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虽已经停了,屋檐上却还在滴着水滴子,啪嗒啪嗒的打着地面青砖,林熙靠着塌上软靠仰头看着窗户外那只梳理羽毛的雀儿,眼神迷离。
四月的天,已经暖和起来,各房都开始摘了棉帘,唯独林熙的房门上还挂着—这倒不是丫头们懈怠,而是huā妈妈细细嘱咐过:不进五月不许摘!免得早晚寒气入了屋伤着才出小产月那谨四奶奶的身子。
自打林熙那日里因着“悲伤过度”而小产后,整个丧事的置办便和她无缘了,她困在屋里做着小月子,由十四姑娘拉着十三姑娘给她们的四哥撑起场来,里里外外的忙碌,而后每日里再到她那里坐坐,说说一日的安排与诸事。
谢家二老去世,整个府上都是忙碌的状态,因着牵扯到之后家长错一辈的事,难免府上人心里还有点腻歪,虽不至于敢反了老侯爷的遗命,却也少不得脸色话语的使劲,所以徐氏和安三爷是得不了闲的,谢慎严更没空,这也只好把林家的陈氏接进府里,陪着小住了半个月,已尽宽心与照看之意,生怕遗留点什么不好,坏了日后香火大业。
老侯爷的死因早因京兆尹与大理寺的参合而公之于众,这使得随后侯爷夫人的死,便没引起什么事来,毕竟有太医院的三位太医招呼,大家自都当作老夫人没撑过去而已。因着这事,十三姑娘心里先是不舒坦的,她一辈子小心并且循规蹈矩,却不想太多的东西总和她所期望的有些出入,以至于一开始还进不了状态,不是走神就是哭个没完,幸好十四姑娘时时抓着她,又加上全家忙碌的应对,慢慢地似乎也思想了过来,倒也安安生生的跟着操持。再未见有异状,这使得多少有些心虚的十四姑娘和林熙放了心。
度亡成服迎折祭,伴哭谢孝醉做七,奠赙暖丧完两殓。已别冬日正春意。
世家丧葬规矩只多不少,相比皇家是淡了些,却也足足折腾了近两个月。
这使得陈氏弄了一直雀儿挂在窗外给她解闷,每日里听上几声脆响雀啼,也好过日日听闻哭音而伤怀。
因着暖丧和谢孝的仪俗,谢慎严日日回来时,都近乎酩酊。但他每次回来只在房里换一身干净的孝服,便入了灵堂哭守,即便棺木下葬也依旧不改,直满了四十日的讲究后,才总算回到自己的院房里过夜,虽然因着避讳是在书房,却也是两口子两个月里唯一相近的一夜。
谢慎严的孝举,无可挑剔。整个谢家人没人敢置喙他半句,毕竟若换了他们,日日夜里去跪上一宿。再白日里四处谢孝,不出三日他们就得脱皮削骨,而年轻的谢慎严撑了足足四十天,整个人消瘦如柴不说,眼窝深陷,胡形凌乱。
二老丧事一完,谢家继爵,荫封以及族内进家长大礼的三件事就摆在了眼前,做小月子出来的林熙也就再不能什么都不过问,得开始担起她的责。做她的事。
“姑娘,太太过来了。”房门口是四喜的一声招呼,随即门帘子挑起,陈氏走了进来。
“娘!”林熙回神回来起身来迎,陈氏快步上前伸手按了她往榻上:“你还是坐着吧,我不用你给我行礼!”她说着拉着林熙并坐于塌:“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今儿个我就回去了。”
二老丧事一毕,便是谢家几件大事,陈氏自知林熙出了小月子,也是该自己回去的时候,用不着人家来撵。
“娘,我和您说的那些话,请您务必挂在心里,时时盯着父亲,嘱咐兄长,更把二哥和三哥看紧些,这个节骨眼上,千万别出什么纰漏。”林熙同陈氏在一起了半个月,什么都说透了,此时说话便是直言,没那些弯道。
“我知道,你现在难,人小府大,入眼的不是长辈就是老根子,有你操心忙乎的,我一定把你娘家这边看紧了,绝对不叫他们给你添事儿!”陈氏心疼闺女,全然明白林熙所忧,把话说的透亮,也是要林熙放心:“你呀忙归忙,好好将养着身子,日日把药喝着,等三年孝期过了,可得一举便才好,毕竟你膝下若是空悬着,可于你是麻烦!”
林熙点了点头:“放心吧娘,我省的。”
谢家是世家之首,谢慎严又要处处做到最好,她不用谢慎严招呼都知道,他是一定按照礼法将三年之孝做到叫人无话可说的。陈氏从林熙话得知时,先是叹气,之后却也想开,说着有个三年时间给林熙将养也是好的,便积极的同徐氏沟通,弄了许多补身的好物来。
娘两个又说了些话后,陈氏这才离开了谢府回往林家,林熙便叫四喜去把管事们全都召来,在huā厅里听她训话。
整了身上白净的素服,扶了头上的玉钗与银料珠huā,她便拿捏着手的账目准备出屋,huā妈妈凑了进来,瞧见她这样子,便是伸手拦着:“姑娘啊,你现在可不同往日了,以前你只是谨四奶奶,现在却是这侯府的当家主母,怎敢这么轻贱的打扮?横竖也得加点压身的才是。”
她说着就往状态去,想翻几样不冲撞的压称头面给林熙装扮上。
林熙知道huā妈妈是替自己担忧,她冲着huā妈妈摆手:“不用了,心里没底才用那些来压,我,用不上!”
huā妈妈愣住,她捏着白玉挂件望着林熙,似不能信这话是她说出来的。
七姑娘自小性弱,偶有发力的时候,那也是被姑娘欺负的狠了,自她嫁到谢家,一直伏低做小温温吞吞,别说撂这种话了,就是同管事们也都和气的很,就算有时同管事们做胁,那也是拿姑爷做的幌子,哪里像今日这般,竟这般强性了。
面对huā妈妈的表情,林熙淡淡地笑了一下,轻声说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眼下我即在这个位置上,就再不能缩起来把什么都丢给他一个!”说完也不等huā妈妈发话。便自己拿着账目走了出去,张口冲着门口丫头发话:“游红,去找两个人在huā厅里置下桌子和房四宝;四喜,管事们来了。就叫她们在huā厅里候着,至于她们问起我,就说叫她们等着便是,还有不管她们说什么只管听着,不许乱言回嘴;五福,走,你跟我去太太那边!”
当下林熙带着五福直奔了徐氏那边。这些日子徐氏也累的够呛,今日里明知道亲家要回去,她也抽不身来,毕竟谢府上马上要面对家长之仪,有的是她张罗的。
正把祭祀所用物品叫着管事一一念给她听,便闻听林氏上门,当下叫着管事停下到外面候着,便叫方姨娘把林熙接了进来。
“你才出月子就往我这里跑。也不多歇两日?”徐氏见着林熙进来张口便言不说,更手拍着身边空处,显然是礼数也都叫她省了。
林熙见状还是福身一道。这才一边言语一边过去坐了:“儿媳不孝,这个节骨眼上给您添乱,不但帮不到什么,还叫您伤心,眼见公爹婆母以及夫婿都累得消瘦,我却在房里床头的好喝好吃,这心里实在难受,今日里得出,怎么也不能再不孝不是?”
“你呀,好吃好喝也是为这日后我们这房的香火。我还能和你计较?儿孙是讲缘分的,也得亏我忙,没时间诸多伤心,如今倒也宽慰,你可别来招我,也别伤者你自己!”徐氏说着抬手拉了林熙的手:“说吧。这会儿来找我,什么事?”
“继爵,荫封以及家长之仪,我想操持。”林熙声音不大,却说的字字清楚,认真。
徐氏看着她,微微挑眉:“你,确定?”
林熙点头:“要想走好路,我就得迈出第一步,公爹和婆母都是疼熙儿的,在谢家我时时刻刻都受着你们的关照,若是我懒惫与逃避,想来也有你们撑着,可是却对夫婿来说,我却太过无能软弱了。如今,我想接下来,亲自去做,即便有什么不周的,也还有婆母指正,总好过我什么事都撑不起来,叫夫婿失望的好。”
徐氏捏了捏林熙的手:“你有这想法是好的,我也乐意支持,只是你将才起意,可筹备之剩七日,我怕你……”
“婆母,请看。”林熙说着抽回了手,从袖袋里取出了那几张账目表来:“这是熙儿在小月子里思想的诸事安排。”
徐氏接过细细察看,而后惊奇的看着林熙:“我道你小,什么都不知道,却不想你早用心留意了这些,只是为何你这账目大大小小做了七份,又独独单抄一份总的。”
“八个管事,其七个一人一张,各做各事,余下一个我给她监管之责,而单独那一份是我自留的,会用来核对和检查,假若有谁出了纰漏,便离开管事之位,严重的,打发出府。”林熙淡然而言:“这需要婆母支持我。”
徐氏却面色有些为难:“你一上来就想发威,怕是镇不住吧,还是怀柔比较好。”
林熙起身朝着地上一跪:“婆母所言甚有道理,若是平常,熙儿也一定奉行此法,不过,今时今日家境有变,只怕还是铁血一些的好。”
徐氏望着林熙眨眨眼:“给我一个理由。”
“杀鸡儆猴。”
徐氏闻言当即咋舌:“你呀也敢把长辈们比作猴?”
林熙没说话,只跪着。
徐氏踌躇了片刻,抬手拉了林熙起来:“我应了。”说着她把先前叫管事置备的单子给了林熙:“这是已有备下的,你拿着吧!”
林熙接在手细细的看了一遍,而后还给了徐氏:“婆母这个就当给我圆事吧,万一有什么纰漏也有个补救的。”
徐氏望着林熙笑了笑点了头。
林熙当下告辞而去,徐氏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她出院的背影,嘴角一勾,轻声而叹:“老怕少壮啊!”
……
huā厅里,一应管事等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也没见谨四奶奶来,一个二个便开始磨皮擦痒,或是两两言语,或是左顾右盼,唯独古妈妈一个,始终立在那里,独独的一份,只不过她向来在这群人里是独的,别人倒也不觉得什么。
“谨四奶奶来了!”邱玉峰家的眼尖,看到外面落了轿子,便小声招呼,大家立时规矩站好等着,结果足足又等了一盏茶功夫,林熙这才迈步入了huā厅。
“叫大家久等了!”她说着话直接走到了桌子前站定,各位管事便是欠身,她轻声说了一句免,便把手里的七份单子摆在了桌上:“你们都是府里的老人,自府上出事到现在也近两个月了,想必你们也知道接下来是什么事!”
能言善迎的周妈妈立刻言语:“是,我们知道,恭喜奶奶要做当家主母了!”
她这话一出来,几个管事都是随声附和,林熙淡淡的笑了一下说到:“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晚上二十年三十年再有这一日,但现在此梦已碎,我既然遇上这事儿,便得对得起谢家老祖,你们是府里的老人会帮着我的,对吗?”
管事们岂会说不?当下自是应声。
林熙把八个管事扫了一眼,抬手一指邱玉峰家的:“你先到边上!”而后冲着余下的七位说到:“这里有七份账目,每章列着我们将迎三件大事所需要张罗的东西的一部分,每个人的都不一样,我需要你们七位去各自把东西备好,因着七日后便是开始,所以五日之内我要你们交上来,邱玉峰家的,此次不用采买备至,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就是去核对她们弄的好不好,有无纰漏,东西有无问题,还有价钱账目上有无出入。”
林熙说着把那张对徐氏说留给自己的单子给了邱玉峰家的,然后说到:“你们都是我这个附院的管事,我的事拜托你们了!”说完也不多话,人便走了出来,留下一帮管事你看我,我看你,随后大家就盯向了邱玉峰家的。
……
林熙回到屋里抓起了绣棚子准备绣huā,五福上前按住:“奶奶还是护着眼睛才好,别做了,再等些日子吧!”
林熙松了手,五福放了绣棚子看了林熙一眼,林熙瞧见开了。:“想说什么说就是。”
五福靠到林熙跟前,小声问道:“奶奶,您不是在太太跟前说要杀鸡儆猴的嘛,怎么这么客气?”
林熙眨眨眼:“我不想暗示她们这是分水岭,杀鸡儆猴需要的是鸡不安分!”(。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