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珏没想到自己还能醒来,他在睁开眼睛的一瞬间,脑子从茫然到绝望不过一瞬间,而后,他看到了一个人。

    他以为他心如死灰,已经不会因为什么原因而产生别的什么情绪,但是看到面前的人的一瞬间,他愕然了。

    “公子,你醒了。”

    面前的人,居然是狗剩!

    他不是死了吗?

    还是,他已经死了,这里已经是地府,所以他又见到了死了的狗剩?

    顾珏张嘴想问,但是喉咙一阵疼痛,他只发出了点儿呼气声,其他声音什么都没发出来。

    顾珏愣了愣,又尝试着发生,这一次确定了。

    狗剩看着顾珏那张嘴又不说话的样子敏锐的感觉到了什么:“公子你是不是不能说话了?”

    顾珏没想到察觉自己不能说话的时候,他心头竟然也不慌乱,他冲着狗剩淡淡点头,倒是两人交流成了问题。

    狗剩也没有给他能交流的时间,看到顾珏点头,他大惊,立刻道:“奴才这就去喊太医过来看诊。”

    顾珏伸手想让他留下都来不及了,没一会儿,狗剩就领着熟悉的太医进来。

    看到太医的一瞬间,顾珏后知后觉的发现,他没死,这里还在乾元殿偏殿,太医给他查看了伤口,问他:“公子是一点儿声音都不能发出来吗?”

    顾珏摇摇头。

    太医道:“应当是先前刺入的时候对发声的地方造成了损伤,公子不必太过担忧,眼下伤口还没有愈合好,是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等伤口全好了,应当就会没事的。”

    顾珏默默的听着太医的话,屋子里安静一片,太医又给他诊脉,过了一会儿才告了辞,狗剩送了太医又回来眼巴巴看着顾珏:“公子你可醒了,奴才都吓死了。”

    顾珏却看着狗剩,他不明白狗剩怎么还活着,萧彧亲口说他死了,他怎么还会活着?

    这时候,外头脚步声响起,顾珏循声看去,只见萧彧从外头缓缓走来。

    两人恍若隔世,顾珏只看了他一眼,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靠在床上坐着,狗剩是上回让萧彧吓破了胆,这会儿见着萧彧仿佛老鼠见了猫,都是发抖的,给萧彧行了礼之后,他立刻退下了。

    萧彧走到顾珏面前,看着顾珏波澜不惊的样子:“太医说,你不能说话了。”

    顾珏不想见到他,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他该在之前死了才对,他并不希望被救回来。

    “朕已经派人找到了神医,人已经在来京的路上了,有他在,你的伤会被治好,痨症也是。”

    顾珏的眼睛微微睁大,他说不出话来。

    痨症能被治好?

    若是之前,他还想着出宫见家人,还没有经历过之后的事情的时候,他得知他的痨症能被治好,他心头,必定是欢喜的。

    他也是人啊,他如何没有求生的欲望呢?若是能活着,他也想活着啊,可是现在,萧彧带来这个消息,只让他心头更加沉重。

    为了留下他继续折磨,他居然,连死的权力都被萧彧剥夺了吗?

    他曾说他是他的人,没有他的允许受伤不允许,如今,他真的要与阎王抢人,连他死都不允许吗?

    顾珏心头满是绝望,眼眶却是无泪。

    当着顾鸣焦黑的尸体,他已经哭光了自己的眼泪,此刻已然哭不出来了。

    看着顾珏面上没有半点儿喜色萧彧抿了抿嘴唇:“你刚才看到那奴才了,他没死,之前是朕赌气骗你的,一开始朕就没有下令将他处死,只是拖下去关起来罢了,他没死,你心头可好受一些。”

    他的语气与从前大不相同,顾珏只感觉惊悚,至于他不杀狗剩,反而是意料之外,但是狗剩没死是好事,只是,萧彧不知道,顾珏当时情绪这样大,从来不只是因为一个狗剩。

    那是日积月累的绝望,深入骨髓。

    顾珏不能说话,萧彧便接着说话:“朕让他伺候你,从此之后朕不拘着你,等你身子好点儿了,你可以跟以前一样四处逛逛。”顿了顿:“不能去危险的地方。”

    萧彧从前向来不说废话,但是今日对着顾珏,他说了一堆废话,而听着他废话的人,除了在他说他的病能治好的时候有点儿反应,其他时候,都是低垂着眼眸,他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与初入宫时不能比自然不必说,顾珏眼下是根本不想看他,甚至比起先前被他胁迫的时候,情绪还要差,那时候,他至少是看着他的,对于他的话有反应的,如今却是,连他说话都没有反应了。

    萧彧心头沉甸甸一片,说不出的气闷,但更多的,还是一种心脏被人捏着的感觉,不同于先前见着顾珏态度时心头的烦躁,眼下他心头看着这样的顾珏,觉得他仿佛是个易碎的瓷器,这瓷器打碎过了一回,他让人将他粘起来,可有裂缝的地方还是有裂缝,就算只是摆着,好似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自己裂开一般。

    房中静谧一片,直到好一会儿,顾珏突然有了动静,他看着萧彧张了张嘴,当然,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萧彧平白心头一喜,他道:“我去给你拿纸笔,你别着急。”

    若是让旁人看到萧彧仅仅是因为顾珏这么一个无声的举动就欢喜成这样,只怕要以为自己见到了假的天启帝王了。

    但是萧彧甚至没有让王海去拿,他自己去拿了纸笔,而后交给顾珏。

    顾珏接过那纸笔写起字来。

    萧彧此刻的视线又落在他捏着笔的手上,他被养回来的一点儿肉,经过这几天的折腾又掉下去了,更不用说,比起之前更加苍白,那手背上青紫的筋让人看着心惊,顾珏写了好一会儿,将纸递给萧彧。

    萧彧有预感他写的不是什么好话,但是看到顾珏写的东西的瞬间,他脸色还是一僵。

    他写:“顾怜月还活着,你那所谓的为了她而来报复我的理由便不存在,我不欠你的!我也不计较这些日子你对我做过什么,我不爱你了,从此之后你我再无瓜葛。”

    顾珏是看着萧彧的,从前说不出口的话,全部写了出来,他与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他不管萧彧心里想什么,方才的惊悚过后,他脑子里便想将这些告诉他,他与他,总要有个了断,萧彧要做什么,他从来不能阻止,但是至少,眼下,他要将心头的话告诉他。

    原来,少时的一往情深,终究也会走到相看生厌。

    再深的感情,原来耗光的时候,都是一样的。

    人说情不知所起,而这情何时消散,正如那不知何时起的感情,真正发觉已经没有的时候,也是一瞬。

    那金簪入喉没有杀掉他自己,却让他在弥留之际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不想再与萧彧有所纠缠,那曾经萦绕心头挥之不去曾经让他心中甜蜜又苦涩辗转了数年的感情,在那一刻,终于放下了。

    他,萧彧,终于凭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将他的深情耗的一干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