:“睡你的吧。”
刚刚清醒一点的契丹人,又彻底睡着了。
衙差来了,还是开封府的衙差,一队七八个人,到得现场可吓坏了,契丹大爷躺在地上死活不知。
这是大事。
这是天大的事。
这事比天还大。
“谁打的,谁打的?”衙差喊话都有些颤抖。
“我打的,南城甘霸!”
“快快快,绑起来,绑去见知府,快绑!”
甘霸倒也不动,只管来绑,却也气不过,平白又要受一通绑,甘霸又上前一脚,踢在地上那个契丹人胯下。如此,算是心里舒服了,绑就绑吧。
“不得打人。”衙差都惊呆了,这汴梁城,怎么还有这么恶的人,连契丹人都敢动手打,还给打得不省人事了。
“不打了,走吧,去开封府过堂!”甘霸今天挨了一拳,又挨了绑,还要过堂去审,不过此时也不气了,气都撒出去了。
“快请郎中来看看啊,把郎中请到开封府来看,快去快去……”衙差大呼小叫的。
此时甘奇正在家中,穿好了一身官服,出门了,也往开封府去。
开封府里,主官冯京刚刚得到消息不久,听说有人在汴梁城把契丹人给打了,也有些吓到了,赶去现场的衙差都还没有回来,他就扶着官帽,拉着腰带,正往大堂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