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找我,是又想拉着我到大庭广众之下亲热?”徐辕太了解楚风月了,她的惯用伎俩就是这般,要么在牢狱里投送怀抱,要么在婚宴上宣誓主权,要么在摩天岭偷偷扔些佩饰,若即若离,似是而非,自以为情圣,卑鄙下流。
今晚她显然故技重施。一旦探到他在此地出现并停留、推知他很可能等着给秦王化解矛盾,她便一不做二不休,亲自下场当着世人的面表演女追男的情感大戏,从而在第一时间降低他徐辕的可信度。发生在红袄寨分裂的节骨眼上,此举不仅对蒙阴金军更加对泰安金军有利。
不知她有没有猜到,他即使在病中也仍然带着那个伤势初愈的柳闻因到处跑?没错,柳闻因是他的便携式外援,此刻正女扮男装在楼下给他把风放哨,一看到红袄寨寨众到场柳闻因就会边上楼边解开发绳,万一他斗不过楚风月那就靠她来扳回他摇摇欲坠的可信度。女人出的难题当然靠女人解,继续演二女争夫,谁怕谁!
其实在驰赴蒙阴之初,徐辕就预算到楚风月会有“阻挠徐辕劝和”的这一任务,料定她会追来不择手段地争宠献媚,但算不准她到底会出现在何时何处,所以在每时每处都适当地安排了埋伏。从抵达案发地点到今晚的约谈已有两日,他对秦、王各自开展过思 想工作,也给了楚风月反应的时间和不止一次的捣乱机会,可她却始终没有出现;厉害得很,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她再及时不过地出现了,地点对她而言也是最小风险——此地虽是宋军范畴,却比前几处要更靠近金军……真不容易,舍不得往北一点就套不住你楚风月。
之所以胆敢亲自出马,是她笃定他不忍心杀她、只会一如既往被她牵着鼻子走;当然了她也一定是会带暗卫的,深入敌境,徐辕不忍擒杀她但旁人忍。店小二来之前她和他的那段对白,使她和他对于“对面有伏兵/防备”“对面知道我有伏兵/防备”都心照不宣,她计算最多的应是如何在害他后自保,他满脸都是我不能受你害我要狠下心来。如是,下明棋,比魄力。
不过,徐辕下的终究不是楚风月所以为的如上所述的明棋,戏外还有计!
楚风月,你知道吗,你不是鱼,而是饵!我故意把劝和时间设成循序渐进的两日以上,终极目的是利用你把李霆吸到蒙阴的包围圈来!我满脸都是不能受你害那只是我脸上的虚假表现,我斗不过你非得靠闻因外援那也将是我为了迎合你而演出,除此,我还要让你见到我的每时每刻都对我的表现心满意足,至多只会让你遇到一些等闲之辈的有惊无险的擒杀,尔后——
从离开我一直到你去和李霆接头的整个过程里,你都会因为如愿以偿而过于放松、忽略去掩饰你接下来的行迹,终将作为我的实时指引,连累李霆随你由暗转明!我的真正伏兵,杜华鱼秀颖会率领所有精锐实施抓捕!而就是这一整个过程里,由于确实发生过擒杀,你和你的人都只顾着护你周全,和你一样会疏于为他李霆防范。到那时人赃并获,我的醉翁之意也水到渠成。
是的,李霆和楚风月的接头不会离酒楼太远,一定能被附近的宋军跟踪到,因为和李霆见面对于楚风月来说,是顺便,是其次,是轻缓。人,最容易在想不到的地方栽跟头。毕竟对于徐辕来说,酒楼后面的才是重头戏。
不经意间,徐辕咳了一声,来得太急,太过奔波,伤还没完全好。
“我想找你,隐居去。”她听到他咳嗽,反倒敛笑正色,静默了片刻,最终幽叹了一句他意料之外的话,“我知你辛苦,其实我也很煎熬,今日我明知可能有天罗地网,却也冒险到你的眼皮底下来了,就是为了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敢不敢,抛下一切,浪迹天涯,义无反顾。”
“你可不是冒险。”徐辕想,你到宋军范畴里来直至回去,花帽军和控弦庄保护你的人都不敢眨眼……话到嘴边,不忍怼她,便换了一句,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关切:“你煎熬在哪里?”
“黄掴动辄利用我、事后还总处分我,曹王府本身也就快支撑不住……我去找李全,李全不同意休战,去找杨宋贤,杨宋贤也不同意……内忧外患,难,难,难。”楚风月面露难色。
“风月……能不能别那么骗来骗去?累,累,累。”徐辕打断她,蹙眉学着她语气,只因听出她话中各种和李全装生分、撇清关系。
“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她忍着笑,满脸诚恳,“这几天,我求得黄掴同意之后,派人去对李全和杨宋贤分别游说:你们红袄寨恨的是贪官污吏、苛捐杂税和倒行逆施,如果我们金军内部就能纠正这些,你们可否放曹王府一条生路,也好免除山东的干戈不止、生灵涂炭?别光顾着自己功名,还是该多为了百姓着想……”
“令人发笑的冠冕堂皇。你楚风月何时也开始为百姓了?不过是争取几日,想要等战狼来吧。”他却冷笑,楚风月,何必虚情假意,我被你骗的还少吗,“别说李全和杨宋贤不信,连我也不信。”他说完才觉得言多必失,什么叫“连我也”。
“为国为民,还不是学的你?你不是胸怀天下吗,怎么还对此发笑呢?”楚风月脸上微红,低头略带娇羞,若非突然转性,就真是装模作样,“使者回来对我说,虽然李全和杨宋贤都是拒绝的,但杨宋贤还会面露些恻隐,可李全却半点都不曾动容。”
“呵,李全和你之间,还用得着使者联系吗?”他看她不承认李全已降金,就愈发排斥她,一时忘了要顺毛捋。
“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金军在你们那里有内应,也确实享受过那人或那个集团分裂红袄寨所带来的便利,但我就算冒着通敌卖国的风险也要告诉你:我并不清楚那个人到底是李全还是杨宋贤……现在看来,真凶其实就是李、杨两个,我也觉得李全更像些。”楚风月还在满口胡言。
“够了,楚风月,你还想骗我骗到什么时候!”他差点拆穿她她就是那个和李霆朱雀联络的人,但一来忽然记起他的初衷是要迎合她,二来不想对必然会趁机来与她互通情报的他们打草惊蛇,尤其那个经验不足的李霆,徐辕有十足的把握今晚能抓出。
“唉,你是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信我了?”楚风月微笑中透露心酸,“你可知道,你能活生生站在这里,都是因为我……”
“是,我就是什么都不信你了!”他实在受不了她这彻头彻尾的胡扯,尽力了许久,才祛除了厌恶,对她的语气有所缓和,“就算你曾对我有救命之恩,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曾经的你和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你。”两年前的她,到底也曾只爱他一个人。
她不时地蹙眉,明显鸡同鸭讲:“如此的忘恩负义……发生过的事都可以当没发生过吗。”
“两位客官,酒到了,要听曲儿吗。”店小二往包厢送酒,还带了个卖唱的歌女来推销,倒是缓和了徐楚二人原本僵硬的气氛。
“都留下吧。”楚风月只喝了一口,脸蛋便微泛酒晕,玉手紧扣酒壶不放,眼含怨念,语带嗔怒,“你伤没好,可不准喝。”
“我没说要。”徐辕没好气地说。
“装。”楚风月转头看向那尴尬在侧已久的歌女,“会唱《江南曲》吗,不会也给我编出来,我想听。”
“会会会……”那歌女看到金子就连连说会,高兴劲儿靠装是装不出来,加上徐辕本就打探过周边环境,知道她和店小二一样就是个普通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