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树梢。
今夜八月十五,月圆人团圆。
京都繁华,故也不乏饭后出来游街赏灯赏月之人。
城郊的囊山与京城的闹市却显然两种景象。从半山腰望京城上方,是阵阵漫天绚丽礼花,还隐约听得到人群的鼎沸欢声。而越往山上走,却越是万籁俱寂,只听见脚下的马蹄声和偶尔一两声寺庙报时钟响。
绿衣少女道:“嘿,你觉得这样无聊吗?”
“不会,我很喜欢…”冷血心有感触道。
“不想你也是个怪人。小时候我很怕黑,母亲又不陪我。草原天暗的早,只有巴扎陪我躺在地上数星星。大家都笑我是个小怪物。”
“巴扎?”
“是我最好的伙伴,牧羊犬巴扎。”
“哦?”
“我知道你心里也在取笑我,可我喜欢和巴扎说话,我们一起看日出日落、数星星,在草原上自由奔跑。那是我最快乐的几年,可惜…年初巴扎也离开我了。所以我…离开家乡到处游荡,来到了京城…”
“我不会笑你的,真的。如果巴扎在,或许,它也会听我讲话的…”冷血不由得看着绿衣少女,想说些什么又说不出,只好道:“姑娘,我们快上山吧,好给巴扎祈福。”
弘福寺内,一众僧人正在准备放生会事宜。一眉眼颇为伶俐的小沙弥道:“不巧碰到中秋节,城里忙着过节,来放生的人比往年少了九成,住持又远游未归,我看连香火本钱都不够吧。”一旁掌事的一本正经教诲道:“天下熙熙未必真,天下壤壤未必假。就算天塌下来,不还有我,怎么也少不了你那份。快把那些香点上,便到我禅房来。莫管纷扰事,修我自在经。”
绿衣少女听到后不禁“扑哧”一笑,悄悄对冷血说:“难道中原连和尚也不是小气便是假清高,不就是人来的少了,值得如此抱怨吗?”
弘福寺净业池旁,冷血、绿衣少女放生灵龟后,双手合十,各自许愿。
绿衣少女问:“喂,瞧你装模作样还挺虔诚的,你许了什么愿?”
“说不准和你一样呢。”冷血嘴角微翘。
“喂!”绿衣少女不禁有点脸红,啐道:“冰块脸,你又欺负我。我不和你说话了!”
“我不叫喂也不叫冰块脸,在下冷凌弃。”冷血忍住不笑,依旧冷着脸道。
“我又没问你叫什么,我…我要下山了。”绿衣少女支吾道:“本来说好…黔镇的赵叔会来接我,可我心急着看热闹,紧赶慢赶的早到了两天。京城我无亲无故,你可不可以再…陪我一会?”
“好…吧”冷血终于下定决心,心想反正自己暗中在路旁留了标记,此事应该不会耽搁太久,回头再向世叔请罪。
绿衣少女一下子就眉笑颜开起来,拉过冷血的手说:“快走,不然就错过了!”
二人也不管这是否清修之地,跑出了寺外。只听见风声飒飒,丛林中却隐约有几声“喳喳”瘆人的大鸟叫声。
夜晚,京城东街更加热闹。何况每年的中秋集会上,为招揽客人,各商家小贩千方百计、各显神通。连那街上杂耍、卖药、拉二胡的三教九流之辈也纷纷使出了浑身解术,一身臭汗只为混口饭吃。
冷血陪着绿衣少女一路走着,却不见她买东西。想她只顾着瞧新奇,必是忘了原本说的“血拼”正事。
二人来到中心地段的花满楼,只见人山人海尤其拥堵,有人喊道:“快看,来了来了!花满楼又出新玩意了,听说和今年的花魁大赛有关?”
冷血不喜欢凑热闹,不想往前挤了。但被绿衣少女一把拉着钻进了人群。
眼前一群艳妆女子正在跳舞。少时,众舞女把腰肢往后一折,中间乍现一个十五六岁少年,披着及肩散发,坐在圆几上,膝上一古琴,正要埋首抚琴。
只见他一指落下,天籁之音如细流涓涓而至,瞬间喧闹的围观人群都静下来。再细看那抚琴少年:肤若凝脂、发如乌漆,面似秋月,眼若繁星。恰似仙童下凡,神采绝世无双。
事后,更有那些一日在京城得见两位美男子的女子评论道:若以女子比喻,白天的病公子、“小周郎”周白羽是病中西施,这位抚琴少年就是月下貂蝉,各有姿色,难分伯仲。
抚琴少年似乎并不理会外界情形,只一心抚琴。益发让人面热心痒。
绿衣少女转身看着四处张望的冷血道:“哎,看什么呢?没想到中原还有这等人物,我算开了眼。要有这般模样的泥偶就好了,家里不是豺狼便是虎豹的。若能带在身边,总比现在看着你舒服。”
冷血差点没笑出声:“你少见多怪罢。哪天你见着我大师兄,谁不定又要怎么花痴!”
“说什么嘛”绿衣少女辩解道:“人家不就觉得好看吗?其实如果你会笑,也不太差嘛。”这回轮到冷血语塞了。
绿衣少女看到冷血尴尬样子,甚是开心,得意的转回身子去,不想动作幅度大了点,差点碰倒身旁一个穿着淡紫绸裳的少年人,那紫衣少年怯怯轻声道:“无妨。”
绿衣少女又回头悄声问:“你们中原怎么竟出这样的花瓶男子?只能看的,风吹吹便倒?”
那身材瘦弱单薄的少年人仿佛没听见似的,微笑着对身边的小书僮道:“听这曲调,虽与翡乐老师所弹不同,却似有一脉相承之韵。十有八九便是失传的霓裳羽衣曲的一部分…”
“可翡乐老师不是说现世仅存她手中的一点残篇。”小书僮道。
“不会错的,我听的出来。没想到今日竟在这小哥手上又听得这绝世之音?”
“翡乐老师下月将至,不如届时再问问吧” 小书僮道。
紫衣少年摇摇头,又咬了咬嘴唇,仿佛下了很大决心自言自语道:“嗯,这机会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我要前去请教!”
恰好曲毕,抚琴少年准备起身,紫衣少年毅然拨开人群上前,后面的小书僮慌忙道:“小…公子你…”话没说完,看四周都是人,自己又急忙捂住嘴巴。
“各位,小尤这厢有礼了。”抚琴少年微微躬身施礼道:“小尤路过京城,花老板盛情相邀,说是明晚即是一年一度的花魁大赛。小尤不才,刚才在此献艺半曲。还望各位奔走相告。若是有缘,明晚小尤还在花满楼恭候,届时再为诸位弹琴助兴!”
话音一落,紫衣少年站在身前拱手道:“小哥,请问刚才所弹的可是失传的霓裳羽衣曲?”
“嗯…”小尤不禁睁开慵懒的眼睛道:“不错,公子你也知道…”
“在下自幼受江东六贤的翡乐老师指点,对乐曲略知一二。刚才听得小哥仅弹半段便噶然而断,似乎仍意犹未尽,其实仅差一步就达那行云流水处…”
“可惜,世人都说这霓裳羽衣曲是靡音亡国,失传了倒好。”
“靡靡之过,在人不在乐,那亡国论不过是世俗托词,还请小哥不吝赐教!”那紫衣少年拱手拜谢。
“我等蚁民,何德何能受得起公子此等大礼?”小尤敷衍道。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乐之大者,高山流水,不论世俗贵贱!”
小尤不再说话了,抬头细看着眼前这位身形单薄却颇有英气的俊俏公子。
那紫衣少年居然被看得脸红了,语无伦次连忙道:“在下云平,年方十五,家住城外五里的云氏茶庄。可否请教小哥大名?”
“我不过戏班伶人,无名无姓。师傅取了个花名小尤罢了。可巧,与公子同龄,只是不知何月何时生人。”
“在下十二月三十生人。想必不会比小哥大。小哥…若得空,可否移步舍下,在下一定诚心请教!这是云氏门牌,你只说找云平即可。”说完,递上门牌。
小尤接过门牌,眼睛仍盯着紫衣少年。那门牌隐约还散发着一丝淡淡、轻易不觉的兰香。直到紫衣少年再次穿进人群,小尤才发觉自己有点失神,急忙收好门牌,进了花满楼。
街上人潮也渐渐散去,冷血与绿衣少女相望一眼,霎时都不知说什么。
冷血正要开口,身后不知被谁挤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一青衫女子随人群远去。
“是谁,走路这么不长眼的!”绿衣少女嗔道,却马上发觉自己说错话了。又看冷血眼里仿佛多了点暖意,羞涩道:“你啊,想笑便笑出声,憋在心里多难受!就这样吧,你先走!”
冷血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姑娘,…多保重!”
“喂,你连人家的名字都不问一下吗!” 绿衣少女跺了跺脚,小声道:“瞧你那傻样,我叫若兰。若云出谷的若,兰馨慧质的兰。”
“嗯,记住了!” 冷血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