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宋拾直觉是在说自己。
他慢慢松开了手,紧挨着木楚坐下来,好似稍微一不注意木楚又会消失一样,“你要说什么?”
木楚和池语二人都猜到了顾渊要说什么,互相看了一眼,池语看见木楚微微叹了口气。
“有关你的问题。”顾渊道,“你再这么下去,要么彻底堕魔,要么死得干净。”
宋拾不说话,只是微微别开了眼。
“你面前现在有三个选择。”顾渊看着他,“说是三个,其实没那么多选择。第一个,彻底剥除心魔,几乎等同于死。”
宋拾没怎么有动静。
顾渊接着道:“第二个,利用阴阳术,清除记忆。但没人知道阴阳术如何施展,所以这条路是堵死的,你没办法选。”
“还有第三个,就是废除全部修为,沦为普通人。”
顾渊道,“选吧。”
池语心说您说得也忒直接了,半点不犹豫不含糊的,举起一柄长剑就直直捅他心窝子。
顾渊心底也说,他原本还想给宋拾留些抉择空间的,若不是在梦境里宋拾对着他一顿轰轰的话。
宋拾料到了顾渊此时提出的他需要面对的东西很艰难,但他未料到有如此艰难。
原本顾渊心底还在顾虑宋拾的想法,但梦境里宋拾被心魔影响后的自由发挥,气得顾渊火大。
宋拾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木楚有些愣神,看着宋拾一成不变的表情,担心他心底的难过会爆发,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宋拾道:“选择要尽快吗?”
她很意外,顾渊更意外,意外于宋拾能如此迅速地接上话头,瞧起来还不是特别崩溃的模样,他心底反而有些好奇了,“你做好决定了?”
宋拾颔首。
“那自然是尽快。”顾渊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他也有些后悔一时口快全部跟倒豆子一样讲了出来,但很快就收拾住了散乱的心情,“得趁着压制你心魔的阵法还未垮塌。”
宋拾点点头,安慰似的拍了拍木楚的手,然后看着淞念道:“先去取天涯朽木罢,我将它藏在了只有我一人知道也只有我一人能取出来的地方。等拿到了天涯朽木,就可以动手,废除我的修为了。”
池语:!?
选择这么果断?
宋拾看着池语的表情,苦笑一声:“也没别的选择了,不是吗?”
他在梦境中可算是被顾渊骂明白了,虽然里中有些话是他不受控制喊出来的,但也确实藏在他心底很久了,尽管是非常弱小的幼芽,但也绝不可能否定它的存在。
宋拾从来都承认自己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人。
当年池语和顾渊救他二人的恩情在长时间的演变中早就有些微微变质了,他对这二人怀抱的也不是最纯粹的感谢了,而是觉得,这件事迟早有一天会拖累自己。
尽管这个想法非常渺小,甚至宋拾自己也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但它就是存在着,悄无声息地蛰伏着,并在心魔出现后,彻底爆炸。
他看世界的方向本来就存在一定偏差,被顾渊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他自己意识到了,可他的心魔不准他意识到,于是在梦境里,心魔诱导他说出了更多不堪入耳的话。
而现在,宋拾心里已然十分后悔。
或许日后他还是改变不了这种偏颇的认知,甚至有可能会因为这种认知、自己卓越的能力而害到更多人,让更多人因自己而奔波,甚至殒命。
他想想都觉得后怕。
想来应当是第一次出现心魔的时候,他看问题的方向就悄然发生变化了。
他的视线已经扭曲了。
与其让事情向着更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不如在一开始就遏制住整件事的本源。
木楚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毕竟我也没别的选择可做了。”宋拾笑笑,“不用担心。”
池语看着对面两人,也学着拍了拍顾渊的肩膀。奈何顾渊转脸来看她,她也说不出什么话,只得比划:“没事没事。”
顾渊笑笑,凑近她小声道:“你猜猜,云暖会不会选择跟方旭一起废除修为变作普通人?”
池语点点头。
“我也觉得会。”顾渊微叹,“云暖能为了他拜入魔宗,也就会为了他只做一个普通人。”
池语偏头看向顾渊,比划着问:“若有机会,跟我将将他们的故事,可好?”
顾渊眉眼柔和下来,道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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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宋拾所说,他先取来天涯朽木,方同薛崇说,要废除自己的修为,避免心魔再生事端。
这件事薛曜同薛崇已然传信讲过,见宋拾和木楚来时也并未太惊讶,只是将二人请入殿内,以屏风隔断,然后开始为宋拾治疗。
为宋拾治疗罢,他又须得将木楚体内的血泉彻底剔除,然后待她缠绵病榻数年,或许撑过去了,就又是一对神仙眷侣。
彼时木楚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宋拾是坚决不同意的。
因为剔除血泉之后对木楚身体造成的影响太过剧烈,宋拾很怕木楚撑不过去。
但木楚说,撑不过去又如何呢,她已然向上天讨来了这么多年活着,一直在等宋拾来找她,如今终于等到了,也就满足了。
一段话说得宋拾又红了眼眶。
整个过程持续了近一整天十二个时辰,等魔宗得到消息时,他们的圣女已经是个废人了。
魔宗纵有万般不甘,却也只能作罢,开始物色新一轮的魔女,但这且与他们无关了。
在木楚剔除了血泉之后她果然虚弱不少,甚至连骨架都开始软化,隐隐有崩裂的趋势。薛曜便代替翠谷做决定暂时收留了二人,让他们先在翠谷养好身子再出去云游也未尝不可。
翠谷门口,木楚和宋拾互相搀扶着给池语二人道了别。
他俩如今已是普通人,又正值虚弱之时,稍微有些狂风便能吹得他俩咳嗽不止。池语看不下去,挥了挥手,顾渊道:“你们回去罢,好生歇着,等我们解决了问题,再来看你。”
薛崇在得知宋拾的选择后倒是很意外,“不成想他也能下得去如此决心。”
顾渊只是挑了挑眉,他跟谁也没说梦境里自己暴揍宋拾的事,若如此一顿揍了宋拾还要做别的选择,那就说明彼时他下手还不够狠,还没把他揍明白。
至此,宋拾和木楚彻底退出了整件事,和罗音一道。
如今剩下的,也只有池语、顾渊,以及薛崇了。
现在他们手里有三件宝物,魔宗血泉、极北恒藻和天涯朽木,而估摸着花凉也差不多休整完毕了,眼下需要做的,大抵就是最后的一战。
布置阵法、做好准备,然后让池语做诱饵,引诱花凉前来,一举解决事端。
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将阵法要布置在何处。
薛崇道:“花凉需要重塑身骨,她必然会用到冰泉。故而我们须得将阵法布置在冰泉附近,介时淞念将手中的三样宝物放进冰泉中浸泡,不出一刻,她绝对回来。”
池语疑惑,你就如此确定?
薛崇看着池语皱起的眉头,笑道:“重铸身骨需要冰泉,而那些宝物经过冰泉浸透会散发出灵气,这股灵气,花凉一定会察觉到,不管相隔多远。”
池语半信半疑地看了顾渊一眼,顾渊递过去一个安心的眼神,“介时我们须得藏匿在四周,最好是在阵法外,否则我担心淞念会……”
“不能藏在四周,得藏远一些。”薛崇看他,“你的气息花凉再熟悉不过,一旦被发现,淞念能不能保住都另说。只能现在远些地方躲着,等花凉进了阵法、阵法开始起作用了,我们再靠近,彼时只需要淞念将花凉拖死在阵法里即可。”
听起来很简单,只要池语自己躲闪够快,有足够的耐力就行。
再说,她如今在长青山,应当没什么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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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安排尽快。
回山第一天,顾渊便让谭允彻底封了长青山,弟子不让出,外人不让进。
谭允和林亓并肩站着看忙碌的顾渊,面无表情地说:“长青已经快成问天分宗了。”
林亓撇嘴,“可不是,我师姐就是牛,以个人魅力俘获了这么大一尊大佛。”
听见师弟夸别人,谭允心底微酸,斜着眼睛看他,“怎么的,你师兄我不算大佛吗?”
“算算算,怎么不算!史上金仙第一人!”林亓麻溜地拍着马屁,“师兄最棒!师姐也比不上!”
“那还是算了,师姐才是最厉害的。”谭允摆手,“能做着长青的镇物还有如此高的修为造诣,或许没那些琐事,她应当才是这史上金仙第一人。”
林亓叹气,“也便是从前那些破事太阻挡她脚步了。”
谭允深以为然。
竹峰和松峰的冰泉顾渊让谭允彻底封了,只留了柏峰上的一汪。以冰泉为阵眼,方圆十里之内皆是阵法,此番顾渊下了血本,以血镇法,又掏空了口袋的灵石,一枚一枚全部嵌在阵法上,确保它发挥最大的效果。
池语的灵石也全部贡献出来了,他们在阵法上甚至做了进一步的优化,加入了薛崇的草药花木维持,比从前的阵法更难察觉。
他们花了一天一夜将阵法彻底布置出来,临了了拉了莫启过来警告,“这几日你便先住你师叔殿里罢,免得误伤到你,那就不好玩了。”
莫启莫名其妙,“什么误伤到我?你们又要背着我做些什么快乐的事?”
“什么快乐的事,你小师伯一天给你灌输了些什么东西都是。”池语一个头两个大,收拾打得能擦起火花,“我们要抓个人,只是那人太过强大,怕你不注意被抓了,误伤,明白吗?”
打完手势池语一个暴栗敲在莫启脑壳上,怒视着他。
莫启委委屈屈揉着脑袋,“师父也不讲清楚,我哪知道要说什么嘛!”
薛崇哭笑不得,拉过莫启道:“你也知道你师父身骨不好,我们也要一并解决她的问题。你修为不够,一旦被人捉去只能是师父的拖累,这话我说得直白些,你也能明白,对不对?”
莫启颔首。
“等解决了问题,我们会头一个将你接回来住。”顾渊道,“老老实实待一阵子,莫要乱跑。”
“成。”莫启妥协,冲着池语挥了挥拳头,“师父一定要快快养好身体!”
池语点点头,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三个人看着林亓接走莫启远去,薛崇叹道:“果然是小孩子,哄一哄便好了。”
顾渊道:“心里藏不住事。”
“别对小孩子太苛求了。”薛崇看他,“淞念的徒弟是聪明的,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池语瞅了瞅他俩,一人一巴掌,意思是:“少谈论我徒弟了,马上要布置现场了,紧张紧张自己罢。”
临入阵法前一夜,顾渊偷偷摸摸跑到池语寝殿来,给池语下了一大跳。
她幽怨点亮了烛火,照着顾渊俊朗一张脸,恨铁不成钢地比划:“你一大老爷们,半夜偷跑我房间算怎么事儿?”
顾渊按住她的手,在她床边坐下来,拉着她的手捂上自己心口,道:“我总不踏实,过来瞧瞧你。”
手心下的布料温热,池语几乎能感受到顾渊胸膛的温度,饶是心再大,她也不由得热了耳根,一只手费劲儿比划:“瞧瞧我便踏实了?那你一直瞧罢,明日清晨记得回房,莫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谁料顾渊梗着脖子,“我不。”
池语:?
她头一回见如此倔的顾渊。
“你从前问我的问题,我现在无比想告诉你答案。”顾渊低着头,额头抵上池语的,“可我不能说。等熬过这个坎儿了,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
池语被他皮肤上的温度灼得迷糊,“啊?”
顾渊看着她愣愣地,忍不住笑出来,手握得更紧了:“不记得,便不记得罢,这样方能以最平静的心态面对花凉。”
池语被顾渊整的找不到北,满肚子的疑惑也问不出口,只得默默往床里挪了挪,然后拍拍床榻。
顾渊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惊喜,“你叫我上床?”
池语白他一眼,比划说:“我让你往里坐,我半个胳膊吊在外头,难受。”
逐渐看懂了池语手势的顾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