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文帝微挑了眼皮,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目光掠过他一身戾气与绝望至极的模样,心头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快。
周老丞相也发觉到闲王的不对劲,又轻咳提醒他。
可这回闲王仿佛没听见他的暗示,嘶哑着嗓子,仰起头,直直的看着盛文帝,“父皇,为什么?您……非要致儿臣于死地?”
“四殿下慎言!”袁青上前一步,声音中透着冷意,提醒道。
闲王看都没有看他,目光一直定在盛文帝身上,眼神倔强,夹杂着恨意、不甘与杀意!
盛文帝脸色沉下来,与他目光对视,“你想知道为什么?”
闲王点头。
盛文帝坐起身子,看着闲王,好一会儿,才开口,“朕也想知道,朕的好儿子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要下毒害死朕?!老四,你来告诉朕,为什么?”
“儿臣没有!”闲王咬牙,脸色青白交错,“这个名叫红叶的宫女说的都是谎话,儿臣若有心害父皇,怎会让她有机会在父皇面前说出方才那些话?!父皇难道就凭她几句未经证实的谎言就认定是儿臣……”
“四殿下,老奴有的是法子让这些人说出实话,红玉会说,红叶自然也能说,再说,这么多人证都能证明红叶的话是真的,并不是谎话。”袁青声音淡淡,似回答他的问题,又似在反驳他的话。
闲王的目光瞬间直射到袁青身上,冰冷的视线仿若一道利箭。
袁青身形未动,神情更是淡淡。
盛文帝眯了眯眼,大掌拍在龙头山,“行了,经袁青手认罪的人证,朕信的过,诸位爱卿觉得呢?”
“这……”
大殿内,文武百官一阵懵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实大多人都知道是父子俩在斗法,可这种一听就有漏洞的证词?轻易去定四殿下的罪,是不是太草率了?!
闲王一派的人,偷偷将目光投向周老丞相。
周老丞相面色如常,身形却挺的笔直,上前一步,道,“皇上,敢问红叶姑娘的父母姓甚名谁?何时入的闲王府?据老臣所知,四殿下府中人皆是宫中老人儿,平日缺人也是从宫内送人,外面买人……却是极少的。”
他此话一出,闲王一派的人只觉找到了突破口,纷纷开口,低声讨论起来。
“老丞相说的是,皇子府中的人都是经过宫中点拨,千挑万选送进去的,这红叶的父母不可能是宫中送过去的……”
“这红叶是不是与四殿下有什么恩怨?”
“红叶的供词会不会另有隐情?”
“你们说,这红叶姑娘是不是真的被人要挟了?有人想害皇上,故意找了这么个人,来冤枉四殿下,他好坐收渔翁之力?”
“……”
周遭瞬间一静,众人纷纷看向出声的官员,下一刻,又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太子楚元翎。
楚元翎,“……”
他已经是太子了,需要做这样的蠢事儿?!
袁青淡淡扫了那官员一眼,出声提醒,“没有证据的话,华大人还是不要乱说为好。”
那华大人,立刻陪着笑禁了声。
盛文帝摆了摆手,“袁青,告诉他们,好让他们都看清楚!”
“是,圣上。”
袁青应了一声,转了身子,面朝周老丞相与闲王一派诸人,淡声道,“十年前,周贵妃求了圣上,让四殿下提前在宫外开府,圣上甚爱惜四殿下,想着让四殿下多沾染一些周老丞相的涵养,便允了,周老丞相,您可还记得此事?”
周老丞相点头,看了袁青一眼,眉头微蹙,不知道他们主仆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袁青见他点头,笑了一笑,“那周老丞相也一定知道,周老夫人因为心疼外孙,所以亲自挑选了一房人送去了闲王府,照顾四殿下……”
周老丞相的神情一滞,瞳孔狠狠一震,“你是说,红叶的父母是……”
袁青笑,“看来老丞相想起来了。”
周老丞相看着他的笑容,再扫了眼盛文帝胜券在握的表情,什么都明白了。
她没想到红叶的身世竟然在这。
更没想到,盛文帝与袁青竟然连这么远的事都能查出来。
更更没想到,他夫人竟背着他送了人到外孙身边,却没跟他说,才让这主仆俩有机可乘!
简直……卑鄙!
周老丞相闭了闭眼,再睁眼,看着闪眼的地板砖,只觉一阵眩晕。
是他的失误!
要命的失误!
他侧眸,看了眼闲王,二十出头的外孙,长相有他周家人的书卷文雅,聪慧精明,他细心教导这么多年,原指望他能继承大统,再保周家几十年荣耀,却没想……竟栽在这儿。
他实在惋惜。
可现如今,保命要紧!
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心头转过千百万个念头,最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撩袍跪地,虔诚的磕了一个头,“皇上,老臣有话说。”
盛文帝见周老丞相态度低到了尘埃,眉眼全是得意,摆了手,“老丞相是老臣,有话直说,无需跪。”
周老丞相瞥见他病态的得意,只当没听见。
“老臣认为,此事与四殿下无关!四殿下昨日还在问老臣意见,说皇上既已定了太子,他也不方便再继续留在京中,想向皇上请个旨意,去他的封地当个闲散王爷去,一辈子不回京都了……”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抬起头,让盛文帝看到他眼底的落寞,“老臣深以为然,只是……皇上这几日静养身子,四殿下这时请旨,难免落人口舌,得一个不孝的罪名,便拦了他,想等过几日再请旨……”
“可谁知……有些人这几日都等不及,竟然买通人冤枉四殿下,皇上,您可要明查啊!”
周老丞相言词恳切,说完,很是委屈可怜的看了盛文帝一眼,重重磕头。
嘭嘭的声音在大殿内极为响亮。
文武百官似才反应过来,面上都有些不敢置信,看着周老丞相,老丞相这话……是宣布闲王退出皇位争夺的意思?
是这意思吗?
是这意思?!
太子一脉的百官瞬间兴奋了,眸底压都压不住的喜悦,纷纷看向太子,激动的仿佛太子下一刻就能走上去,坐在盛文帝的大腿上,让他们跪下高呼万岁!
楚元翎先是一愣,下一瞬也激动的浑身发抖,闲王自请离开京都,并且一辈子不回京都来,哈哈,好,真是太好了!
他看向闲王的神情忽地多了几分兄弟的真挚。
闲王却有些懵逼,他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周老丞相,嘴张了张,只觉有些口干舌燥,他外祖父说了什么?
每个字他都能听得懂,可放在一起,他怎么有些不懂了?
外祖父帮他自请去封地,一辈子不再回京都?要做一辈子闲散王爷?
那他的抱负呢?他的皇帝之梦呢?
“外……外祖父……”
周老丞相猛回头,眼神有些狠厉看着闲王,闲王被看的浑身一激灵。
突然反应过来!
忙撩袍跪下,膝行到周老丞相身侧,磕头,“父皇明鉴,儿臣并没有争夺皇位的心思,更不会下毒谋害父皇,还请父皇恩准儿臣的请求,等父皇身体大好后,准儿子前去封地,儿臣愿为父皇守好一方疆土,保父皇百年无忧!”
最后一句,说的很是慷慨激昂。
一脸的激动,满眼的憧憬,浑身的干劲儿,好似把自己都感动了。
盛文帝,“……”
这祖孙俩是真的当他是傻子?
是?!
他似笑非笑的瞧着两人,抽空瞥了眼袁青。
袁青似乎也被两人的应对逗的有些发怔,感应到盛文帝的目光,他忙回应过去,盛文帝挑眉,似在问他怎么看。
袁青摇了摇头。
盛文帝皱起眉头。
闲王的人终于反应过来,明白了周老丞相的用意,纷纷上前开演另类求情大剧。
“皇上,四殿下从未争储之心,可见此事定是有人刻意所为,意图一箭双雕啊……”
“皇上,柳大人说的极是,四殿下定是冤枉的。”
“皇上,四殿下有如此孝心,不若将岷城封给他,让他自去做个闲散王爷……”
“四殿下宅心仁厚,可见下毒之人另有他人,还望皇上明查,还四殿下一个清白……”
“皇上,此事定是有幕后之人,想让您与四殿下生分啊……”
“老臣以为,让四殿下前去封地的事,宜早不宜晚,还请皇上恩准。”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大殿内,突然想起一阵附议之声。
楚元翎朝自己人使了个眼色,立时有人出列,“微臣亦附议!”
随着他的动作,太子一脉的人接二连三站出大半附议让四殿下前去封地当闲散王爷。
若说先前周老丞相提出这么个建议时,盛文帝是不屑的话,那么此刻,他已经上升到愤怒了!
去封地?!
当闲散王爷?!
去封地难道不会暗中回来吗?
当个闲散王爷,他满足吗?
一群混账,真当他是个傻子好哄骗了!
“朕若不允呢?”他阴着脸,一双眸子没有一丝温度,冷冷的看着跪在最前面的周老丞相祖孙俩。
周老丞相没抬眼,一头磕下去,“求皇上恩准。”
闲王有样学样,“求父皇恩准。”
文武百官跟着,“求皇上恩准……”
“求皇上恩准……”
“求皇上恩准……”
齐声呼叫的声音震耳馈聋,盛文帝的脸色更难看了,手指攥着龙头,因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袁青瞧见,忙快步走过去,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盛文帝恼怒的侧眸瞪他,袁青无奈的以眼神示意他看向跪了一殿的文武百官。
盛文帝眯起眼,冷冷扫着大殿内的每一个跪着的人。
心头又恨又怒。
好啊,好啊,好的很!
他还没死,他们就把他的文武百官瓜分完了!
真是,他的好儿子!
他愤而起身,身子一个踉跄,往后跌去,被袁青扶住,“圣上,您没事儿?”
盛文帝稳住身子,忍着眩晕,冷笑,“你看朕像没事儿的样子吗?走!”
袁青一怔,盛文帝已迈开脚步走了。
袁青忙扶着他下了台阶,高喝,“退朝!”
……
玉清宫。
“这帮混蛋!”
盛文帝一臂扫落桌上的茶碗,茶碗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袁青跟在后面,不敢言语。
盛文帝破口大骂,“朕几时亏待过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恨不得朕早点死了给他们的主子腾位置?!混账!袁青,你说……”
“圣上,太医说您的身体需要静养,不能急躁动怒,您先休息一会儿,老奴去端了药伺候您……”
袁青硬着头皮上前,瞧见盛文帝阴鸷的盯着他,扯了扯嘴角,劝慰道,“老奴瞧周老丞相是极疼爱四殿下,说不定,这次是真的想让四殿下去封地当个闲散王爷呢?”
“这话你也信?!也就你信!”盛文帝嗤笑,心头压不住的躁火,烧的他难受,“这祖孙俩一唱一和,那群吃里扒外的官员竟然齐声附和,你眼瞎了没看见吗?连太子的人也跟着一起逼朕?逼着朕松口,他们是在逼朕!”
盛文帝说完,捂着心口,开始撕心裂肺的咳嗽。
“圣上……”袁青忙上前帮他抚心口,一边着急忙慌的朝外叫人,“来人,快来人,给圣上端杯温水进来!”
外面安静了一会儿,才有人应话,不多时,有小太监端着茶盏进来。
“怎么这么慢?!没听见圣上咳嗽吗?还不赶紧的。”袁青骂了两句,接过小太监端来的茶水,递给盛文帝,“圣上,您喝一口,顺顺嗓子。”
盛文帝接了,直灌了一大半,才压下去涌到嗓子眼的痒。
“圣上,您消消火,如今有诸位大臣开口,虽不好处置四殿下,但好在他们服了软,四殿下若真的去了封地,周老丞相又老了,过两年,您准他辞官养老,这事儿不也圆满了吗?”袁青帮他继续抚着心口,笑着道。
盛文帝闭着眼,直到茶水彻底压下那股痒,才冷眼扫了袁青一眼,“你说的轻巧,朕前脚定了他的罪,后脚又赐封他王爷,准去封地,那不是明白告诉人,我是幕后冤枉老四的人?”
“这……”袁青语塞,想了想,正要再开口。
却见盛文帝脸色骤变,张口吐出一口鲜血,手伸着,眼睛瞪的大大的,人直直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