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担心易文翰惹怒老人家,也担心老人家的耐心耗尽,赶紧提问最关键的问题,“乔老头在这住的时候,除了他的那些轮流照顾他的亲戚,还有没有什么人来找过他?”
“有啊。”老人又不假思索地回答。
易文翰皱眉,这老头怎么有问必答,而且必给出他们想要的肯定回答啊?他真的不是在信口胡说?
“谁?”易文翰追问。
老人家还是想也不想随口就答:“一个男的,大概四十多岁,还带着一个女儿,大概七八岁。”
“他是谁,来找乔川做什么?”易文翰提问的速度直追老人回答的速度。
“那我哪知道啊?我就知道,他跟我打听,问我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姓乔的人。我说有,但是他是个疯子。那人挺吃惊的,问我乔老头住哪个房间,我就告诉他了。他也上去敲门了,可是里面只有乔老头的叫声,他也不会说话啊,就算会说也是白扯,他是个疯子啊。”老人家讲述时眉飞色舞。
“然后呢?”吉时变成虔诚的听众,满足老人的讲述欲,同时获取重要信息。
“然后那人还是不死心,看到门外的锁头,他就问我,是谁把乔老头锁在屋子里的。我告诉他,乔老头有很多亲戚,每天轮流来给他送饭,收拾屋子,是他们把他锁起来的。乔老头是疯子,要是让他跑出去,会伤人的。这么一个疯子,又不能放在自己家,所以就在我们这筒子楼里安置下来了。”
“然后呢?那人有没有放弃见乔川?”吉时问。
“他问我亲戚一般什么时候来送饭,他到时候再来,他说他找了乔老头二十年了,必须要见到他。说完,他还对着门大叫,说什么欠债,旧账。”
“欠债,旧账?”吉时嘀咕着这两个词,莫非这人是乔川的债主?如果是债主,又怎么可能为乔川复仇?
“后来呢?”易文翰急于知道下文。
“后来我就告诉他,让他明天中午过来,亲戚们都是中午来送饭。他来的这会儿亲戚们刚好都走了,他就来晚了一个小时。他就对着乔老头的门说:太好了,你被锁着,想逃也逃不掉,我明天一定要见到你,你就算是疯了,也得把欠我的还给我。”老人家模仿着要债人的口气,伸着脖子叫道,而后又缩回脖子压低声音说,“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记得这么清楚?大爷,你这记性,可是让我辈自愧不如啊?”易文翰还是丝毫不掩饰他的怀疑。
老爷子这次是真的有点发火了,瞪着易文翰说:“小子,我这么大岁数了,骗你干什么?我记得清楚是因为那天是我20岁生日前两天。”
易文翰一怔,“你是说,那人两天前去找乔川,第三天早上天没亮,乔川就死了?这两件事,连着的?”
“对呀!”老人家狠狠瞪了易文翰一眼。
吉时赶忙问:“那第二天中午,那个男人去了吗?”
“不知道,那天是工作日,我跟工友们一起上班,下班后去下馆子,晚上才回来。”
“那男人什么样?没说自己姓什么叫什么?”易文翰先暂且当老人家说得都是实话,事实就是这么机缘巧合。
老人家摇头,“就是普通人,我对他就一个印象,就是他看起来四十多了,可是女儿才七八岁,估计是家里孩子多,出门只带着最小的女儿吧。至于说姓名,他就是找我打听人,我问人家姓名做什么?你看,我不也没问你们俩叫什么嘛。大家萍水相逢,何必自报家门。”
吉时哑然失笑,这老爷子可真是个老顽童。
真的有这么一号人物,他不是轮流照顾乔川的那八个人的后代,也不是已经知晓乔川囚禁于此的傅家人,他是第十一个人,自称找乔川是为了追债。
“哦对了,你要说我对那人还有什么印象,也还真有。”老人的目光在从小区里的垃圾桶上扫过时,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启发,突然想到了什么。
“什么?”吉时兴奋地问。
“那个人挺有素质的,当时我们俩一起从三楼下来,我还坐在楼下嗑瓜子,他带着女儿准备离开。我记得,他们父女俩走出去没多远,那个人从地上捡起了一个什么东西,好像是垃圾。”
“什么东西?”易文翰问。
“不知道,反正换做是我,我肯定不捡,除非是值钱东西。不过肯定不是值钱东西,因为那人捡起来看了看,然后就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了。”
这一趟可谓是大丰收,回程路上,两人根据老人家的描述在脑子里勾勒着画面。
“我觉得,乔川一定是向那个人求救了。”吉时站在乔川的角度,那个人虽然是找乔川要债的,看似不是朋友,但也是唯一一个有可能解救他的人,再说了,只有把他救出去,他才能还债啊。
易文翰赞同点头,“是啊,而且乔川的求救被那些人给发现了,所以他们才会看穿了乔川一直在装疯卖傻,不顾曾经的担忧,冒险杀死他。”
“不知道那个追债人怎么样了?那些人是不是也杀了他灭口?如果是,那么眼下这个凶手很可能不是为了乔川复仇,而是为了那个追债人,被乔川连累,仅仅因为追债就丢了性命的人。”吉时说到这,脑子里闪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老爷子刚刚提到的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易文翰又一次跟吉时不谋而合,“如果第二天中午追债人没有带着女儿过去,那么那个小女孩极有可能没有被灭口。虽然1972年的案件档案不好找,但总归要找找看,有没有符合四十多岁的男性条件的死者。”
“意外事件也得查,就好像乔川,因为无亲无故无人追究,明明是被人从楼上推下去的,却被判定为意外。”吉时同情地看了一眼易文翰,他任务繁重啊。
在办公室的时候吉时只顾着看推理,于是回家时便把乔川的笔记、笔记暗指的历史案件的旧报纸,以及索菲亚回忆录的翻译版本带了回去,打算再重温一遍,想要在这些资料里找找看,到底乔川欠了什么债。
当然,也有可能这个追债人是从北城来的,乔川的欠债行为源自于战乱后他在北城呆的那些年。如果是这样,那可真是无从查起了。
抱着一丝希望,吉时又把全部资料看了一遍。
看到1933年廖琨撰写的银行经理谋杀案报道时,吉时恍然大悟,他的关注点一直都放在傅家别馆的案件上,竟然忽略了乔川整个故事的源头,也就是这一起让他结识小百合、因为掺杂了对小百合的好感而犯下最初识错误的案件。
没错,要说乔川犯下的大错,那肯定是傅家别馆案件,他主谋,伙同八名下人和伍峻,害死了无辜的傅琛。可在这之前,乔川也因为错误的推理,间接害死了一个人,那就是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周智。
真是该死,吉时自责地狠狠拍了一下额头,为什么他就一直忽视了这个周智呢?虽说他是游离于傅家别馆案件之外的人,可他同样是乔川欠下的债啊!
吉时记得,索菲亚的回忆录中引用的记者王衡的调查记录里也提过周智,他赶紧翻阅到相应的篇幅,重温王衡的这段调查记录。
周智的家住在贫民区的一栋破旧小房子里,还是跟另一户穷人家合住的,租的人家的一间房。家中现在只有周智的母亲和一个年仅5岁的弟弟,母子俩相依为命。
周智的母亲告诉我,丈夫三年前过世,她用尽全力供周智念书,几乎花掉了家中所有积蓄,原本盼望着儿子大学毕业,能够找一份好工作养活他们母子,可没想到,大儿子就这样突遭横祸,莫名其妙成了杀人犯。
老妇人打从得知了儿子冤死狱中便一病不起,如今只能靠好心的邻居接济养活小儿子,她的病是根本无力医治的。
我听说周智已经冤死狱中,不禁心痛,终究还是我来晚了,没能救下这个年轻人。但转念一想,为周智正名,何时都不晚。
老妇人跪地求我为周智洗清冤屈,她能够以自己和小儿子的性命起誓,周智绝对不会杀人。
周智已死,我根本无从查证。为他洗雪唯一的途径就是找到真凶。于是我打定主意,重新调查两年前庞健生的案子。
吉时攥拳砸了一下桌面,自责自己的后知后觉,周智有个弟弟,当年才5岁,周智的母亲一定在小儿子的成长过程中告诉过他,他的亲哥哥周智是冤死的,是被一个叫乔川的侦探给冤枉的。
这个小周智将近二十岁的弟弟最有可能是那个寻找乔川,让他替哥哥洗雪,偿还冤枉哥哥罪过的追债人!
吉时又找到了索菲亚回忆录中的一段,这一段中也提到了周智。
最后一次,我在洗手间附近等待乔川。期待着这一次他能带来喜讯。
“我联系过警方和沈半梅的家人,但双方都已经被打点过,应该是万展翔和蔡家人打点的。”乔川假装在窗边抽烟,小声对我说。
“难道真相就只能被埋没?”一个月过去,我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热情,但仍旧抱有一丝不甘心。
“警方那边封锁了消息,所以你不知道,曾经你们这里的钢琴乐手死了,百乐门外死了两个黄包车夫,显然,潘凤他们的同伙都被铲除了。我去沈家的时候也再没有了之前的待遇,沈父一定是拿了钱,不但对我闭门不见,还恶言相向,让我不要多管闲事。”
“所以,所以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王衡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我忍不住哭泣,为可怜的王衡不值。
“对不起,”乔川痛苦地说,“我真的无能为力,我也想,我比任何人都想要纠正错误,还原真相,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我是个罪人,如果不是有这个任务要完成,我早就以死谢罪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自己太过渺小,蝼蚁一般,面对岿然的高塔,无能为力。
“索菲亚,安全起见,离开尚城吧,”乔川狠狠吸了一口烟,调整好状态,认真地注视着我说,“我现在唯一能为王衡做的,就是尽力确保你的安全。尚城是是非之地,你又跟王衡关系密切,留在这里始终不安全。”
说完,乔川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信封,不容分说就塞进我怀里,“这是我全部积蓄一半,另一半我给了周智的母亲。钱你拿去,如果可以,今晚就走。”
“我怎么能要你的钱?”我想要退回。
乔川后退一步,不肯收,“就当是我为了当初的错误买单吧,你拿着,我心里会好过一些。接下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钱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什么也不是。”
我还想要推辞,乔川已经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