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木船、骑乘式神、有的使出避水咒,众人在海中穿行,留下浮云似的滚滚气泡。
糸见雪看着眼前的一幕,总算知道为什么官方称呼神道教“老鼠”。
躲在芦苇丛,只敢在无人的地方行走,不是老鼠是什么?
她对神道教感到由衷的厌恶。
想到糸见沙耶加为了自己,竟然甘愿与这些人为伍,忍不住看向姐姐。
糸见沙耶加回头一笑,说:“我可爱的妹妹,怎么了?有什么烦恼,可以找姐姐进行人生咨询。”
“姐姐还是管好自己吧。”糸见雪心里的感动瞬间没了。
“啊,小雪果然最喜欢姐姐我了,这么担心姐姐。”
糸见雪叹了一口气,眼神忽然犹豫起来。
“嗯?”糸见沙耶加疑惑地一歪头,“真有烦恼?”
糸见雪瞥开视线,玩着胸前的长发:“是我朋友的事。”
“那个岛羽的小妹妹?”
“......嗯。”
“她怎么了?”糸见沙耶加笑着问。
“你笑得好恶心。”
“你是不是想说——她喜欢上一个人,但那个人有喜欢的人了,你,不,她现在不知道怎么办?”
“你在胡说什么。”糸见雪皱起眉——戴了面具看不到,但皱眉的那种感觉,不需要看见对方的脸,姐姐就能想象出来。
“奇怪。”这次轮到糸见沙耶加疑惑了,手扶着下巴,“居然不是。”
就在这一刻,糸见雪忽然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瞥了眼盯着发光水母看的源清素,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想钻出隔水气罩、升上海面的羞意,以尽量平静的语气说:
“我...我朋友她,想感谢天还没亮就出去工作的父母,但不知道怎么表达。”
“这个啊。”糸见沙耶加沉吟了两秒,看向源清素,“鸫,这么大还被当成孩子看的你,有什么想法?”
“我是不是受到了什么侮辱?”源清素问。
“是你的错觉(没有哦~)。”两姐妹同时笑道。
“你们关系真好呢。”柳生三千子柔声说,羡慕地看着她们。
柳生家是大家族,她的姐妹很多,但正因为是大家族,彼此间几乎没有感情。
被她这么夸赞的两姐妹,姐姐哈哈笑起来,妹妹不满地抱起手臂,撇开脸。
“表达感谢啊...送礼物是最常见的,但高中生送的礼物...准备一顿早饭或者晚饭?”
糸见雪看向喃喃自语的源清素,他也抱着手臂,低头沉吟着。
两人都抱着手臂,都穿着运动服......她不动声色地放下手,突然感觉这双手臂太多余了。
平时都放哪里的呢?为什么放哪里都不自在。
还没商量出结果,宛如潜水艇般的队伍,开始上浮。
天空蓝得像一片墙纸,秋日阳光下的大海,好像滚着金子。
远处有一座岛,应该就是天目一箇说的夜见岛。
糸见雪仔细打量,却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下意识使出「天眼咒」。
雾气色的神光,从眸子里射出,像是激光,又像是探照灯,笔直地照在远处的夜见岛上。
坐船的、骑乘式神的、靠自己飞的,几乎所有神道教教徒,都把目光看向她。
“这是什么咒法?”
“不清楚,但至少是上咒。”
“上咒?这股玄奥的气息,我敢打赌是最大咒!”
糸见雪望着滚滚黄烟笼罩、黑影重重的夜见岛,正莫名地感到心慌,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你做什么?”她不满地看向姐姐,心脏差点被吓得跳出来。
好不容易安抚好心跳,在「天眼咒」中,姐姐身上的蓝色神力,直冲天际,像是火柱一般燃烧着。
神力太强,靠得太近,眼睛针扎般刺疼,流出泪水,她连忙收起咒法。
“做什么?你自己看。”糸见沙耶加指着周围的神道教教众。
糸见雪眨了两下漂亮的眼睛,忍着不适,环视一圈,发现众人都瞅着她,窃窃私语,眼神火热。
“怎么了?”她满脸困惑。
“小雪,”羽生千歌苦笑着低声解释,“这些人里面,有上咒的人都很少,更别说探查类的最大咒了。”
“......”糸见雪想起来了,神道教很穷,不,应该是她很富有。
上次一个杂耍类的「定风咒」,就让兔子她们惊讶了半天。
“对不起。”她歉意地说,“我忘记这道咒法只学会一点了,没办法隐藏。”
这时,早苗纱罗飞过来。
“小猫,这是什么咒?”她好奇地打量糸见雪。
被她看着,糸见雪有一种面具被看穿的感觉,忍不住挪动身体,躲源清素身后。
“这要问鸫了。”糸见沙耶加笑着说,“这小子研究出很多稀奇古怪的咒法。”
“哦?”早苗纱罗饶有趣味地把视线转向源清素。
“都是瞎玩。”源清素不好意思地挠挠后颈。
“咒法很危险,鸫君现在还是专注神力积累的阶段,一个人不要乱来哦。”早苗纱罗说。
“知道啦,谢谢早苗阿姨。”
早苗纱罗脸上笑容不变,继续说:
“一个人乱来对身体不好,但鸫君想要的话,可以找阿姨我,阿姨陪着你,两个人一起就舒服啦。”
“纱罗姐。”糸见沙耶加无奈地开口。
早苗纱罗咯咯直笑,妩媚地瞥了眼源清素的运动裤,舔着嘴唇飞走了。
“这老太婆好讨厌。”源清素晦气地说。
几名女性都笑起来,连柳生三千子都用小手掩着嘴唇,轻声笑着。
几句话的时间,众人已经离开深海,来到浅滩。
海水如玻璃般透明,水底的泥沙,看得很清楚。
“天目阁下,这里没有官方驻守吗?”正低头看海的糸见雪,听见从空中传来的七组组长的声音。
众人也都看向天目一箇,担心这个问题。
“以前有。”天目一箇一直臭着脸,怀疑自己的族人是不是想害死自己,没把消息送去东京。
要不然,为什么神巫还没来?
“‘以前有’是什么意思?”八组组长酒鬼问。
“到了你们就明白。”天目一箇冷淡地回答。
接近海岸,开始出现怪石。
历经千百万年的风吹雨打,海浪冲击,这些石头奇形怪状,令人惊叹自然的鬼斧神工。
“从这里进去。”天目一箇指着一个狭窄的洞穴。
“周围不是有更好登陆的地吗?”有人问。
“想进黄泉国,必须经过这里。”天目一箇也不废话,率先飞进去。
看他进去,众人也只能跟上。
洞穴狭窄,海水宛如一条河川。
在外面看,明明不大的一个洞穴,却七拐八拐,看不见出口。
逆流而上,两三分钟后,目光所见,“河床”边,全是用石块堆叠成的小塔,像是一座座坟墓。
“喂,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
“你也有这种感觉?”
“这什么鬼地方?!”
糸见雪也有一种感觉,那一堆堆墓似的石塔,里面好像有人在看着他们。
“这里就是三川途?”早苗纱罗问。
“不错。”天目一箇点头。
糸见雪还等着他们继续说下去,结果两人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妈的,撞我做什么?”
“别挤,前面是黄泉,急着去投胎吗?!”
洞穴内,响起教徒不安的吵闹声。
后面的人,拼命往前面挤,试图距离组长们近一些。
糸见雪没有这样的烦恼。
九组人少,一共才五个人,而且五个人中,有三名歌仙级。
她和羽生千歌被围在中间,安全得像是台风天,躲在温暖的被窝里。
但随着继续深入,她也忍不住害怕起来。
他们在一段又一段险恶、阴沉、如迷宫般的洞穴中,深入再深入,至少已经飞了半个小时了。
头顶是尖利如剑的怪石,随时都会掉下来;又像是什么怪物的牙齿,他们正往怪物的食道走去。
左右“河床”的石缝中,三三两两地盛开着彼岸花,偶尔还有被遗弃的红色纸风车。
洞穴中,时不时突然响起若有若无的呜咽声,癫狂的咆哮声,悦耳空洞的唱歌声,混杂着痛苦的叫声。
连糸见沙耶加等歌仙,都惊疑地扫视四周,更别说其他人。
有人惊恐地想逃走,被早苗纱罗封住神力,毫不留情地按在水里,活活淹到窒息,才被丢上船。
她没说一句威胁的话,但再也没有人敢逃走。
糸见雪看着刚才还肆意杀害普通人的教徒,此时战战兢兢,可怜得像流浪狗,心里又是鄙视,又是同情,对神道教更加厌恶。
“前面有亮光!”
“终于到出口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加快速度,朝亮光飞去。
好像什么都发生一样,眼前的景色,又恢复了自然的美丽。
糸见雪回头望去,尾部的人拼命逃出来的洞穴,看上去只有十米深。
在洞穴里,是琉璃一样明艳的大海,石塔墓、风车、彼岸花,什么都没有,也听不见诡异的声音。
她长舒一口气,噗通噗通直跳的心,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这就是黄泉大石?”源清素第一时间看向沙滩上的黄色巨石。
这片沙滩很小,四周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上寸草不生,上面的痕迹,像是刀砍、剑刮、人指甲抠出来一般。
黄泉大石就在沙滩的正中央,紧贴山壁,像是堵住一条通往不知何处的阴暗隧道。
“不错。”天目一箇点头。
“前往黄全国,需要移开它?办法呢?总不可能像搬一块石头一样吧。”酒鬼问。
“上面写着。”
众人顺着天目一箇指的方向看去,刚才还光滑如镜面的石头,竖着浮现出一列列字迹。
“‘不知有光,不识慈悲之为何物,便是彼处。’”蜘蛛念道。
“彼此,就是黄泉国。”天目一箇说,“在上古时期,人世还未与黄泉分开,世间除了修行者、式神、妖怪,还有各种各样的魍魉,人死后依然能像正常人一样活着。”
众人下意识安静下来,听他说下去。
“但黄泉神明之气有害无益,活人根本不能利用。死后倒是可以被黄泉神明之气污染复活,有理智,却失去了人性,活人成了这些活死人食谱上的一道菜。”
“源清素那狗贼为什么能吸收黄泉神明之气?”
“难道那畜生不是人?”
糸见雪偷偷打量源清素,忍住笑。
“筑紫王当然是人,”天目一箇淡淡地说,“不过他用了什么办法吸收黄泉神明之气,我却不知道。”
“后来呢?黄泉国怎么从人世分开的?”蜘蛛问。
“人死得多了,黄泉神明之气也就越多,直到黄泉魔龙出现,肆虐东瀛,伊邪那美将祂杀死后,自己不久也重伤死去。”
神道教一直崇拜【黄泉魔龙】,奉为神明,听到他提到,更加仔细地听着。
“伊邪那岐舍不得妻子,便将她放进黄泉国。然而,复活的伊邪那美,早已没了人的感情,号称‘黄泉女神’,再加上她的神力,对人世间带的危害,几乎比黄泉魔龙还要大。
“伊邪那岐不得已,只能趁妻子一次在黄泉国深处修行,搬来黄泉大石,将黄泉国堵住。”
听完天目一箇的话,众人全都回到那个遥远而辉煌的时代。
糸见雪脑海中,浮现出弥漫着昏黄色气息的世界,在一片沼泽中,面色苍白的伊邪那美,躺在其中修行。
夜见岛远处,身着古朴的伊邪那岐,举着巨石,踏浪从远处飞来。
根据《古事记》上的记载,两人或许还发生过争斗,伊邪那岐封印黄泉后,也受了伤。
“黄泉大石这么厉害?连伊邪那美都没办法?”早苗纱罗问。
“因为通过黄泉大石,需要特殊的条件。”天目一箇说。
“什么条件?”酒鬼连忙问。
“黄泉国的人,想来到的人世,就要有人气;而人世的活人,想去黄泉国,就得有死气。”
“人气?死气?”众人疑惑地看着他,他们根本没听说过。
天目一箇还没开口,天地间忽然传来一阵忧叹。
“人在人世出生,便在黄泉死去。”
“谁?!”众人吓了一跳,早苗纱罗等人,第一时间怀疑是不是有官方的人埋伏。
“天目!”酒鬼怒放神力,气势逼人,海浪不安地翻涌。
天目一箇却不理他,怔怔地看着黄泉大石。
他缓缓弯下腰,行礼道:“天目后代,拜见母神!”
“什么?!”
“天目,你搞什么?!”
众人又是惊讶,又是惶恐,东瀛的母神只有一位,就是伊邪那美。
伊邪那美还活着?!
“天目?”那端庄、威严、仿佛神灵低语的女音,再次开口。
“回禀母神,天目是您女儿天照的孙子。”
“天照...天照...”声音渐弱,对方似乎陷入了沉思。
“真的是......”糸见雪吞咽口水,“伊邪那美?”
众人也都难以置信地望着天目一箇。
“芦屋道满都能在千年后复活,化身黄泉女神的母神,自然永生不死。”一直臭着脸的天目一箇,此时鄙夷地看着众人。
作为天照的后代,天目一族是父神母神真正的后裔。
尽管伊邪那美不是普通人以为的那种无所不能的神明,但也是上古最强的修行者,天然统治着东瀛。
上到【大御所】、【京都之主】、【太阁】,中间有神巫、伊势巫女等等,下到源氏、平氏、天目等贵族,都是伊邪那美的后代。
过了无数岁月,在这些人心底,依旧从心底认为,他们生来就是东瀛的统治者。
“你他妈耍我们?”酒鬼忽然暴怒道,“伊邪那美活着,想骗我们进黄泉国送死吗?!”
伊邪那美,传说中的神明,以一己之力击杀【黄泉魔龙】的存在。
迄今为止,除了前不久被源清素说了一句“不过如此”,谁敢对她不敬?
“我只是把我知道的办法说出来而已。”天目一箇淡淡地说。
众人喝骂不止,污言碎语,听得糸见雪和柳生三千子忍不住皱眉。
天目一箇浑不在意,继续说:
“母神远在黄泉国最深处,只要你们速度够快,立即返回,黄泉大石自然会替你们挡住母神。”
早苗纱罗等组长沉吟一会儿,互相使了个眼色。
“那要怎么进去?活人怎么拥有死气?”蜘蛛开口问。
她声音很轻,却压过所有喧嚣,沙滩又安静下来。
“母神刚才说了,”天目一箇背着手,“人一出生,就已经在黄泉国死去,只要击败死去的自己,自然就能拥有死气,拥有往返人世与黄泉的权力。”
“击败死去的自己?”源清素惊奇道。
“走到黄泉大石前,死去的你就会出现。”天目一箇说。
“死去的自己有意识吗?”糸见沙耶加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天目一箇瞥了她一眼,“生死对立,生者不想去黄泉,黄泉却想来到人世,死去的你,是没了人性的你,对他们来说,杀掉活着的自己,回到人世才是最重要的事。”
沙滩安静了一会儿。
“这死去的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有人忍不住问。
“你什么时候死的,就是死去的自己。”天目一箇回答。
“那不是可以从对方身上,知道自己的未来?”糸见雪惊讶道。
众人看了她一眼,一是因为她说的话,二是她刚才用的咒法,三是声音好听。
裹在运动服下的少女身躯,纤细而柔软。
“当然可以,”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惊呼声中,天目一箇继续说,“你们能办得到的话。”
“有人要上去试试吗?”他看着神道教众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官方修行者去尝试了。”
击败未来的自己......对于修行者,不出意外,未来的自己百分之一百比现在的自己强。
源清素有心想去试试,但他对自己很有自信,别说死去时的自己,明天的自己都比现在的自己强。
“相马,你去。”早苗纱罗对一组一个男人说。
“是!”浑身肌肉的相马,走向黄泉大石。
众人紧盯着他,有人紧张得吞咽口水。
“忘记提醒你们了,”天目一箇忽然说,“一旦战斗开始,其余人不能插手,否则插手的人,也要面对死去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