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小哑巴提着灯跟着老瞎子的身后,走在这荒郊野岭的无名坟场里,老瞎子不拿根棍,小哑巴也不提盏灯。因为老瞎子走了这么些年,不会走错的,小哑巴只知道跟着老瞎子就行了。
刚开始,小哑巴还挺害怕的,小时候没少听街坊邻里的大孩子讲过这类的妖鬼害人的奇异故事。
老瞎子牵着他的手,见满手是汗,便告诉他,这些埋着的人啊,都是他们的亲友日思夜想再也见不到的人。从那以后,小哑巴再也没有怕过了。
小哑巴姓毛,名璟润,爹娘早逝。靠着爹娘留下的微薄财产过了些时日后,他明白自己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去找份活干。
年纪不大的少年干不动那码头劳苦的体力活,于是去给一家酒家打短工,主人家一开始也是好心收留了他。
可好几次小哑巴因为自己不会说话怠慢了客人,从而耽误了东家生意。
小哑巴心里很是内疚,虽然东家没说什么,但是小哑巴自己心里过意不去,于是自己主动离开,来到这坟场,去当守夜人。
守夜人这份行当多半是老人当的,知道自己已经时日无多,不给儿孙添加负担,自己又干不了什么体力活,才来做这份不太受人待见的差事。
刚来到这个地方,这里只有老瞎子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守着这诺大的坟场,自身全部的家当就是一间小茅草屋了。
小哑巴只知道老瞎子姓欧,无儿无女,身患残疾,从他记事起老瞎子就是这个坟场的守夜人了。
“璟润,走完这一趟,咱就回去歇息吧。”两人来到坟场不远处的一间小茅草屋,虽破破烂烂,可也能遮蔽风雨。
小哑巴站在门口,看着天上的满天星斗,想了想自己以后应该也和老瞎子一样,一辈子在这个地方兜兜转转,从这出发在这结束,就这样平平淡淡的了却一生。
可看着夜空明亮又觉得天大地大,觉得世间的所有人不也都这样在此来来回回,能混得个温饱,也挺好了。
“咋了,还不进来,你是准备当个活菩萨救济救济这些蚊虫?”老瞎子没有转身打趣道,点燃了窗台的灯。
小哑巴看着这盏灯,憨憨地笑了,他知道是自从他来了,这间茅草屋才迎来了夜间的光芒,只觉得这世间总还是有人惦念着自己,就已经很好了。
小哑巴进了屋端过来一张小板凳,坐在书桌前,拿起昨天那本老瞎子新给他的那本《春秋杂论》看了起来。
小哑巴也不知道一个瞎子为什么有满屋子的书籍,在他来后,老瞎子便开始在夜里教他识字念书,小哑巴也珍惜这难得的机会,把老瞎子说的话一字一句全部装在了心中。
“春秋一百七十三年,夏国武皇帝收天下于居中,成夏国,统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夏历七十九年,夏进王攻打莽荒大捷,却也伤筋动骨,夏国大乱。武威王率一百二十余万,一夜之间攻破咸都,可又在一夜之间离去,退自云河以南,成立华国,从此两国分河而治。”
“为何武威王取得了如此大的优势,却又退回云河以南,莫非他是念着君臣旧情”小哑巴不解,拉过老瞎子的手,一笔一划的写到。
“武威王可不是什么善茬,那天晚上是相国与他有一番谈话,他这才退了出去。”
“他们讲了些什么?”小哑巴有些好奇,继续在老瞎子的手上写到。
老瞎子目光空洞,顿了顿说道:“这些事不是你现在应该知道的。”小哑巴只能作罢,放开了老瞎子的手,继续看了起来。
“看完了记得去练两个时辰的马步。”说罢,老瞎子翻身上床,不一会,鼾声滚滚如落雷。
毛璟润看完了今天要读的内容,拿起了两个铁秤砣绑在了腰间,所谓马步练得正是腰,腰连接人体的躯干,于整个人而言有着非凡的意义
。小哑巴一丝不苟的扎起了马步,刚开始还好,只觉得腰间沉沉的,腿上也是沉沉的。
过了约摸着一炷香的时间,小哑巴感觉自己的腰像从中间要撕裂开来般酸痛,腿更是犹如地狱来的恶鬼不断地往下拉着,好像只要放松一下就要被拉入那十八层地狱
。小哑巴满身是汗,他咬紧嘴唇,眉目紧缩,提了提不自觉低下去的腰,再次用力,扎地稳稳当当。
过了一个时辰,小哑巴已经忘记了所有的感觉,脑子只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坚持,坚持,一定要坚持下去,我已经一无所有,师父交给我的事我一定要做到......
又过了一会,老瞎子听着小哑巴紊乱的气息变的均匀,便知道他已经昏死过去,脸上不禁有点失落,像是安稳自己自言自语的道:“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坚持了一个半时辰,还是先天身体弱了些。不过这孩子天性坚毅,倒也是个可塑之才。”
随机便准备把昏死的小哑巴扶起来,他双手向地面探了探,却只是摸到了小哑巴的那双已经僵硬不已的腿。
他满脸震惊的摸向小哑巴的双眼,确定他已经昏死过去,只是仍然保持着扎马步的姿势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老瞎大笑道,旋即就将小瞎子搬到了床上,用双手不断揉着小哑巴的肌肉和穴位,帮他放松肌肉,疏通筋骨。
小哑巴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开始,梦见自己的身上各个穴位暖洋洋的,似乎有一股气流在自己全是筋脉处流动,从一个地方出发再到同一个地方结束,就像自己每天和师父从家里出发又回到了家里,每次回到起点最会让自己心生一种安心感。
然后,又梦见自己像书中的仙人一样,御剑而行,脚底是万丈青山,连春风都在追逐着自己,梦到这,小哑巴不自觉地笑了。
最后,小哑巴又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自己是个普通的小镇里的孩子,爹是镇上制糖的手艺人,小时候别家的小孩子总是羡慕自己能时不时的吃到糖。
爹的话很少,也很忙,见到小哑巴说过的最多一句话便是:“润儿,吃糖。”
而娘呢,娘是替富贵人家织布的勤劳女子,他记得娘笑起来总是很温暖,而且娘也喜欢以笑待人,在街坊邻居里的人缘很好。
毛璟润想这肯定和娘喜欢笑有关系,连自己从小看到大都看不厌,大家肯定也喜欢。
只是后来,爹娘去外地去探亲,路遇劫匪,双双遇难,若是从前的毛璟润一定想不明白这世间这样的美好,为何有人去做那山匪,谋财害命?
现在的他终于知道,这个世间不是那么的美好,没有家里熬的糖,日子真的有点苦啊。
窗外,黑夜渐渐褪去,太阳露出了一截,天空呈现出浅金色,麻雀叽叽喳喳。
窗内,老瞎子坐在窗前,脸上有着太阳带来的丝丝暖意,双眼空洞,面无表情。小哑巴睡在自己的竹床上,面带微笑,脸上遗留着泪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