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模浩瀚的婚礼已经过半,洒满碎花的红毯上,夏秦和肖浅裳均面色恬淡,并肩而立。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誓词牧师,他是一个相貌和蔼中年男人,此刻正手持一个小本子,神色端庄地询问道:“夏秦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肖浅裳小姐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训与她同住,在神的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爱你自己一样。无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是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夏秦的神色明显有些飘忽,他偏头像边上的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又看向安静站立的肖浅裳,轻轻吸了一口气,点头道:“我愿意。”
牧师开始询问新娘,是同样的一番话,只是交换两个人的位置。
肖浅裳手捧鲜花,怔怔地站在原地,像是没听到牧师的话,久久不作回应。
刘俊一直坐在台下离这对新人最近的位子。
在这种比较严肃、凝重的场合,宾客们明显不能出声,当然也不适合吸烟。
刘俊却一如既往地喜欢抽雪茄烟,无论什么时候、也无论什么场合,只要他没睡着,他的嘴里便叼着雪茄烟。
现在也一样。
他的嘴里吐着浓浓的烟雾,依稀迷蒙的视野里,他的脸变得有些朦胧。
从肖浅裳答应和夏秦结婚起,刘俊就已敏锐地察觉到,肖元有着很深的谋划。这场婚礼不会平静,中途会起很多波澜,而最后的结果,也是两家不欢而散。
刘俊何其机敏,很快便想到,肖元是在打夏秦的主意。他并非诚心想把肖浅裳嫁给夏秦,而是想趁机把夏秦抓走,以夏秦为人质,试图控制整个枪神社。
刘俊知道夏秦对肖浅裳动了心,在婚礼的殿堂,两人相互宣誓时,便是夏秦的防备最薄弱的时候。
无论哪个男人,在即将娶到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时,便难免丢掉戒备。
而在这时候,离夏秦最近的肖浅裳突起发难,只需要一秒钟,就可以把夏秦打晕,然后将他掳走。
刘俊猜到了肖元的诡计,在没有做任何防备措施的情况下,却依旧同意夏秦取肖浅裳。
刘俊这么做有三个原因——
其一:他知道夏秦深深地爱上了肖浅裳,而肖浅裳好不容易答应嫁给夏秦,如果他在这时候横加阻拦,势必点燃夏秦心中的魔障。这是他绝对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其二:真正的大战已经开始,夏秦这种拥有极强资质的人,正是构建怨塔必不可少的根基。现在夏秦留在枪神社非常危险,连刘俊本人也不能确保他平安无事。相反,他去了肖家,反而能得到很长一段时间的安宁;
其三:这是最重要的一点。刘俊知道肖元只是想利用夏秦在枪神社的地位,将他视作最有力的人质,以此威胁枪神社。人质只有活着才有价值。刘俊断定肖元不敢对夏秦下杀手,便已足够。
结合这三个原因,刘俊心中非但不怨恨肖元,反而略微感激他。因为肖元打出的这张牌,阴差阳错地替刘俊解决了一大难题。
刘俊和夏秦相遇到现在,只有七年时间。人的一生有很多个七年,一个七年并不能代表太多东西,但恰恰是这不短不长的七年,使得刘俊和夏秦有了一份比亲生父子还要浓醇的亲情。
刘俊是叱咤黑道的枭雄。他这种人,无论做任何事情,都一定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数十年来一直如此。
但现在却不一样。在他心中,夏秦的平安,比他自身的利益乃至人身安全,都要重要得多。
所以刘俊有句话没说谎,便是他早就把夏秦视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此刻刘俊安静盯着台上的夏秦。他的推测中,局势即将急转直下的时间点已经到了。
然而在这静谧的礼堂中,肖浅裳仿佛失了魂一般。她并不回答牧师的问题,也没有忽然对夏秦出手,而是红着眼看向人群中的某个方向。
这一幕是刘俊未曾想到的。
他皱紧眉头,大吼吸烟,一时间心中满是疑问。
他偏头看向一旁端坐着的肖元。
肖元的神色异常凝重,原本褶皱不已的脸,在此刻变得像是被小孩子揉烂了的橡皮泥。
刘俊立刻意识到,肖元明显也没想到,肖浅裳会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一直沉默。
刘俊的大脑飞速运转,很快想到一个可能性。
他抬眼看了一下肖浅裳,再循着她凝视的方向,偏头看过去。
只见人群里有一个相貌俊朗的小伙子,背脊像旗杆一样,撑得笔直。他也在凝望她。
刘俊明白过来。肖浅裳迟迟不肯动手的原因是,她真正爱的人是人群里的这个小伙子。
***
夏秦站在台上,很是耐心地等待着。
他知道,肖浅裳还在犹豫。毕竟这是决定她的未来的关键时刻,她没有任何反悔的机会,所以需要慎重思考。
夏秦很有耐心。他保持温和的笑容,不出声,不催促,就这样安静地看着她。
她无疑是极美的女人。那一张圆润得宛如小苹果的脸,不知迷倒过多少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而夏秦看着她,却再无昔日的痴迷之感。毕竟以前的她,在他面前好像蒙着一张神秘的面纱,那种缥缈的、遥不可及的美丽,才真正令人流连忘返,不饮自醉。现如今,蒙在她脸上的面纱完全褪去,他发现她和其他女人相比,并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她也是芸芸众生之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她也和其他女人一样,不曾止息地追逐着遥远的少女时代的美梦。
而她所寻的梦,果然不是他。
夏秦渐渐发现,就如同肖浅裳并不爱他一般,他也不那么爱她了。
她对他,兴许只有细微的感激与朦胧的好感。
而他对她,好像也完全一样。
夏秦的心中升起一抹绞痛。此时此刻,他真的想扇自己两巴掌,恨自己已经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在对待男女感情的问题上,依旧稚嫩得像个小孩子。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一见钟情?
他只不过是被初见她时的那一分美丽短暂吸引住了而已。
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或许不会再为她废寝忘食,更不会走进这个礼堂。
夏秦想到夏恬曾无数次在他面前说钱漫欣的好话,试图撮合他们在一起。当时夏秦满脑子都是肖浅裳,并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
到现在,他仔细思量,忽然感觉夏恬说的一点也没错。
若论美貌,钱漫欣不输肖浅裳。而最重要的是,钱漫欣并不是空明单纯的女人,她的手中也沾满鲜血。
在这一点上,钱漫欣绝对比肖浅裳更适合夏秦。
而且钱漫欣疯狂地爱着夏秦,她可以为了他的一句话,真的求死。这种觉悟,的确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的。
夏秦觉得,如果自己还有一次机会,定然会选钱漫欣。
然而现在已是箭在弦上,纵然他想反悔,也完全说不过去了。
——就这样取肖浅裳回家也好。恬恬一直希望我成家,替她找个嫂子。我从未让她失望过,这一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夏秦思考这会,牧师连续轻唤几次肖浅裳的名字。
肖浅裳终于回过神来。她的两唇轻轻嗡动,张嘴说的却是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话。
她使劲闭上眼,把眼睛里涌动的泪水全都挤出来,抬手擦去,尔后睁开眼,斩钉截铁说道:“我不愿意!”
牧师完全惊住,一时间愣在原地。
夏秦则是咧嘴一笑,淡淡问道:“为什么不愿意?”
肖浅裳直视夏秦,咬着牙一字一顿说道:“因为我不喜欢你!”
夏秦问:“你喜欢的人是谁?”
“是他!”
肖浅裳抬手像人群的某处指过去。
夏秦循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看到一个俊朗阳光的男人。
至此,夏秦心中最后的疑问也完全解开。以往的时候,他一直不知道肖浅裳那遥远的目光凝望的到底是谁,这会终于拨云见日。
夏秦远远地看着那个男人,忍不住点头道:“的确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
肖浅裳沉声道:“夏秦,我知道你喜欢我,也知道你一定不会亏待我。但是对不起,婚姻这种事情,果然是不能勉强。我认为我不能一时赌气,就不顾后果嫁给你!”
夏秦失笑道:“所以你一个月前答应嫁给我,仅仅是因为赌气?”
肖浅裳恨恨地说道:“他就是个白痴,我在霓城一直等了他那么那么多年,他却一直躲在蛰城读书。今年好不容易毕业回霓城了,却胆小到连看都不敢看我。最最最可恶的是!这个混蛋居然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夏秦问:“什么问题?”
肖浅裳道:“我问他到底喜不喜欢我,他居然转过身就跑。你告诉我,这世上有这么腼腆胆小的男人吗?”
夏秦越笑越开心,顺着她的话回答道:“所以在这一点上,我好歹比他强一点。”
肖浅裳嫌弃道:“你也只比他强这么一丁点。换了其他方面,他简直可以站在百米高塔上藐视你。”
夏秦忍不住再次看向那个男人,只见他两颊红到了耳根子,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似乎肖浅裳一点也没说错,那个男人的确腼腆到了让人懊恼的地步。
夏秦越笑越开心,到后面忍不住捂住肚皮继续笑。
满座宾客早已被两人的对话逗得哗然一片。
而一直站在两人中间的牧师,却好像没听懂他们的对话。他依旧一脸庄重,稍稍俯下身,很是认真地问道:“肖浅裳小姐,你愿不愿意嫁——”
肖浅裳双手合成喇叭状,对着牧师大吼道:“我不愿意!不愿意!不愿意!我要说多少遍你才听得懂!”
牧师眉头紧皱,嘴巴轻轻张了一下,似乎还有话要说。
然而牧师的话还没说出口,人群中忽然传出一个清甜的女声。
她大吼道:“你不愿意我愿意!”
夏秦循声看去,只见人群里有一个绛紫色倩影,正飞速向这边跑来。
她是钱漫欣!
夏秦心中越发高兴。他从未想过今天的婚礼会演变成如今的样子。正当他后悔不该草草决定娶肖浅裳时,肖浅裳便说出了那句“我不愿意”。而当他回想起钱漫欣的好时,钱漫欣便奔跑着出现在他眼前。
他认为自己幸运极了。以他现在的运气,如果坐到牌桌上,铁定赢得盆满锅满。
钱漫欣跑动着,旖旎修长的裙摆太碍事,她便用两手抓住裙子,宛如欢快奔跑的超级马里奥,在短短十秒钟内,她便越过所有宾客,气喘吁吁地站到夏秦的面前。
钱漫欣的出现,显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其震撼力,并不亚于肖浅裳脱口而出的那句“我不愿意”。
满座惊疑的时刻,钱漫欣喘息着,抬手便抓住夏秦的手,疾声厉色道:“我说我愿意,你听不到吗!”
夏秦道:“我并不是聋子。”
钱漫欣凶道:“既然你没聋也没哑,那你怎么不回答我啊!”
夏秦失笑道:“我只是有点没想到,一直乖巧得像小猫咪的你,居然也有宛如母老虎的一面。你忽然变得这么凶,我有点不敢和你说话。”
钱漫欣忽然就不凶了。她扭动腰肢,贝齿轻咬红唇,用软绵绵的声线说道:“夏秦公子,妾身愿以身相许,从此琴瑟在御,共挽鹿车,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如胶似漆,鸾凤和鸣,比翼连枝,同床共枕,大被同眠!”
夏秦完全怔住。他被钱漫欣的这一通成语说愣了。
钱漫欣眨眨眼,秋波荡漾,甜声问道:“你愿意吗?”
夏秦问:“在这之前,你能告诉我,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成语吗?”
钱漫欣抿嘴道:“我在来这里之前,一边跑,一边用手机查询。我发现形容夫妻恩爱的成语好多好多,只可惜我一时间记不住那么多,勉强记住几个,就已经跑到这里了。”
夏秦问:“你穿的裙子,没有衣服口袋,你又没带包包,手机放哪去了?”
钱漫欣道:“我嫌它碍事,顺手丢掉了啊。”
夏秦哈哈大笑。
钱漫欣扭动夏秦的手臂,娇声道:“你到底愿不愿意啊?”
夏秦的手一挽,便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尔后凑近她的耳朵,邪魅一笑,挑逗道:“你下次要多做点功课再说成语。我这种没读过书的人,也大概知道,大被同眠指的是兄弟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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