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过后,整个山野披上了银装,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一片淡淡的白光。
树干上的银枝条上,不时有雀儿落在上面,震得积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放了寒假的孩子聚集在村头槐树前面的小广场上,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冒着汗水,打闹着,嬉笑着。
大槐树下没了闲聊的村民,他们都在家里为过年做着准备,还有四天就是除夕了。
一辆黑色奔驰越野车缓缓地从村头驶进来,在大槐树旁边停住。
广场上玩耍的孩子们见状,纷纷好奇地凑上前去。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一看就是城里人的脸孔,白净清秀,头发向后梳起来,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眼镜。
几个孩子望着坐在车里的白净男子,目光里充满了好奇。
“来,吃糖果。”男子从车窗里拿出一袋糖果。
站在最靠前的孩子看了看糖果,再看看男子,随后转头看向身后的几个孩子。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身后另一个孩子突然向前穿窜了窜身体,一把接过糖果,笑着说道:“谢谢叔叔。”
男子笑了笑,目光温和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孩子,说:“叫我秋水叔叔。”
“哦……”其中一名孩子露出顿悟般的表情,问道:“你就是赵大爷家的秋水叔叔?”
男子笑着点点头,从车窗里伸出手,试图摸一下那个孩子的头,孩子警觉地向后退了退,让男子的手落空。
驾驶座上的男子似乎并不介意,朝孩子们温和一笑,然后驱车驶进了村子。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另一名男子,神色平静的像是雕像一般,他侧头看着这一切,始终一言未发。
“他是秋水,那另一个就是长天吧?”一个孩子望着车尾说道。
“应该是,他们两个长得特别像。”另一个孩子边打开糖果包装边说。
赵秋水和赵长天两兄弟并没有直接回到赵怀仁家里,而是首先来到他们的爷爷,赵德裕老汉的家中。
赵德裕老汉冷清的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村民们听说秋水和长天回村了,纷纷迈着悠闲的脚步走进赵德裕老汉家的院子,他们没有任何目的,就是单纯地前来凑热闹,就像当初何立扬回村一样。
赵家几兄弟听说侄儿回来了,也急忙赶到了老父亲家中。一进院门,看到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就招呼着众人倒水喝茶。
秋水拿着一包烟,微笑着给他们发到手中,然后亲切地叫上一句叔叔或者婶婶。
长天一言不发地蹲在赵德裕旁边,见有目光朝自己看来,他就淡淡地笑着点点头。
赵怀礼脸上露出灿烂无比的笑容,大声朝秋水说着话,生怕声音小了别人听不见。
“秋水呀,你终于回来了,你可是三年没回家过年了!三爸想你呀。”
“还有长天,三爸也想你呀,尤其是你爷爷,一到过年就念叨你。”
赵怀礼一边说,一边走到赵德裕跟前,高声问道:“大(注1),秋水和长天回家过年,你高兴不?”
赵德裕老汉拿着烟管,“吧嗒”吸了一口,伴随着口中吐出的烟雾,笑着说道:“高兴,当然高兴。”
赵怀仁坐在赵德裕旁边,面带微笑地不时和长天说上几句话。说实在的,他在这个院子里除了父亲赵德裕,是最有面的人,秋水和长天可是他的亲儿子,两人也算小有成就,作为亲爹,自然倍感骄傲。
此时,赵怀义提着一只暖壶,微笑着给众人杯子里加着热水。作为赵家的老二,看到秋水和长天回来,他心里自是十分高兴,只是,他的高兴既没有老大赵怀仁的内敛,也没老三赵怀礼的张扬。
赵怀智在这种场面里,只要有赵德裕在,就显得十分乖巧听话。他蹲在赵德裕身后,一脸傻笑地张望一下秋水,又看看长天。
村里人在赵德裕家的院子里走了一波,又迎来下一波,甚至邻近村庄的人们都来了好些个。
一直到天色暗下来,众人才起身离开。
何立扬在天黑前从延州回到家中,一进窑洞,就听见何田田说着秋水和长天回来的事情。
很明显,何田田已经在赵德裕家的院子见过他们了。
末了,何田田说:“秋水向我要了你的电话号码,说是明天要约你吃顿饭。”
何立扬应了一声,便拖着疲惫的身体睡去了。临近年关,长青炖土鸡店上市了陕北特色年茶饭,生意异常火爆,他最近一直在店里帮忙,实在是太累了。
第二天一早,他想起母亲昨晚说的话,心里盘算着要不要去和他们俩兄弟打个照面,虽然他已经想不起来俩兄弟长什么模样,但毕竟是一个村的,起码的礼节不能少。
盘算间,何瑞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催促他尽快过来帮忙,他只得放弃这个念头,匆匆赶往延州市区。
一直在店里忙活到下午,好不容易坐下来喘口气,喝杯水,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了进来。
是赵秋水!
拿着手机没说几句,何立扬就听见手机里的声音同时从店门口传来。
他抬眼望去,一个身形挺拔、面容白净、戴着眼镜的男子,从店门口进来,身后跟着雷东升、李树国、贾超等几人。
赵秋水看到他以后,微笑着走过来伸出手:“你就是何立扬吧?”
何立扬微微皱眉,眼角扫过秋水身后几人,随即露出笑容:“秋水?”
两人礼貌地寒暄过后,何立扬把他们几人带到包间内,并吩咐何瑞,上几个特色农家菜,让秋水尝尝家乡的味道。
何瑞轻蔑地瞥了一眼满脸谄笑正在给秋水倒茶的贾超,立刻去安排了。
不多时,饭菜上齐,几人边吃边聊。
秋水赞誉着何立扬回村这些日子,为村里做了不少好事实事,说是以后还得多多向他学习,要好好回报家乡。
期间,雷东升、李树国和贾超不断地附和着秋水。
对于秋水的赞誉,何立扬只是微笑着说了些谦虚的话,并不时观察着雷东升、李树国和贾超三人。
他早就听说过,贾超当年是秋水的马前卒,暗地里没少干见不得光的事。至于雷东升和李树国,他也知道,二人私下里和贾超的关系非同一般。
秋水这次回来,主动找上他,而且还带着这三人,不定藏着什么事呢。
何立扬盘算间,秋水一边用纸巾擦着嘴巴,一边笑着说:“谢谢你,扬扬,好久没吃到这么正宗的家乡菜了。”
说完,他看了一眼贾超,神色严肃,用严厉的口吻说道:“时代不一样了,以后多向人家何总学学。”
贾超谄笑着不断点头:“是,是。”
继而,秋水又转向何立扬,微笑着说:“扬扬,贾超是个粗人,没什么商业头脑,咱们都是前后村的,以后你可要多多照顾。”
“秋水哥,你可别这么说,你也知道,我虽然生在长青村,可一直在深圳生活,要说照顾,那得是贾总要多照顾我呢。”何立扬面带微笑说道。
闻言,雷东升和李树国同时斜着眼睛看向秋水。
贾超额头上的青筋明显凸起来,端起茶杯喝着水,掩饰着自己的表情。
秋水淡淡笑了笑:“相互照顾嘛!”说着,随即拍拍贾超的肩膀,继续朝何立扬说道:“携手并进,合作共赢,是不是?”
这时,李树国也跟着附和道:“对着呢,合作共赢嘛!”
何立扬看到秋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默然地笑着点了点头。
饭局在充满意味的谈话中,很快就结束了。
何立扬目送他们离开后,心中腹诽道:这手,我还真不能和他携!
秋水和长天在村里过完新年,正月初三的时候就离开了。
这期间,赵家热闹的就像一个小型集市,除了村里人,还有县里的各色人等,据说县上几个部门的领导都来了,都是当年秋水交往过得朋友。
待在家乡的时间里,兄弟二人除了忙着招呼前来的访客,他们在除夕那天上午,还到赵家的祖坟去祭拜。
过年祭祖,是陕北的民俗传统,兄弟俩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自然不能少。
据说两人祭祖的时候,秋水在祖坟前跪了好长时间,而长天磕完头就站了起来,在身后默默地看着秋水。
大年初一的时候,天色未明,大部分村民还在睡梦中,秋水和长天就去了后山的道观庙里,正巧被出来解放膀胱的李老二看到,他不甚在意地以为,兄弟两就是去烧香拜佛,图个吉利。
当农历二月初二村民们在庙里举行完民俗活动后,李老二打开功德箱,赫然看见里面放着好多钱,经过清点,有好几万。
这座规模不大的道观庙,平时除了村子周边的人过来烧香,并没有多少香客,而且距离上一次清点时间也不久,怎么可能一下子多了这么多钱。
思忖间的李老二,突然想起秋水和长天两兄弟,心里顿时明白过来。
秋水和长天这一次回来,是何立扬长大后第一次见到他们,也是最后一次。
再听到兄弟俩的消息时,已是一年多以后了。
注1:大,陕北俚语,读二声,意为爹、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