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就跟许靖有暧昧关系了?”
素帛觉得自己简直都要冤枉得哭出来了。
可是皓君完全不听她解释,继续自顾自地说:“另外,我已经同大师兄商议好了,到时候会帮他求个情。反正格物司那边只需要派一个人出来承担罪责就行。而整个求雨事件,许靖都没怎么牵扯其中,这一点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有目共睹有什么用,又多少有目共睹的事到最后都成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素帛腹诽一番,也不想多费口舌了,只问她:“你今天到底让不让开,是不是执意要跟我翻脸?”
皓君敛眸,眼里的光芒一点一点向深不可测的水底沉下去,利剑出鞘,道了句:“圣女,得罪了。”
素帛没想到她当真要同自己动手,怔了怔,咬着牙缝说出一个字:“好。”
而后原地一个转身,道:“我回去还不行吗。”
她又打不过皓君,她有什么办法!
白衣少女大步走着,绞着衣袖,恨恨地想:那我明天去一趟书院,找人帮我带话总行了吧。去书院你总不能拦着我吧,难不成蹲个茅坑也要贴身紧盯着才行吗?
皓君被她突如其来的转身惊了一惊,愣在原地,直到看她的身影在夜色中走远才回过神来,迷茫地把剑收了起来。
由于不知道素帛打的是什么主意,她也不敢就这么掉以轻心,特地深更半夜还守在素帛的房门口。一直到天亮了,有人来找素帛,她又拉了两个弟子来,让他们帮忙看好圣女的动向之后才回去。
素帛半夜偷偷起来看过两次,都发现她在门口坐着,心里也是万分无奈,只好问前来的教众,派去捉人的人下山了没有。
两名教众平常负责准备祭祀所用的三牲五谷之类用具,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这用活人祭祀应该准备些什么,所以特地前来向她请示,闻言互相看了看,也都说不准,只道:“应该还没有吧。弟子听说也不能说把人带来就带来,好像还要正式一些,走个什么流程。”
那还来得及,素帛心想,不管怎么个正式法,对拖延时间来说都算是好事。于是打发二人以后遇到这类问题都直接去问国师,便计划着找个借口去书院一趟。
没想到国师跟皓君同气连枝,仿佛知道她心里的小算盘似的,特地跟看门的弟子打过招呼了,书院也不让她去。
好在她焦躁地在教中团团转的时候,遇到了大师兄长清。
素帛赶忙加快脚步赶上去,拉着他到四下无人的僻静处说话。
她先将自己对于拿活人祭祀这种行为的不满说了一通,问长清能否劝劝掌教,不要如此激进行事。
结果长清给她的答复同皓君如出一辙。
素帛不明白,宽厚良善的大师兄如今怎么也变成了吃人的怪物,诧异道:“那么师兄也觉得,抓个活人来祭天是对的,没什么问题了?”
长清用理解的目光看着她,不说对错,只说站在三清教的立场上应不应该这么做,道是:“掌教也是被逼无奈。”
“被逼无奈?”素帛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冷笑。
那写在木鸢上的大字,一开始是如何出现的还不知道呢。到底是天意如此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她想她和长清都心知肚明。
于是难以抑制心底的不满,开口道:“若不是他派人……”
“师妹,不得对掌教出言不逊。”长清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觉得二人谈得也差不多了,总这么避人耳目被发现了影响也不太好,便称如今祭祀已成定局,教她还是不要多想,早点回准备为好。
但是临走前又停下脚步,背对着她,对她说了一句:“师兄知道你们相交一场,颇有缘分。若你有什么话想说的话,可以写一封信,师兄定当帮你带到。”
素帛一听,总算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赶忙回去修书一封,交给了他。
待到长清把书信偷偷送到格物司的时候,杂役们早就因为害怕受到牵连,以各种借口不来上工,逃回家去了。
许靖听到叩门的声响,亲自来开的门,只见外头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封书信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上头写了两个字:素帛。
他纳闷地四下看了看,才拿起书信,边拆边往里走。
素帛在简短的书信中言简意赅地说了掌教想要顺应民意,抓格物司的人祭天的事,并表示要遭殃的人八成会是煦和,让他赶紧逃跑,能逃多远就逃多远。至于其他几位,为免殃及池鱼,也最好暂且躲起来避避风头。并随信把自己的手令给了他们,嘱咐他们千万要好好利用,不要弄丢了。只要假扮成教众,带着这个信物,当可平安出城。
许靖看完,前前后后翻了两遍,也没发现单独对自己说的只言片语,颇为不满地撇了撇嘴。
正围坐在一起的煦和等人看到他的样子,询问来的是什么人。
“自己看吧。”许靖说着,把信拍在了桌子上。
煦和看完,露出了一个几不可察的笑容,道:“说得容易,逃,往哪里逃?到处都有三清教的眼线,说不定我们的画像都发下去了,假扮成道士又有什么用?”
关于逃跑的提议用不着素帛说,煦侍郎早就同他讲过了,管祭酒也暗示过,但他丝毫不为所动。一方面是觉得逃跑是没有用的,自己跑了父亲怎么办?父亲也跑了许靖怎么办,管祭酒怎么办,难道都能拖家带口跟着跑?这根本就不现实。另一方面也是不屑于这么做。
看到木鸢上有字的时候,他难道想不到要大难临头?
想到了。
但是他煦和一身铮铮傲骨,没做任何对不起良心,对不起天下苍生的事,为何要跑?
这个念头连一瞬都没有在他的脑海中出现过,这几天他一直待在格物司里,稳如泰山。
倒是许靖压力比较大。
虽然木鸢同他没什么关系,但是许员外郎特别担心他会受牵连,想让他抓紧时间跟格物司划清界限倒是真的。
他就不明白了,要不是薛谦想出了炸桥的主意,煦和又成功把桥炸了,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江宁百姓要遭殃呢,怎么到头来他们就成了罪魁祸首?就连受了他们恩惠的工部现今也巴不得赶紧撇清关系,口口声声说这是两码事。
怎么就两码事了?
要求雨的时候,他们想办法了;要治洪的时候,他们也想办法了。
最后倒打一耙,说都怪他们求雨招来了洪水,是什么道理?
许靖觉得自己起初的想法是对的,对于这种愚昧不堪的人就应该置之不理。
这些人根本就是一被煽动起来,说风就是雨。而且你对他们好的时候,他们未必记着。一旦稍微可能有点什么不好的影响,哪怕只是牵强附会的可能,也立刻就要被上纲上线地口诛笔伐。
他越想越气不过,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
“稍安勿躁。”薛谦说着,视线若有若无地瞥向素帛的信笺,也眯起眼睛笑了一下,伸出手把信笺拎起来,问道,“我听说木鸢丢失那阵子,她曾经来过一次,问木鸢是什么样子,是不是?”
“是啊。”许靖回答,“不光问了,还拿走一个呢。”
说着他看向煦和,补充道:“他给的。”
“那现在还来说这些做什么?”薛谦轻笑一声,用两根手指头夹着那封信,走到煦和的炼丹炉边上,一松手,连手令一齐丢进了火焰里,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化为灰烬,才若无其事地坐了回来。
一举一动之从容,令许靖简直看傻了去,张张嘴,竟没说出话来。
他有一种错觉,好像薛谦在烧的不是素帛写的信,而是素帛本人似的,忍不住多嘴解释了一句:“她肯定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的。”
“那就是她蠢。”薛谦撑着头,眯眼看向他,道。
许靖从来没有觉得他的那张笑脸如此阴郁狡诈过,感觉要是再多替素帛说两句话,薛谦都能把他也一块儿烧了,只好悻悻地闭了嘴。
煦和显然不想加入到关于素帛的是非对错的争论之中,他考虑的重点是眼下该怎么办。
“实在不行,就上了刑场,当着千万人的面,揭穿他三清教的虚伪嘴脸。”他沉声道,“大不了就是一死,为捍卫真理而死,也好过向恶势力低头。”
许靖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悲壮的意味,心中不免一阵动容。
薛谦却在一旁不合时宜地破坏气氛道:“是,但是能不死最好还是别死。”
“……那是自然,我说的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空气安静了片刻后,煦和道。
许靖有些不满地睇着倚在椅背上,坐没坐相的薛谦:“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没个正经。”
可是薛谦的心态远比他们都要好,懒洋洋地抓了抓蓬松的乱发,用玩味的语气道:“先别急,还不见得就到了生死关头。你且看三清教来抓人,抓不抓得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