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带二——!”“三个几?!”“三个六。”“垃圾——!三个七大你!!”“才三个七在那装什么啊你——!”“四个四...炸。”
......要不是被几个一边嚷嚷一边打牌的同龄人闹醒,估计我能一直睡下去,直到世界毁灭。
伸手摸口袋的匕首,它还在。习惯性按了一下手机侧键,没有任何反应。
仰身望去石墩上那坨泥化的蜡烛。奇怪...眼睛出问题了么?大白天的,怎么看到处都是棕色的?我边揉着眼,看向靠河边的那头杏红的洞口——从那过来,经过一道道渐变的玄色,让我顿时忆起初中时学过的三原色原理。
或许是晨柔高挂的金阳,穿过红云——得到橙红;橙红透过河畔的茂荫——得到杏红;杏红游入洞口,渗进满壁绿油的爬墙虎后再回洒出来——最终,合成了眼前这片灌满桥底、曲折又诡异的棕色。
此时此刻,正好搭配上外头吹进来炎热的夏风和噪鹃凄厉的叫声,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世界末日了呢......
好吧,不太好笑——“诶。”我站起身来。
厕所在哪...?
发现了一旁仰坐在地上的狐狸。从这个角度看,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
嗯?在他怀里还放着一本书?(上面有地图,应该是旅游方面的读物)
仔细一瞧,狐狸身上穿着的那件藏青色外套,袖上有两道明显被锐物划破的痕迹。他脚下穿着一双中筒马丁靴。胯下放着一款迷彩色的战术双肩包,上面还贴了几块魔术贴,挺酷的。
我向他迈进两步,脚步刚停——见狐狸抬头,睡眼惺忪:“嗯?”
“你平时都去哪上厕所?”
狐狸听后指着那头杏红的洞口:
“小的话直接出这外面吧,有几面土墙。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他又指着我来时的路那头:“就去那边,那条巷子也挺受欢迎的,呃...不过你要是大的话——”
“——我好意思的,小,谢啦!”没等狐狸说完,我疾走回归大自然去了。
“水、蛋白质、葡萄糖、尿酸、尿素和无机盐。”生物书上的考点在脑中一闪而过,我真是有够无聊的。
抬起头看——
猩红的太阳,漫天照耀......真是一如既往的壮观。话说文件里怎么就没提到它为什么偏偏是红色的呢?难道是我看漏了么...?
回去之后坐下,把背包拎到面前,翻弄。狐狸见我回来,在一旁拿着笔,似乎正对着那本书上的小地图标记着什么,边和我说:
“你一来,好久没睡过那么好的觉了。而且蚊子全都走光了,这是连生物也知道这世界快要完蛋了吗。”
我看了狐狸一眼,他的黑眼圈神奇般地消失了,我打算对他寒暄两句:“你昨晚不是大半夜还没睡么,今天这么早就醒了?”
“我其实一直都有点睡眠障碍。呃,也不算有点了,之前每天只能睡着三四个小时。像昨晚那样能睡上六七个小时的,真是好久没试过了。”
“三四个小时?那白天会补觉吗?”
我大概检查了一遍,包里的文件都在。记得白色封面的看完了,蓝色封面的还没看。
“还行,没多大感觉,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还是怎么的。”
“那你真是天才型啊。”我半带着敷衍地结束话题。接着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接着看完包里的文件。正要起身——
“你饿不饿?”又听见狐狸问我。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就......我只好摸着快要凹下去的肚子说:“饿!我昨天好像就只吃了一顿。”
话音刚落,狐狸“嗒嗒嗒”的快速连续扔了三个独立包装的绿豆饼给我。我一一接住:“......谢了啊。”
他不作声,继续看他的小地图。
我想起包里好像还有最后一包泡面。拿出来发现它已经被这沉甸甸的文件给压得稀碎。但我还是撕开泡面包装,够了过去:
“你...要吗。”
狐狸露出爽朗的笑,拍了拍胀鼓鼓的迷彩双肩包:“你吃,我有的是。”接着,他又合上了那本旅游读物,从自己包里拿出一本牛皮笔记簿,翻开——
“来,快吃吧。”
怎么还催起来了?这什么——我好奇凑过去看:本上的每一页,都是不同的人在干不同的事的简笔画;还看到其中的一页画的是魔方小鬼在玩魔方的模样;直到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啊,这人不会是我吧!这是我睡觉时的蠢样吗...?
“什么时候画的?”
“早上刚睡醒的时候。来,再画一个你吃干脆面的。”
“这是泡面,哥哥。”
“没水泡的泡面,不能叫干脆面?你这人有点犟啊。对了,你最好仰着吃,看,像这样倒进嘴里,这样更好画一些。诶——怎么,不乐意?那要不你先吃绿豆饼也行,我都能画。”
我撕开包装,咬一口绿豆饼,再送一口干但不是干脆面的面。看这复杂的动态画面,他怎么处理得来。
见狐狸显露毅然的眼神和上扬的眉毛,立马开始在新的一页上划了几下,骤停。甩了一下笔杆,划一下、又甩几下——他笔好像没水了。
见况,我边嚼着食物,嘴还粘着调味料的粉末,埋头搜起了包。还真在最底下找到一支签字笔。递给他。
他接过,拔开笔盖。打量。“你这支笔,看起来很贵啊。”
“嗯......”其实这笔不是我的,应该是当时在休息室装会议文件的时候,顺带收了进去。
“哪买的。”狐狸开始认真画了起来。我决定还是正常地吃绿豆饼吧,不戏弄他了。
“你猜。”
“偷的?”我天——这话说得简直比冰块掷地还要直接和干脆。
我一时半会实在难以组织好语言,毕竟这事说来复杂......
“喔,你也爱偷东西啊——?”他的追问像是装上陈述句之矢和的连弩。
“什...什么,可别污蔑我啊!这应该是我不小心装进袋里了当时。”
“没事,你看他们。”
狐狸范围性地指了附近一圈——
地上放着一张大床垫,没有床单,四边是白的,中间脏兮兮的。那几个吵醒我睡觉的人正圈在那打牌,还有人在一旁围观边嗑着瓜子;
靠过去的另一块空地里,三个几岁小孩子在追骑着三个轮子的小单车,不断的转转,笑。转转转,笑;
昨晚坐在对面的母子,厚厚的棉被;挂在还是粘在桥梁结构上的无框字画;另一头角落还放有一阵阵的水桶、扫把、桌椅,还有更多......
“你看,这里的人哪个不是‘顺子’?这些东西都是从商场里搬来的,他们顺的时候,肯定是分工合作,像过年一样的喜庆吧。能抬就抬,抬不动就拆,总之不会剩下的。这世道顺东西再正常不过,所以别太在意,你顺了啥都不算做错好吧。”
“好吧...”
“看见那头字画了?”狐狸拿着笔指了指桥梁结构上的无框字画。
“看见了。”
“嗯。即便是那家叫‘有龙则灵’的书法协会,也都遭了殃。里边好看的字画都被人抢光了。这也是我后来听他们讲的。”狐狸边画着我边说。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他转了一下笔,接着画:“你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本地人呢。”
“是本地人,但是那几天我都闷在家里头。学校停课了。”
“你高几。”
“高二。”
狐狸又拿着笔指了指昨晚那个老头,那人好像在捣鼓着什么东西:“呐,老张——就是昨天借你吉他那个。听他讲过一回,他孙子好像也高二,而且和你一样也会弹吉他。但是后来他们爷孙俩失散了。所以虽然他自己不会弹,但还是觉得那是个宝贝。去商场的时候,抱走了一架。”
“那他应该还顺了别的其他不少东西吧。”
“是,这里的家当属他最多了。不过你们这还算民风淳朴,关键时刻知道薅一把资本家的羊毛,挺好。不像我们那边,傻傻的,一群人打起了牢饭的主意,找不到吃的,就专门犯事吃牢饭去。很快‘一起去坐牢’这事就成了风气,一点都不带丢人的了。拘留所不到两天就满人啦。这事闹得临时法第二天就出来了。往那以后,犯事你严重,一般只做思想教育。可以这么说,你不杀半个人啊,是不会关你超过半天的。而且进去里面也没有饭吃,只给点汤水喝。”
我正想问他“你们那边是哪边”的时候——“好了。”狐狸画好了,拿给我看。
我接过。
这线条真是至简主义......有几道笔触都是一气呵成的。整体上看,还能看出来专属我这人身上某种难以道明的神韵。
“怎么样?像吗?”
“像,挺棒的啊!”岂止是像,就连绿豆饼包装袋上的粗略与细节间的平衡要义,他也拿捏得有模有样。让人等不及想要翻看往期更多的画——
“其他页,我也可以翻来看看吗?”
狐狸扬了扬头示意我自便。
翻页声:大概画了有几十页了。
走路撑伞的人,托腮发呆的人,举着相机的人,牵手跳舞的人,庆祝生日的人......
姿势多样,角度多变,惟妙惟肖。
其实我并不擅长怎样去欣赏一幅画作。要不是因为之前老爸书房放着几本关于素描和艺术类的书籍,我根本毫无其余的美术涵养。除了平日在学校走廊上总能看见的那些美术生们的优秀画作练习,直到现在也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亲眼所见有人在我面前画画。这对我而言实在是难能可贵。
因此,我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夸他,绝对不是客套的——
“画得真好啊,总感觉要收费啊!”
“过奖了,兴趣罢了。”
“这水平,肯定比业余的要好吧......”
“嗐这叫什么话...比业余要好,比专业要差,不还是个业余的?”
“......”确实?难以反驳。
我伸出笔记本,示意要还给狐狸。此时我还感到了一丝别的困惑,但说起来又怕有点冒犯到他,我选择试着委婉地问:“你怎么这时候了,还想着画画呢?”
话一出口,有些尴尬。因为好像问得也不是特别的委婉......幸好,见狐狸仍是那一成不变的爽朗笑容:
“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生活就是各种被强奸,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奸中作乐。”说完,狐狸接回他的笔记本。
狐狸的答复并没有消弭我的困惑,反倒从中衍生出了更多了疑忌——这种出于无厘头式的乐观的话我是最听不懂了。就像是当初在巴士上碰见棕彩夹和她那两个同学之间聊到的一些关于末日来临前的莫名乐观的对话一样,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大难临头的生活,也能算作生活么?”
我带着疑忌,回问道。没想到狐狸用一种极度轻巧的语气回应着我——
“我觉得,人只要活着,就是生活吧?”说完这句,他便喝起了饮料。
连续听见这样奇怪却又能发出炫光的漂亮话,让我霎时感到五雷轰顶。仿佛狐狸在我这个悲观小人的世界观里落下一道圣洁的白雷。
现今这充满残酷和苦难的现实,居然还能算作是一种生活吗...??把狐狸的原话仔细品尝二遍,我还是不能接受。在啃完三个绿豆饼,我干咳了两下,继续问狐狸:“要是今天笔没水了,我这也没笔,你还会继续画么。”
他几乎想都没想:“笔没了,就跟烟没了一样,借一借总会有的啊......”
我靠,他真的(咳)...好乐观(咳)...啃完豆饼又吃干面,没水送,我差点噎着。重重地咳了几下——
“喝?”狐狸见我这幅惨状,递过来他刚喝过的冰红茶。我刚要接过,他就把冰红茶举得高高的——“我想想
——这就当做是你给我当速写人模的工资;
——还有昨晚假扮周杰伦演出晚会的酬劳;
——还有你刚刚借我这支笔的奖赏吧!
——怎么样?”
“啊...?——我这些(咳)...全部加起来(咳)...(咳)只值这么一瓶冰红茶啊?而且还是喝过的??”我边干咳,边有些嫌弃地说道,因为脑中有股口水味。何况我原本做这些也没打算管他要什么报酬啊。
狐狸听后却还装作一脸故作鄙夷的样子,他肯定是寻我开心呢吧!
“二手电子烟你要,二手冰红茶就不能要了。那我收回去了。”
我咽了咽干固的食物,实在难受——“要要要......”举手一把接过。
旋开盖子,吨吨吨喝了好几口。
——冰红茶x泡面x绿豆饼,意外的好喝!!?
狐狸见我一脸开心样:“你就说值不值吧!?”
是指刚才讨论的那番比七个小矮人的单独廉价劳动力还要不值钱的卑微工费吗——
“不值!”
“那你知道我这瓶冰红茶多少钱么。”
“大概...30几?”
“嗯!?你怎么知道?”他显露一种意想不到的语气和惊讶的表情。
“因为我之前有特地打听过啊...不过现在应该不止这个价了吧?但是居然现在还能买得到么?”我说得实在是像是个曾经老道的熟客。
“附近,哦也不算附近,隔这一两公里吧。有个夜市。镇上几乎所有的小吃摊和小商贩都集中到那一块了,这瓶冰红茶和包里的一大袋绿豆饼,都是我前几天去那淘回来的。”
“都这时候了还有人...?”
“对吧——是不是你也觉得很神奇?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而且那块地处于停电和没停电的区域之间,很多摊贩直接用排插就把电接过来了。有人还直接把小车开过来,车灯一直亮着。”
“在哪啊,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这话刚出口,我就当场反悔了。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缉捕......像那种人多的地方,我还能去么。
“我也不知道那地方叫什么。现在太早,晚点带你去。”
“我没钱...还是算了吧。”哎,我现在只想找个借口搪塞、找补过去。一想到就算有钱我也不能去了吧,我就感到沮丧。
狐狸见我忽然一脸苦涩,笑着说:“你是不是以为会很贵?不会。相反,像生鲜和串串,还有什么关东煮啊、炒酸奶啊、臭豆腐啊这些...都是需要保鲜和物流拿货渠道的,今时今日的维护成本可高得离谱。所以他们现在恨不得白送呢。”
“白送...不至于吧。”
“至于,怎么不至于——商家的拿货量一次少说也有几十斤,特别是一些连锁的店,往多了去,好几吨全积在仓库,放久了就都坏掉了呀。你想想看,就算自己吃、带动全家人一块吃、天天吃、拼了老命地吃。就算全都吃撑了也来不及消化,还得费功夫冷冻起来。难不成真有人会像经济危机那会奶农倒牛奶那样暴残天物吗?”
“喔,也对......”想起自己已沦为通缉犯,那个地方越是吸引,我就越是无精打采。但我仍装出一脸豁然开朗的笑容,不想让狐狸再胡乱揣测着我些什么。
“不过我上次去已经是好几天前了,说不定现在已经...不好说。除了那,你还想去哪。”
我想了想。
“我还想找地方给手机充电。”
“呃...又没网。充来干嘛?”
“有,我昨晚还连了一格呢。”
“你们这居然还有网...?”他翻开他的旅游地图,看了看:“最近的一个基站控制室我倒是知道大概在哪,到了附近应该就能认出来。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话,可以带你去。”
基站控制室,听起来好神秘——简直比我私藏的“公寓天台水池观景台”还要神秘。
“想去...但那应该没人吧?”那应该没警察吧?
“应该——没吧。要是有人还在基站做维护的话,也不至于只有一格信号?你昨天晚上能连上一格,估计是信号的传输系统靠着储备的电量,苟延残喘?自动运行?说不定现在也已经宕机了呢。”
“嗯。”
“好,那市场和基站——这两个我们都去。”
狐狸兴奋地在书上那块小地图上又画多了两个标记。画完,还和我会心一笑。当然——我自然也笑了。
但我的笑只为感到他对我的关心和照顾而笑。
而且我脸上这幅不牢固的笑容啊,笑过之后,又立即满心惆怅起来......
一方面心里惆的是:可别对我那么好啊,说不定我又会忍不住复活你,还想着能多陪我一会呢,你现在可是我唯一的朋友啊;另一方面怅的是:我现在可不是什么自由人,真的能像狐狸说的那样到处瞎逛吗。
“那除了市场和基站,你还想去哪?”狐狸仍是一幅兴致昂扬的样子,问道。
话说,狐狸怎么一直这么执意我的去向?有点没完没了的......为什么一定要带我去哪呢,这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还没等我回应,突然听见桥底有人大喊——
“红云越来越大了!”
妇人的牢骚:“越来越大有什么用,一直不下雨,哎。”
老爷子的怨言:“天也越来越热,到晚上才凉快一点。”
男人的絮叨:“搞死人了这样子搞,这几天都没雨下。”
“可不能下雨啊......”我的声音混杂在一群苦诉之中,极其微弱。
狐狸在我面前听得见——“此话怎讲?大家都等着接水呢,最近河流是越来越浑浊,不能用了。”
“因为......”我欲言又止。——“哎,那还是下吧。”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心里感到矛盾得很。我到底要不要和狐狸倾诉我所经历的诸多倒霉事呢?
例如:
——我这把匕首的事;
——我在被黑白两道通缉的事;
——我包里装着危机报告文件的事;
——我在大城里的一切所见所闻;
......
难言之际,昨晚那个玩着魔方的小鬼从洞口那边走着过来。
“怎么才回来?”——狐狸扬了扬下巴,朝他一次性扔了两个绿豆饼。
魔方小鬼接住一个,掉了一个。
“去上次有上货的贩卖机看了,今天还是没......”魔方小鬼一边小声嘀咕,一边把掉的一个捡起来。
狐狸熟练的语气:“看来又调整了。”
等等——狐狸为什么只扔给魔方小鬼两包豆饼?扔给我的却是三包......
为什么不打算一视同仁呢?据我所知,他对魔方小鬼好的原因,是答应了别人要去照顾吧。可那我呢,他到底答应谁了......?
所以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思来想去——我想不明白!一想到这人有可能是第二个赵乾明——我就感到细思极恐!
“又调整!?”本以为只会细声细语的魔方小鬼,突然发出懊气,大口抱怨了起来。之后又坐回他专属的阴暗角落。
狐狸转身安慰他说:“这样,你下次试试往城北方向靠。”
听他们还在讨论那天杀的汽水贩卖机的事情,我忍不住劝说道:“小心点,这是人家故意放上去的......”
没想到狐狸一脸实然:“我知道啊。”
“你知道?”
“知道。这都老套路了,十天前就在别的地方见过了。其实就是一种博弈嘛。那些投放的人,运气好的话能大赚;要是运气一般,指不定也能以小换大;就算运气不好,没盯紧,让拿货的人溜了,或者遇到人多...也只不过亏了些不值钱的汽水而已。”
我歪头皱眉看向狐狸。在这方面他似乎比我懂的还要多得多——我完全小看他了,他到底是什么人。
狐狸向我凑近,说话开始变得小声许多:“好吧,犹犹豫豫,还是告诉你吧,其实我是从东城来的。”
“东城!?”惊讶一番过后我也跟着他一起变得小声:“那里离这好远啊。怎么跑这里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东城没出什么事,东城挺好的。境内最早启用军事化管理预案的一个城区就是那,甚至比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城区——大城,还要早个一两天呢。当时,趁着东城还没完全实施军事化管理条例之前,我跟几个之前的大学室友就商量好,带齐装备,组队,出城打猎。之后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总之阴差阳错的,我才沦落到你们县这里来了。”
“打猎?”
“呃,你第一次听是吧。‘打猎’大概就是说,一群人组队到一些治安比较不好的地方——等等。我怕我继续说下去,你这本地人听了可能会想揍我啊?”狐狸半带着玩笑和半带着防备的语气说。
我摇头:“不会,这都什么时候了,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能理解啊......”
“嗯。‘打猎’的意思其实跟‘去外面寻找有价值的东西,然后把它们带回去’的意思很接近,只不过听起来更专业一些。你们县也被猎得蛮严重的。但其实按理说你们这县也算是最近一个比较大的县城了,要不是这里的人都爱往城区里跑去,警力也比别的地方撤得异常的快。这里的猎点是不会那么早就让人踩完的。”
“第一次听,你继续!”
“嗯!所以像我们这些从城区里反向下乡出来的人,就被市场上称为是猎人了。这些人里大多是些贪妄横财的人,也有一些贪图新鲜刺激和冒险的普通人。总之都想从外面带点东西回去倒卖,甚至有的人发了疯的想快速敛财,还会去同时接一些悬赏的活来干。悬赏的活意思就是杀人通告的意思你知道吧。”
“我知道,我还亲眼见过那种传单一样的东西。上面会标赏金,搞得像他妈海贼王一样的。”想起张琪的事,我拳头又硬了。
“嗯...我们之前的团队,倒不接悬赏。主要瞄准的是钱和珠宝这类不占地方、方便运输,又值钱的东西,所以对一般商场里的东西都不怎么感兴趣。”
“你们顺了多少?”
“还蛮多的。金银首饰,宝石古董,票子,高级毛料,还有博物馆里看起来值钱、小巧又精致的东西......”
“后来呢?他们人呢,东西也都卖了吗?”
“嗯......就在几天前,我们发现所有的城区开始限制进出,别说回东城,就连向来口号喊着‘文化包容,文明开放、多元创新’的大城也都进不了。”
“怎么进不了?”
“难。过关查得超级严,什么都要报备、登记。特别是影响城区物价的东西,根本带不进去。即便填那个什么‘接受监管调查物件滞留期’,也只能勉强让你带进去一点,而且风险很大。然后过了没两天,很快又颁了一条什么城区限制进出人口的临时法。后续还听说全城区的警厅都在排查、通缉我们这些在外头的猎人和盗贼。”
“卧槽。”
“哎,我真挺怕的,说不定这些排查和通缉的人里面也包括我呢?听说犯这个的罚得特别重,一回去就会马上被抓起来,有人还说会用非人道的刑罚。当然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一些谣言越传越离谱。总之就一直不敢回去了。”
“那你队友呢......他们怎么说。”
“其中一个,提议把东西通通丢掉;要是实在心疼,可以找个大点的黑市,洗成一些能带进城的东西,然后再一起回去。另外一个意见跟我大致相同,说可能会被通缉的话,就建议先不回城区待了,反正这世界可能也快完蛋了,继续冒险吧。但是其余其他几个人听了,都觉得不太行......总之大家越聊下去,就意见就越不统一。到最后就算投票表决也无济于事,就只好商量着就地解散了。”
“哦...难怪你就一直待在这了。”
“故事还没说完呢。当时商量就地解散,谈分赃的时候都快打起来了。”
“为什么要打啊,不是室友吗......”
“很智障——那两个看中了同一样东西了,一枚绿宝石的戒指。我倒无所谓啊,我甚至说我只拿走自己顺回来的几样东西就可以了。没想到阿哲和老姜那两个人打算合伙独吞......到最后,居然一起举着刀,指着我跟另外几个人——人心啊。你知道吗,其中一个拿刀对着我的老姜,当初我还自认为我们的关系算玩得特好的呢。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如果进不去城区,要钱来还有什么用呢。”
说着,狐狸又掏出烟盒——那是烟盒里最后一根薄荷烟。
点燃。
吐出一口薄荷的凉气。
“但是吧,你们这确实山穷水尽了,桥底也不算是最佳的栖身之地。再这么熬下去,我的食物也不多了。所以我在纠结一件事。我要继续组队冒险呢,还是宁愿冒着被抓的风险回去呢。回去起码能在未知期限的末日来之前活着。”
“你当时为什么要做这个啊?一开始在城区里好好待着不挺好么。”狐狸该不会是个坏人吧,要是的话,那我可就放心了。
狐狸恢复了正常说话的音量:“你听我说。刚开始决定做这个之前,我在一家公司当实习生,连续加班了将近快两个星期。公司在侯教授公布末日新闻被抓了之后,才被强行休假的——意思就是倒闭了。等我回到那个好久没回去的住处,才发现那已经被人光顾过了。钱、电脑,值钱的东西全丢了。我当时第一时间报警,说忙线。接着又打给了房东。房东知道这件事之后——你知道他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
狐狸抽着烟,笑得鼻子都出声了:“他连夜过来出租房,撵我出去。神经病——居然说我,引狼入室,说我啊,肯定招惹了外面专门捣乱的人了,上门毁了他的家具,还叫我赔钱呢。”
“太过分了吧。”
“是啊,原本我一直以为他人还不错的。”
“你还笑得起来??”
“当时是觉得自己特别惨,后来看开了。现在回想起来,只是觉得这也太好笑了。”
我倒不觉得好笑:“出租房...那你老家在哪。”
“东城附近的一个市,就挨着城区,很近。”
到这,我也打算跟狐狸之前对我一样,不打探过多家里的事。就这样点到即止吧。但没想到狐狸却主动和我分享——
“我们家单亲,都跟的我妈,我还有两个姐姐。出来打猎没多久,就跟她们都失联了。现在很想她们。不过我对她们的处境倒是放心,那地方治安非常好,现在肯定也非常好。”
说完,狐狸又重重地吸了一口。
凉快的薄荷烟——
原来,在我悠闲地享受宅家时光时,他已经吃了数不清的苦啊。如果烟还有多一根,我真想陪他来一口。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去?我觉得你去城里的话起码还能被当做普通人对待。而且你才高二,说不定还不用当紧急建设的劳工,还能申请一些住城补助什么的。”
听狐狸这么一说,大城里头的安宁白昼和繁华夜景便即刻浮现在我的眼前。
但狐狸很快,又转而发愁地说:“不过听说现在不管去东城还是去大城,高速都已经堵好多天了。连交警的车都进不来......我来这的一路上,也是历经了千辛万苦,实在累了。”
狐狸说完,把烟踩灭。
——“弃车这些人真是没妈的,搞到后面的人也要弃车。”此时又听见魔方小鬼在后头愤懑地说。
原来魔方小鬼,一直在认真听我们说话。
狐狸转头看着他说:“是啊。不过也没办法嘛。”
......到这我有些动摇。既然他都已经把自己隐秘的事情通通告诉了我,那我要不要也告诉他呢。索性别再犹豫,说吧!
——“我去过大城。”
“什么?你去过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