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道周岁生日没有操办成。忆儿病了,起初我只是以为晚上受凉了才导致小丫头上吐下泻,总认为孩子生病很正常。
然而半个多月,御医们轮番诊治,灌进忆儿肚子里的药比奶还多时,我开始恐慌起来,但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忆儿清澈的眼睛被蒙得暗淡无光,往日红彤彤的脸蛋越来越苍白消瘦。一枚枚金针插入她嫩小的手臂大腿,换来忆儿声嘶力竭地哭泣,我只能抱紧她喃喃安慰。
度日如年中十一月过了十来天,这几天忆儿还发起了高烧,额头滚烫,连呼吸也变得急促。院使加大了药量,乐太医几乎天天出现在府中。
这一晚,胤祥送走乐太医后转回房内,伸手轻触下我怀中喝完药睡着的忆儿额头。
“烧退了,丫头,今晚我来守着忆儿,你去歇息。”胤祥心疼地看着双眸充血的丫头,大半个月来她寸步不离地守着忆儿,事事必亲力而为,好不容易养丰腴些的身子一下子弱了下来。最近几日还能听到她的咳嗽声,彻夜不眠就是铁人也挡不住。
看着怀里的忆儿,苦笑地摇摇头,“你明早还要上朝的,我白日里还能眯一会,你去睡吧。”
“不行,你再这样不管不顾,身子不要了?”胤祥打定主意今晚必须让她合上眼,“你病了,忆儿谁来照顾?”
“我真的睡不着。”泪,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只能用力吸着鼻子,“胤祥,我好怕。”
胤祥痛苦地蹙紧眉头,搂住纤弱的肩膀,想要用温暖驱散阴霾。刚才乐太医离去前吞吞吐吐,“我阿玛说小格格可能,可能太娇贵了,十三爷,福晋可能会......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能告诉丫头,太医院已经束手无策,呈报皇阿玛准备永忆后事。如今做的无非就是让孩子减轻痛苦罢了。永忆是丫头心头上的肉,这些话又如何能对她道来!
良久,这位连杀虎都不眨一下眼睛的侠王无奈地安慰道,“丫头,我们尽力了。”
十一月下旬始,忆儿没了,年方二岁。这是入冬的清晨,天才蒙蒙亮,一切都那么突然,突然到我跌坐床头。
抱着渐渐冰冷的小身躯,我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些天,胤祥不说,我也知道太医院放弃了。医学护理系毕业的我其实早就知道忆儿过不了这道坎,只是我接受不了母女情分会那么短暂,我还没抱够她,亲够她,还没听她大声叫过额娘,还没看她蹒跚地奔跑,还没......怎么就没了呢?我的心肝宝贝就无声无息地离我而去。
“爷,福晋,福晋她......”当太子和众阿哥们下朝,闻讯赶来时府上总管立即迎上,也顾不得体面了,“福晋抱着小格格的尸体不肯让太医院入殓。”
“小姐,你别吓奴婢。”当众人来到云阁内,就看见满院跪着奴婢奴才,春意惊慌地敲着房门,带着哭泣喊着,“小格格没了,小姐,你,你让奴婢为小格格换衣服吧。”
“出去。”房内传出冰冷的声音,这声音冷得让众人都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丫头,开门。”胤祥忧心忡忡地敲了敲门,“皇阿玛和皇太后已经知道了,太子奉命来探望。”
然而房内没有一息声音。“归心,开门。”胤祥再次敲门,“太子在门口。”
还是没有动静。
“十三弟,弟妹怕还不能接受”太子朝众兄弟看看,就见四弟沉着脸,八弟面带凝重地拍着九弟的肩膀,似乎在劝阻。一旁十弟有些不耐烦。十四弟说有事要处理没来,老三因为染了风寒连早朝也未出现。倒是向来不爱走动的老五和十二弟一路安慰着十三弟。
按理不过就是死了个小格格,各府上都有早夭的子嗣,就是嫡皇孙没了,也没见皇阿玛和皇太后如此难过,劳师动众地派皇子们来探望。还不是因为她与皇乌库妈妈的那层渊源。“我们先离去,让弟妹静静,毕竟日子还要继续过,你们还年轻。”
后半句提高了嗓音,我自然也听见了。低头轻抚过忆儿紧闭的双眼,鼻梁,脸颊,让额娘再细细看你,额娘怕你孤独,怕你害怕,天堂的路没人陪伴你了。
泪,一滴滴,终是无声落下。取过一旁的素衣,仔细地替忆儿穿戴,直到收拾妥了,再把那只从不离手的小金铃挂上。
突然,因为我手抖得厉害,金铃从手心滑落。赶紧弯腰去捡,然而却意外地发现了金铃上有条裂缝。
被我摔坏了?可是这裂缝上似乎有一点白色物。心下一悸,赶紧走至门边侧听,似乎院落里人都走了。
悄悄转至内阁深处,点起一盏蜡烛,就着光,用额娘送我的金凤慢慢插入缝隙。当金凤离开金铃时我清楚地看见黑色以极快地速度染上凤头又眨眼消失不见。
没人知道这支金凤的秘密,连贴身侍候我的春意也不知道。当年额娘阿玛备下它时通过一位洋人打造的,看似美丽的簪子还有一个作用,试毒。只是我一开始也不知道,直到生忆儿时中毒,后来回佐领府时乐御医的父亲来拜访阿玛时悄悄提及此事,额娘这才想起这功能。
不敢置信地重测了几遍,当确信真看见凤头呈黑后,浑身打颤。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福晋,您说解,解剖?”
翌日,胤祥上朝前我佯称想通了,但因为忆儿走得太突然,想在院里停放一天以了却母女情分,胤祥自然是答应了。又推说咳嗽厉害,想再麻烦乐太医来把把脉,胤祥连声吩咐小柱子去办。在乐太医来前打发了春意回佐领府去安慰额娘。
心下苦笑,我竟然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敢相信了。
待乐太医进来时云阁就我一人。
“我怀疑我孩子是中毒死的。”平静地回身注视着这位年近不惑的御医。
“福晋,这不可能。”乐太医不忍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没了孩子论谁都无法接受。“这大半个月,太医院上到院使,下到普通的太医,大家都轮番诊治过格格,要是中毒岂会查不出?”
“这就是我今日唤你来的原因,乐太医,你可想过,我为何不找其他人?”慢慢走近他,压低声音,“因为这个太医院我只能信你没有被人收买,也只有你和你阿玛值得我相信。”
见他眼里瞬间腾起惊恐,我不禁苦笑一声,“趁爷还没下朝,赶紧验尸,我必须要弄清楚我的孩子到底死在何人手中!”
忆儿第二天入殓了,伴随她的还有喜欢的玩意和一只金铃,众人都显得哀痛万分。
第三日下午,我出现在了九阿哥府。当胤禟接到管家通传急冲冲赶来时,我正对着冬日的暖阳把玩着那串从库房匣盒里取出的手链。
“心儿,你怎么来了?”管家说十三侧福晋来了的时候自己完全不敢相信。三年多了,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地来找自己。
“胤禟,这手链依旧那么漂亮,如我第一次看见它那般吸引着我。”珠圆玉润,纹路清晰,闪着耀眼的光芒,刺痛我的双眼。
“心儿,你,没事吧?”永忆的病故给她的打击必是沉痛的,好在也就一年的母女情,时间久了会慢慢淡忘。
胤禟思忖着,只是她今日突然到访,说话又那么奇怪,一时不知所以。
“你认为我有没有事?”慢慢回身,熟悉的气息,熟识的眉眼。这个男人曾是自己所爱,哪怕嫁给胤祥后心底深处总对他不一样的。所以从来没有想过他竟然会是插入心脏的匕首。他,太狠了!
当看清心儿眼中的浓浓恨意,胤禟的笑瞬间凝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想要伸手,却被她用力拍开。
就听心儿一字一顿地开口,
“爱新觉罗胤禟,你好狠的心!我自认没有做过对不住你的事,哪怕你们兄弟一次次下绊害我害胤祥,我都因为你选择原谅,你怎么忍心向我的忆儿下毒手!”
“我怎么可能伤害忆儿!”胤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觉得胸口被堵得似乎压住了巨石。刚想辩解,就被心儿打断。
“我知道你们皇子龌蹉事干完死不承认!忆儿离开我才多久,就急着下葬,呵,是怕我察觉吗!”掏出铃铛丢给胤禟,见他吃惊的嘴脸更是让我恨得笑出声,“没想到吧,铃铛并没有入土,更没想到我已经发现了铃铛藏着毒物!胤禟,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还不如直接拿刀捅死我来得痛快!”
心口阵阵痛楚,那一日我亲眼目睹乐太医的刀把忆儿的五脏六腑划开,那一刀刀就是在割我的心呀!
“我没有!”胤禟拿起铃铛,翻来覆去察看,“这不是我送给忆儿的那只金铃!我的那只金铃没有裂缝的!”
“放屁!你敢做却不敢当,真是个孬种!我眼睛瞎了才会喜欢你!这辈子我永远不想看见你!”
推开他想要拉住我的手,再多的责骂已经换不回我的忆儿。今日为什么来,是心底的一丝怀疑,是痛恨自己对他的错信,是与他彻底了断的决绝!
“从今后,我每日会记得你害死我的孩子!”手上一用力,手链被我狠命扯断,扯断我和他的纠葛......
心中哀恸极了,就觉胸口翻江倒海,耳边已经听不清胤禟说什么了,随着珠子的落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随即眼前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