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鹏之所以叫陈大鹏,是因为在陈大鹏出生的时候,他那当面朝黄土背朝天,当了一辈子农民,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父亲,在他出生那天,机缘巧合之下看到了一副画。
那是一副印在塑料纸上的大鹏展翅图,因为排版错位和劣质颜料的问题,让整幅画显得无比的俗气,上面还写着唐时诗仙李太白的一句诗。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他的父亲当时就惊为天人,深深地被大鹏展翅的雄姿所迷恋,更为那句一听就气势磅礴的诗句所倾倒。
没错,因为他不识字,所以是别人念给他听的。
这么一张不值十块钱的画,他父亲硬是没有还价,花了二十块钱买回了家。
从此以后,他家里就多了这么一幅画,在客厅一挂就挂了三十年,他也叫陈大鹏叫了三十年。
这三十年,他没有像画里的大鹏那样展翅高飞,却和画的颜料一样劣质。
初中毕业之后,成绩垫底的他再没了继续读书的心思,跟已经苍老的父亲大吵了一架之后,便只身离开了家,从此开始四处打工,全国各地到处跑。
这一路,有被骗过,也遇上过好人,其中的艰辛几句话说不清楚,也不足为外人道。
总之,他虽然没赚到什么大钱,却总算能把自己养活,并还能时不时地寄点小钱给在老家的父母。
而这十几年的奔波之中,最重要的是他学到了做菜的手艺,可惜的是,他那个一直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如同大鹏一样同风而起的父亲,却从来都没能吃过他亲手做的饭去世了。
当他看到皮肤黑红之中带着青灰,全身精瘦皮包骨头的父亲,痛哭出声。
从来没有意识到,原来父亲已经这么老了。
在处理完父亲的丧事之后,他便来到了现在的宁市,进入了佳美食品加工厂,成为了一名操作员,专门负责盖饭流水线。
包吃包住,工资不低,保险也齐全,让他能存下更多的钱寄回还在老家继续操劳的母亲,尽管提供的住宿条件并不怎么样,他还是很满意,安安心心地一直干到了现在。
因为他在父亲的坟头发过誓,父亲没享到他的福,他一定要让自己的母亲好好享几年福再走。
所以他干得非常拼,只要身体能撑得住,从来都不会拒绝加班。
这天他从早上七点又再一次加班到了晚上十一点,这样的工作强度,他已经连续坚持了快一周了。
因为加工厂的老板在接受了铁道的快餐订单后,为了能多赚点钱,在铁道的订单排期中硬是挤进了其他的单子。
明天就是铁道的订单交付的日子,为了赶时间,他们只能没日没夜地加班,虽然辛苦,但老板还算有良心,给足了加班费,也从不拖欠。
陈大鹏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了宿舍,他感觉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这一路上他走着走着就差点睡着,好几次差点摔倒。
公司提供的宿舍只是一排简易的毛坯平房,自来水接在院子里,平时吃饭洗澡等生活用水,全靠这个水龙头,厕所和浴室也是公用的,宿舍里也没正经通电,全是接的裸线。
平时没什么愿意住在这里,宁可去外面租房子住,除了像陈大鹏这种特别想省钱的。
陈大鹏在水龙头那边用冷水洗了把脸醒了醒瞌睡,又接了一桶水提回了自己的屋里去。
一打开门,一股子霉味裹挟着一股热浪便扑面而来,这两天宁市的天气不太好,说下雨就下雨,陈大鹏就把衣服全晾在了屋里,导致整个屋子里是又湿又热。
而且屋子里面到处都是一些纸箱废品,各种杂物乱七八糟地堆在那边,将本就不大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只有最里面一张杂乱的床那么点空缺。
陈大鹏却已经习惯了,对此毫不在意,将锅子里残留的面汤给倒了,也懒得洗一洗,就加了点水进去准备煮碗面条吃。
夏天闷热,身上出了很多汗,他也实在没那力气去洗个澡,只是明天早上得早起,怕没时间吃饭,所以才硬撑着煮个面吃,不然顶不住明天高强度的工作。
将面条下进锅里之后,陈大鹏便打开了电扇,躺在了床上。
电扇里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烘烘的,吹得他身体越来越烫,越来越疲惫,眼皮也越来越重,不一会便彻底地闭上了眼睛打起了呼噜,压根就没注意到,自己拿胶布缠的插排线时不时地正闪着火花,锅里的水也越煮越干。
“不好啦!着火了!快报警,快救火啊!”
陈大鹏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外面大叫,可是他的眼皮却像是挂着石头一样有着千钧重,怎么也睁不开,只觉得自己身上有一团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爆发出来。
“怎么就着火了呢?怎么就着火了呢?”
宿舍的大火被扑灭之后,整排宿舍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了框架,现场一片狼藉,一具已经被烧得高度碳化的尸体盖着一块白布,正躺在宿舍的院子里。
一脸愁容的矮胖老板慢慢掀开了白布,看到白布下面的模样,整个人一哆嗦,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确定了没有?到底是不是陈大鹏啊?”
火虽然很快被扑灭,但毕竟是死了人,那就不是什么小事,随之而来的整改和赔偿问题,那都是钱,让胖老板心头拔凉拔凉的。
“那模样哪里还能分得出死掉的是谁啊,对了两遍人,就陈大鹏不在。”
胖老板的助理哭丧着脸回复。
“造孽哟,配合一下警察同志吧,还有,抓紧时间联系一下陈大鹏的亲属,该有都赔偿一分都不要少,不能让人赔了命还要受委屈。”
黑心的胖老板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当着警察和消防的面,他只能这么说,也必须这么说,至于到时候赔多少,到时候再说呗。
因为这种非正常死亡事件,对尸体一般都要进行尸检,一来能确认死者身份,二来也需要确定是意外还是刑事案件。
所以陈大鹏的尸体便被送进了附近一家医院的太平间,等待法医进行尸检。
大晚上的,太平间内空无一人,只有陈大鹏的尸体盖着一块白布孤零零地躺在平车上,白炽灯照射下,那块白布白得像是要让人陷进去。
突然,陈大鹏的尸体猛地坐了起来,白布顺着滑落,露出了一张苍白木然的脸,赫然就是陈大鹏。
而此时的陈大鹏整个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衣物齐全,哪里还有烧得面目全非的影子。
已经被烧成焦炭的陈大鹏,竟然活了。
复活的陈大鹏僵硬地从平车上走了下来,两眼无神地朝着外面走去。
原本锁着的门,像是有人替陈大鹏打开一般,一扇接一扇地自动开启,让陈大鹏一路畅通无阻。
正在打瞌睡的值班医生完全没注意到存放死人的太平间里,走出去了一个人。
陈大鹏埋着僵直的步子,一路从医院走到了佳美食品加工厂的加工车间,此时加班的人也已经全部走光了,车间内空无一人。
车间的门被轻轻地打开,设备随着陈大鹏的进入开始自动启动。
陈大鹏走到自己的工位上,那是一个大锅前,已经备好的食材被分批放入锅内。
陈大鹏如同机器一样在锅前炒着盖浇饭的浇头,不一会脸上便开始出汗了。
微微黄色的油腻汗水,不断地滴落在锅里。
炒好后,他将做好的一批盖浇饭塑封好,放入发货区,然后又缓缓地走出了车间没入夜色之中,启动的设备渐渐地安静下来,门也自己又轻轻地关上了。
陈大鹏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再次走回了那个医院,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地下的太平间,躺回平车盖上白布,如同他从来都没有动过一样。
值班的医生抖了抖身子感觉有些冷,扯过一件白大褂盖在自己身上,继续睡了过去。
天刚擦亮,尸检的法医就赶到了医院,这种尸检一般不会有老法医过来,只会派一个年轻的新手法医。
那年轻法医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尸体,倒吸了一口冷气,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又重新掀开白布。
好在职业操守让他冷静了下来,在进行了简单的检查之后,提取了一些人体组织,便把尸体送进了冷柜。
因为是铁道的订单,而且快餐从中午开始就得陆续上车,所以主管早早地便来到了厂里,开始进行清点核对,并配合铁道的工作人员进行抽检。
等清点到那批盖浇饭时,一直数了两遍,数量都跟清单对不上,倒不是少了,反倒是多出了十几盒。
那主管挠了挠头,也没想太多,总比少了好,便让人从里面随机挑了几盒出来,老板的脾气他清楚,这些多出来的,老板绝对愿意自己吃的。
朝着铁道的人陪了会笑,抽检合格后,主管便指挥着手下的人往货车上送。
主管笑眯眯地跟抽检人员握手告别,指挥着一个人搬着那几盒盖浇饭,往办公大楼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