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素帛只考虑了一瞬,便道:“那就按你说的做吧,我们先去许府。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许靖得假扮成我的跟班,名义上还是由我出面作法。”
“当然,当然”
宋芮嘴上说着没问题,心里却有些拿不准,许靖他会同意这个方案吗?
二人拿着素帛的令牌进了城,径直来到许府,府上已经安歇了。开门的小厮一见来叩门的人是圣女,吓得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身子抖如筛糠,半天说不出话来。
素帛朝他温柔一笑,告诉他自己是来找许靖的。
今天怎么人人都要找公子啊,过会儿不会天王老子本人都来了吧,小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嘀咕着“好好好”,邀请二人进门稍作等候。
素帛告诉他:“事态紧急,我等就不进去了,还请你家公子出来说话。”
圣女都说事态紧急了,小厮岂敢怠慢,忙不迭地跑了去,由于刚刚睡醒腿脚倒腾不利索显得跌跌撞撞。
宋芮在门口等着,焦虑地来回搓着手。
少顷,许靖被小厮拎了出来,身上只穿了中衣,头发也杂乱地披散着,迷茫地站到二人面前。他揉了揉眼睛,一张嘴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捂着嘴嘟囔:“怎么又来了,这回准我去了?”
“这回应该稳妥。”宋芮干笑着,将素帛的计划对他说了一遍。
果不其然,许大公子对自己要扮演的角色不甚满意,清醒过来,撇着嘴,一脸不高兴:“让我给她打下手,假托是她治好的,功劳又落到她手上?”
不高兴归不高兴,考虑到救命要紧,他虽然心里有火气,也没有立刻返身回去睡大觉。
素帛无奈道:“也不是贫道要同你争名夺利,贪图你的功劳,实在是齐老夫人性子强硬,没道理可讲。许公子扪心自问,现在究竟是争一时之功重要,还是救人一命重要?若当真治好了,贫道再对人家说清楚,把功劳还给你就是了。”
书院里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许靖可不指望她到时候能为自己正名,插着手,一脸为难地嘀咕:“不好吧,唉,不好办啊……”
这人怎么这么矫情,素帛只好使出杀手锏,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酝酿好情绪,伸手一拉他的衣袖,眼巴巴地开口,娇嗔道:“帮帮忙吧,算我求你了。”
“啧……你干嘛,大变活人啊?”许靖夸张地哆嗦两下,做出一副吃不消的表情,但嘴角却扬了起来,也不着急抽回衣袖,跟着清清嗓,才道:“好吧,那本公子就勉为其难,再去试试。”
“甚好,许公子真是深明大义。”素帛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飞快收回了手。
待到让他披一件白斗篷,戴上幕篱的时候,素帛感觉他的火气又窜了起来,都要把头发炸飞了,只好再次耐着性子上前,亲自帮他整理。嘴上笑眯眯,心里苦兮兮。素帛心想,自己这次为了救人,可真是豁出去了。
乔装打扮完毕,素帛和宋芮都已经累糊涂了,拉上他又准备跑着去齐府。
还是许靖冷静,扯住门框说什么也不肯亲自动腿,恳求道:“求你们坐个马车吧,可别到处跑了。”
二人这才意识到居然都没想起来还有马车这回事,尴尬地面面相觑,又抓着他上了车。
老马在街巷中疾驰而过,鼻翼间发出阵阵粗重的喘息,车上一盏幽暗的烛火将它喷薄而出的白汽照亮,无端生出几分腾云驾雾,从天而降的意味。惊扰了一排沿街居民的好梦后,马儿一声嘶鸣,在齐府门前停了下来。三人下车之前,又做贼心虚地互相对了一遍剧本,才上前叩门。
齐府依旧与今日的江宁城格格不入,满院通明,人人不得安寝。
听说圣女来了,齐老太太一开始还不大相信,直到真的见到人,才颤巍巍地放下拐杖行大礼,以为苍天有眼,自己的孙儿终于有救了,万分激动道:“圣女莅临寒舍,老妪有失远迎,实在失礼。还望圣女大人不计小人过,救我孙儿一命,大恩大德,老妪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说着就要给她跪下。
态度反差之大,令许靖在幕篱后不屑地嗤了一声。
素帛受了这个礼,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别暴露,才缓缓伸手将老人家扶起来,温声道:“老人家当真要感谢的是宋公子才是,今日宋公子能上山找到我,便是缘分,贫道定当尽力而为。”
“是是是,老妪糊涂。”齐老太太说着又对宋芮微微福身拜谢。
宋芮忙鞠躬鞠得比对方还深,连称受不起,都是自己这个晚辈应该做的。
许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哀嚎:明明最应该谢的人是我!真不知道大年初一我觉都不睡利索在这儿跟你们折腾能捞着什么好。
素帛在他没哼出声来之前,又保持微笑,给了他一胳膊肘。
事不宜迟,寒暄两句,三人便在老夫人的引领下来到小公子的卧房。
宋氏还在,已然不眠不休整整两个日夜,还取了心头血,只回房上了药,换了衣服,又回来守在儿子身边。见她面无血色,眼袋沉重得仿佛下一秒就能掉下来,宋芮十分心疼,对她好说歹说一番,让她放心把人交给圣女,她才答应回去稍作休息,临走前还回头流连不舍地看了病榻上的小公子好几眼。
她舍不得走,一种身为人母的直觉让她感觉到那饱受病痛折磨的小小少年正在离自己远去,一旦关上这扇门,再打开,他就会消失,再也找不见了。
白日里来作法的道士也在,见圣女来了,毕恭毕敬地道了声:“圣女长安。”并将自己的判断和作法的过程一股脑同她说了一遭。
当然,禁术一事被他隐去未提。
他本来以为自己处理妥当,应当得到几句夸奖,没想到素帛早就对他的小秘密有所耳闻,睇了他一眼,冷声道:“种什么因,结什么果,望你好自珍重。”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身形笔挺,目光冷峻,面无表情,语气严厉,气势十足。而他只是个在城中小庙修行的小小道人,在教中的地位低微,与她云泥之别。意识到秘密泄露,他吓得直擦汗,生怕自己要被教中追究责任,绞尽脑汁编撰托辞:“小的也是见他母子可怜,出于同情才……”
“贫道现在没工夫听。”
素帛现在没心思跟他计较,打断他的解释,把他赶了出去,打算回头再慢慢算账。而后,她又以作法不宜受到干扰为由,遣退了屋内众人,只留下自己和许靖,才松了口气,放下一直端着的架子,上前察看小公子的症状。
许靖一边摘幕篱,一边饶有兴致地上下左右来回打量她,感慨道:“没看出来,你这一天还会变好几个脸,刚才挺凶啊。”
废话,怎么说不也是个正经圣女,素帛没好气地瞟了着他,道:“快来看病,我还要准备法事。”
在她拿出自己包袱里的圣水瓶和神符,准备布置的同时,许靖上前察看小公子的病情,一边把他先前所服之药的药渣拿过来端详,一边问:“那个什么取心头血的禁术,究竟是怎么回事?”
素帛手上动作一顿,叹道:“什么心头血,他欺负人家不懂,故弄玄虚。教中是有一禁术,但是名副其实的心头取血,将金针刺入胸口三寸,取人精血炼丹,是个要命的法术,也属走捷径的歪门邪道,因此被禁。若他真施了此术,宋夫人断不可能还囫囵着坐在这儿。”
“竟然还有这种操作?”许靖听得瞠目结舌,“那他明知道自己说的都是谎言,为何还意欺骗家属,耽搁治疗,这与杀人凶手又有何分别?”
“我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能是想骗钱吧。”
素帛拿起圣水来,一边在屋里掸着,一边叹气,心想自己今日也算是长了见识了。总坛脚下,皇亲府邸,尚且如此,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下层教众打着圣教的幌子行诓人钱财害人性命之术,她想都不敢想。许靖说的对,这种做法与杀人凶手有什么分别?
素帛揣着心事洒水贴符,一套流程下来,都没有注意到许靖在干什么。待到作法完毕,她才发现他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坐在小公子旁边发呆。
素帛诧异地走过去,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想什么呢,至于如此震惊吗?”
许靖抬眼认真地看着她,道:“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素帛哭笑不得,“那你倒是想啊。宋芮费了这么大力气才争取到让你发挥实力的机会,你怎么反倒没办法了?不想证明上次是你治好了宋芮吗?不想让我承认我的法术没用吗?”
“想。”许靖也叹了口气,指了指床上的小公子,道:“但是想有什么用呢,我不是大罗天仙,没有仙法,只讲眼前证据,齐小公子真的不行了。”
素帛秀眉颦起,一脸不相信:“可是你还什么都没有做呢,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先别激动。”
许靖心想这是我的机会,我都不着急,你怎么反倒急上了,耐着性子解释道:“小公子生病的前前后后,表现为什么症状,大夫下了什么诊断,我都仔细听宋芮说过了,来了之后也给他把了脉,看了他吃的药。虽然看起来都是惊厥抽搐的症状,但是他和宋芮的病因完全不同。宋芮的惊厥,单纯是由当时的急热引起的,烧退了,自然也就好了。”
“你当时是这么说的,那现在给小公子也吃上退热的药不行吗?”素帛纳闷,补充道,“我还可以给他擦身子。”
许靖摇摇头:“没有用。小公子是这里有问题。”
他说着在自己的脑袋上点了点。
素帛不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他确实是撞邪,魂丢了?”
许靖翻了个白眼,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病因恐怕是因为脑子里长了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