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暮没有放过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细节,直接问道:“童遥,你认识仇世?”
童遥回过头,微笑着摇头道:“我并不认识他。”
沈星暮问:“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
童遥道:“因为他的眼睛很漂亮。”
童遥撒谎的技巧非常好,无论语气还是神态都自然随和,若沈星暮没有掌握“念”的力量,极有可能被她骗过去。
而今沈星暮能使用“念”轻易捕捉到童遥的呼吸速率与心跳频率。
一个人撒谎的时候,总归心虚,心跳与呼吸都难免发生细微的变化,而这种情况,尤其是在这个人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最为显著。
沈星暮已经从童遥的心跳声中判断出她在撒谎,但他没有再行追问。
有的人生来便具备极强的自律性,他们常常能对不该说或不想说的话做到守口如瓶,旁人哪怕询问一万次,也不可能问出实话。
沈星暮再次将目光转向台上。
仇世的“念”满是邪恶与绝望,宛游龙的“念”则是温暖与舒爽。这两股“念”宛如亘古相对的正与邪、善与恶、光明与黑暗。
似乎他们从一开始就是水火不容的两个人。
迷蒙的雨幕中,他们沉默对峙数秒,像是彼此都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某一刻,宛游龙终于在深度压抑的气氛中呼啸出拳。
两人的激战就此展开。
宛游龙很强,每一拳都能打出隆隆破风声,而且他的身法极其敏捷,宛如奔跑的猎豹,闪电一般忽隐忽现,神出鬼没。
他的拳劲配合他的诡异步伐,在短短四秒钟内,便已先后打出七拳。他每一次出拳选择的角度都尤为刁钻,前六拳都以一种略微向下倾斜的角度攻击仇世,尤其是最后一拳,似以极近的距离瞄准仇世的膝盖出的拳。
仇世连番后退闪躲,直到宛游龙打出第六拳时,他已来不及退避,便只能一跃而起,凌空躲避。
而宛游龙在仇世起跳之前,竟已闪电般收拳,并且先一步跳跃起来,做出对空蓄力出拳的姿势。
毫无疑问,宛游龙的前六拳都是虚招,这些虚招的目的就是逼着仇世纵身起跳。他真正的攻击,是在仇世起跳之后,身体的平衡被极大程度干扰之时,运足全力的第七拳。
沈星暮隔着近十米远,便已明显感觉到,宛游龙这一拳蕴含的“念”之强,足可将一个人瞬间打成骨肉碎屑。
宛游龙显然是动了杀心,才会打出这样杀机毕露的一拳。
然而他凭借敏捷的身法与强大的战斗意识,制造出的绝杀机会,却并没有起到实质的作用。
仇世仿佛早就看穿宛游龙的意图,他起跳之时,也已先一步举起双臂,并将强大的“念”汇聚在双臂上,以此精准无误地防下了宛游龙精心设计的杀局。
两人在虚空中碰撞,强大的反推力两他们弹开数米距离。
宛游龙出拳的右手变得血肉模糊,似乎指骨与腕骨都出现了程度不低的碎裂。
仇世则是双臂均有血痕,尤其是受力最多的右肘,不仅透红,而且肿胀了一大圈。
两人的第一次交锋仅在短短几秒钟内完成,彼此势均力敌,都没占到丝毫便宜。但其攻防之激烈,已堪比一场巅峰强者的对决。
沈星暮却在此时皱紧眉头。他发现自己的高估了宛游龙的实力,却低估了仇世的实力。
就目前宛游龙展现出来的力量,虽然凌厉而强劲,但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已有数个破绽。而且他的“念”算不上强大,比之才学会“念”几个月的夏秦也强不了多少。
毫不夸张的说,若宛游龙和沈星暮交手,沈星暮有绝对的信心在十秒钟之内将他彻底击败。
沈星暮尚且强出宛游龙一个量级,而体内封存着两朵善念之花的叶黎当然也比他强。
仇世能在短时间内击败叶黎,便已证明他的力量远在宛游龙之上。
现在宛游龙还能站着,根本原因在于仇世手下留情。
沈星暮已经预见到这一战的结局,正暗自准备启动草原上的血咒,试图在关键时刻给以仇世最致命的打击。
奇怪的事情再次发生。
宛游龙第一次设计失败之后,立刻调整状态,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他俯下身,一拳轰向地面,强大的拳劲将舞台轰成无数块碎石,向着四面八方激散。铺天盖地的雨幕里,竟有一瞬烟尘弥漫。
烟尘与雨幕交织,仿佛变成了深邃的混沌,以寻常人的视力已不可能看清台上的画面。
而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沈星暮敏锐地察觉到,宛游龙的“念”有过短暂的消逝。
当他的“念”再度出现时,瓢泼雨水已将漫天烟尘清洗干净。
沈星暮看清了台上的画面,竟是宛游龙正一拳打向仇世的胸膛,而仇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便被这一拳打飞数米远。
他在倒飞的途中,嘴里吐出的鲜血已经浸透黑色面巾,他的胸膛处也传出连串的骨裂声。
毫无疑问,宛游龙这一拳打碎了仇世的胸骨,使他遭受了重创。
沈星暮稍一细想,便想明白宛游龙打出这一拳的整个过程。
他先是打碎舞台,利用短暂扬起的碎石与烟尘,遮蔽仇世的视线,再在同一时间完全屏蔽自己的“念”,让仇世找不到他具体位子。
在那极其短促的时间间隙里,仇世便宛如战场上的瞎子。
宛游龙抓住的就是这个时机,雷霆出拳,并且稳稳命中仇世的胸膛。
——怎么回事?仇世怎么可能打不过宛游龙?莫非是我忽略了最重要的前提,便是仇世和叶黎战斗时,本就受了不轻的创伤,而且自身的“念”有了严重的损耗?
沈星暮目前能想到的可能只有这一个,毕竟叶黎也不是任谁都可以揉捏的软柿子,纵然仇世比他更强,也不太可能毫发无损地击败他。
然而就算如此,沈星暮依旧觉得匪夷所思。因为宛游龙给他的感觉着实不强,而仇世却是他的劲敌。纵然宛游龙的战斗意识惊人,也极难弥补他和仇世之间力量差距。
莫非仇世出于某种原因,一直没能施展自己的实力?
此时宛游龙大口喘息着,额上满是水珠,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他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若纸,分明壮硕的身体,此时也变得颤巍摇曳,仿佛风中的一张白纸。
虽然他打赢了这场战斗,但也明显赢得不轻松,自身的消耗极其严重。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仇世,没再乘胜追击,而是冷冰冰地说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如果你再敢打浅裳的主意,我一定会杀了你。”
仇世倒在地上不动,若漫天星河一般璀璨的眸子就这般安静地盯着阴云密布的天空。
宛游龙转过身,尤为吃力地走近肖浅裳,一把抓住她的手,温柔笑道:“浅裳,我们走。”
随着仇世倒下,肖浅裳也渐渐缓了过来,不再承受那股邪恶的“念”的压制。她抬手擦了擦宛游龙的额角,重重点头道:“好。”
她嘴上答应了,但并未急着走。宛游龙连续拉了她好几次,她均站在原地不动,远远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仇世。
宛游龙疑惑道:“浅裳,你怎么了?”
肖浅裳轻叹道:“无论如何,这些年里,仇世帮了我们家很多忙。我临行之前,有必要向他好好道个谢,也道个别。”
宛游龙迟疑着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近仇世,仇世则依旧躺在地上,用那一双璀璨而平静的眸子,望着阴沉的天,似要望穿天宇,望向宇宙的深处。
肖浅裳咬着嘴,小声说道:“仇世,这些年里,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在以前,我一直以为你就是游龙,只是不愿摘下那一张黑色的面巾,所以我对你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还在你面前撒娇、哭闹,这都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今天以后,我们很可能不会再见面了。我知道你憎恨这个世界,憎恨世上的每一个人,甚至恨不得让人绝望的世界末日立刻降临。你至始至终都在为这件事努力,我也曾为你提供过些许绵薄帮助,这既是你的错,也是我的错。我没办法祝你成功,只愿你能早点醒悟过来。”
仇世的睫毛轻轻颤动,眸中泛起冷意,嘲笑道:“你误认为我就是宛游龙时,哪怕知道我要毁灭这个世界,也愿意倾尽全力帮我。而今你知道我不是宛游龙,就抽身而退,和我说这些大道理,莫非你不觉得可笑?”
肖浅裳摇头道:“这一点也不可笑。”
仇世问:“因为宛游龙就是你的世界?”
肖浅裳道:“你说的没错,在我眼里,游龙就代表着全世界。他是好人,我就跟着他行善;他是坏人,我就跟着他作恶。自古以来,夫唱妇随,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对。”
仇世问:“所以如果我杀了宛游龙,你的世界也将不复存在?”
肖浅裳的神色为之一怔,明显是没想到仇世现在虚弱至此,还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么狂妄的话。
她思忖片刻,劝说道:“仇世,你不该再想这些荒诞的事情。你应该时刻想着,你一直以来,远远遥望着的那个女孩,也好端端地活在这个世上。你应该为她、也为自己,好好地爱自己,爱这个世界。只有这个世界好好地运转,你和她才能长长久久地相守。”
仇世像是没听到肖浅裳说的话,厉声道:“回答我的问题!”
肖浅裳的神色也随之变得冷漠。她反问道:“如果有谁杀了那个女孩,你的世界还在吗?”
仇世道:“不在。”
肖浅裳问:“既然你知道答案,为什么要多此一问?”
仇世冷声道:“因为人和人不同。你不是我,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所以我有必要确认一下宛游龙在你心中的重要性。”
肖浅裳不解道:“什么意思?”
仇世发出猖獗的笑声。而他大笑时,牵动了胸口的伤势,嘴里再次吐出鲜血,将黑色的面巾染得更红。
他笑过之后,尤为狂妄地说道:“既然宛游龙在你心中足够重要,我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只要我将宛游龙抓起来,用他的性命威胁你,你就什么都愿意做了。”
肖浅裳的目中明显跳跃出怒火,正当她张口欲呵斥之时,宛游龙忽然一把将她拉开,嘴里大吼道:“浅裳,快逃!”
宛游龙向前一冲,双手平举,紧捏成拳,将肖浅裳死死护在身后。他眼中满是决意,仿佛即将有莫大的灾难发生,而他也做好了抵死战斗的准备。
仇世的力量的确远在宛游龙之上,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高度。
此时仇世的体内荡开磅礴而深邃的“念”,宛如一口漆黑的旋涡,释放着无穷无尽的力量。
沈星暮在第一时间便已认出这股力量——恶念之花!
这种邪恶到让人绝望的力量,只有恶念之花才有!
沈星暮捏紧拳,最大限度释放自身的“念”,准备在这一瞬发动早已埋伏在草原上的血咒,强行制止仇世的下一步动作。
然而在仇世和沈星暮各自动手之前,一个清亮的女声忽然响起。
她大喊道:“住手!游龙!”
这简单的四个字,在这惊变不断的时间点上,宛如一扇厚实的大门,将所有即将发生的变故都死死锁在门的另一侧。
仇世体内的“念”竟飞速消退,眨眼间便已恢复平静。
沈星暮也随之压住心绪,不动声色地收回自己的“念”。
与此同时,沈星暮和仇世都看向同一个方向,便是童遥所在的方向。
刚才那简短的一句话,正是童遥喊出来的。
此时童遥表情激动,衣裙和发丝均凌乱不堪,胸膛也不断起伏。
她抬手指向宛游龙,大声指责道:“游龙,不管你现在有多强,也不管你和别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都不能痛下杀手!因为你是我的学生!我在北科大教书也有好几年了,教过不少学生,其中品质拙劣的学生不在少数,但他们无论在校内校外,从不做违反法律的事情。我也从未教过他们要怎样去做坏事。你今天真的要当着我这个老师的面犯罪吗?”
宛游龙明显呆住,连沈星暮也一时感到好笑。
莫非在刚才那一瞬,童遥见宛游龙捏紧拳头向前冲,便误认为他要对仇世下狠手,方才大喊阻止他?
仅片刻,沈星暮又不想笑了。因为他知道,童遥并非迟钝呆板的女人,反而聪明出奇,别人想得到的问题,她一般都能想到;而别人想不到的问题,她很多时候也能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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