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都长公主府。
这已经是温郁第三日没怎么睡觉了。
自从她在皇宫晕倒被送回公主府,醒来后艾歌和墨锦玥告诉她,童飞烟是当着她们面自杀的。
死得千真万确,没有一点犹豫。
温郁起初不信,再次进宫证实,甚至找到埋童飞烟的地方叫人掘了坟亲眼看到,这才完全死心。
童飞烟自杀,就是告诉温郁事已至此,再无转圜的余地,用自杀来彻底断绝和温郁的联系,叫她认命,乖乖穿回到现实中去。
温郁哭了两天,她想不明白,即便童飞烟有意安排,为何云息庭会如此配合,只带了五万人去抵御郑国三十万大军。
直至第三日早上,她一觉醒来终于开窍。
云息庭这么做不是傻,而是利用温子锋攻城的压力,逼迫郑国撤兵支援另一边。
连温郁这不懂打仗作战的人都能想通的道理,墨锦衍不会想不通。
而且云息庭领兵出发之前,也肯定和墨锦衍说过自己的用意,得到同意才会下达军令。
于是温郁又飞奔到皇宫,把这件事说清楚。
她才不要死心,她只想云息庭能回来,活着回来。
“你老实告诉我,云息庭在临出发前是不是说了只带五万人的计划。”
“说了。”墨锦衍直言不讳,“他这出声东击西的打法,让温将军拍手叫绝。”
“那你让我爹撤兵支援,若郑国得到消息,全力进攻,云息庭不是必死无疑?”
墨锦衍摇摇头:“云昭的这个办法,是在襄城未被攻破,粮草充裕的前提下,如今襄城破,粮草短缺,若郑军迟迟不撤兵,未打先衰,我不止损失五万精英,云昭这名大将不保,还有可能连失延襄两城。”
“那如果……”
“最重要的一点,我想云昭活,但凡有一点希望,我想让他活着回来见你。”
这不也是温郁最希望的么,她只想云息庭活着,平安无恙地站在她面前。
而墨锦衍的希望,也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他没狭隘到让自己的情敌去死,他也知道,即便云息庭死了,温郁依然不会回到他身边。
“我宁愿不要郑国的五座城池,宁愿五万战士战死沙场。”墨锦衍坐回到椅子上,此时的他,不比温郁灼心得少,“都说自古帝王心狠,可以为了江山牺牲一切,但我也是人,也有感情。”
“墨锦衍,你这么做会害死云息庭……”
“我知道,可我宁愿赌一把,我要的是云昭能活着回来,五座城池,五万人甚至五十万人的命,都不及云昭这个人。”
温郁头疼地跌坐在椅子上,即便现在想通,让墨锦衍阻止温子锋前往延州,消息也肯定早就传开了。
只看两军谁的速度更快,是传去郑军那边的消息,还是温子锋先率军抵达延州。
之后的几天,温郁更是坐卧不安地等待消息,尽管童飞烟已经定下他们的结局,她也不愿相信,云息庭就这么离开。
这一等便是十日。
这十日,温郁担心得已经病得下不来床。
“长公主,你要保重身体啊,陶神医说你腹中是双生胎,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你和驸马的两个孩子着想。”夏荷给温郁端来每日汤药,安胎,散郁,宁神静气。
喝一口苦到发涩的汤药,温郁咳嗽了两声,摆摆手,让她先放在一边:“赵大哥去战场这么久,你担心他吗?”
“怎会不担心,不止长公主你,夏荷我也整日整日睡不好。”
温郁的情绪逢人可见,可夏荷还要隐忍,不想在温郁面前表露出来,那只会让温郁更难受。
“也是苦了你了。”
然后转日,温郁醒来时发现夏荷不在身边,喊来下人询问,下人一问三不知,再问艾歌,得到的只是夏荷请了几日假的敷衍回答。
隐隐的不安感涌上心头,强撑着身体偷跑出公主府,在皇宫门口,她见到数月未见的温子锋。
“郁儿……”温子锋在见到女儿的瞬间,眼泪刷地便落下来。
温郁苍白着脸,咬牙去问:“爹爹为何要哭?”
“爹爹许久未见郁儿,又见郁儿怀了外孙,高兴,高兴……”
温郁直感觉有些晕眩。
温子锋已经回宁都了,却没第一时间去公主府看望温郁,夏荷突然失踪了,是不是和赵林有关呢。
战役已经结束了吧,所有人都回到宁都,却迟迟不见云息庭回来。
他们可真有意思,这种事,即便瞒着,能瞒得住么。
“云息庭没能回来,对吗?”
“郁儿,你可要保重身体啊。”温子锋扶着温郁颤抖的身体。
“爹爹,你告诉我,我能挺得住。”
嘴上说着挺得住,身体却很诚实。
再次醒来时温郁躺在床上,周围围满了许多人。
有墨锦衍,有墨锦玥和陶星河,有废了一条腿的赵林,还有脸上带伤,手上缠着绷带的陆银。
以及烛九阴众多将士。
依然唯独不见云息庭。
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不见她爱的那个人。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你们觉得是告诉我云息庭战死沙场,我哭一哭释放出来好,还是瞒着我,让我备受煎熬好?”
赵林闻言,让夏荷把他搀扶起来,硬生生跪在温郁面前。
下跪的还有烛九阴几人,以及满屋的宫女太监。
温郁又闭了闭眼睛,转头看向下跪的几人:“他是怎么死的,痛苦吗?”
赵林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
烛一言看了一眼墨锦衍,在得到肯定的指示后,开口回答:“胸口插了三刀,在对我说完灭郑军一个不留后,被郑人拖走。”
“然后呢?”温郁像是在听故事,不哭不闹,极为平静。
“温将军和陆将军赶到,杀死郑军最后的五万人,我们在卫锦河中,找到了上将军的……”
尸体二字,烛一言实在说不出口。
温郁似有似无地点点头,又看向赵林:“赵大哥一直和他呆在一起,他出战之前,有没有带着一个香囊?”
香囊……
赵林停止了哭声,从怀中掏出香囊来,交给温郁。
奇丑无比的香囊,绣着两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
慌忙打开香囊,里面空空如也。
“里面被叠成小块的纸呢,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在一次抗敌中,上将军的香囊被敌军砍断了,差点丢了,便一直没带在身上,这个香囊是长公主送的,上将军当成宝贝,临行前收拾将军的遗物,这香囊放在上将军的枕头下面,我特意带回来交给长公主。”
温郁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变化:“我问的是纸,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的纸。”
赵林摇摇头:“不,不知道……”
“我看见有纸。”烛一言很肯定地说道,“在发现上将军时的确有几张纸漂在河上,可上面并没有字,而且打捞的时候全都损毁了……”
直到这时,温郁才哭出来。
艾歌抱着温郁的上半身,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声,顿时泪如雨下。
云息庭不在了,唯一有可能把他带回现实的,他也没带在身上。
“为什么只有他没回来……”
“烛一言,你说过他是天策上将军,只会在战场外指挥,不会上战场杀敌……”
“墨锦衍,你说你可以放弃一切,也要让云息庭活着站在我面前……”
“全是骗子,你们全是骗子。”
整间屋子,除了沉默便是低声的抽泣。
“温郁……”墨锦衍还想说些什么。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如童飞烟所愿,温郁仅存在这世界中的理由,完全没有了。
寝殿内空空荡荡,除了温郁之外,只留下陶星河一人。
陶星河的眼眶泛红,强行抓着温郁的手给她把脉,然后拿过药箱来,取出银针。
身怀有孕,实在经不起如此悲伤。
他要让温郁先冷静下来,哪怕先让她好好睡一觉,给身体一个缓冲的机会。
“别喝药了,再喝药的话,你的孩子会受到影响,我现在给你扎一针,你好好睡一觉。”
“他没有带着我写的……”温郁抓着被子,放声大哭着,“唯一一丝再见到他的希望,没有了……”
“人死不能复生,你就算哭死了,他也不会回来,又谈何再见到他。”
温郁听后,激动得坐起来:“不,我可以带他离开的,我可以把他带回到我的世界,他不愿意吗?为什么没有带着我写的,为什么放弃唯一和我再见面的希望。”
“温郁!”
“他说过相信我说的话,会一直带着我的……”
不,或许他一开始就没有相信,不过是温郁说的,他不愿违背罢了。
如若不是亲身经历,谁又能想到,会有穿越这一说呢。
陶星河再次抓住她,在她的穴位中扎了第一针:“烛一言说,他走之前,唯一关心的人是你。”
再拿起一针扎下去,温郁安静了下来:“他只说了三句话:郁儿好吗?让郁儿好好活着,还有杀光所有郑军。”
温郁有了些困意,尽管拼命睁着眼睛,依然抵不过意识逐渐模糊。
陶星河起身,把温郁放倒,平躺在床上,又给她扎了第三针:“你知道郑国是谁带兵吗?是墨锦晟,云息庭想亲手手刃仇人,才带兵冲进敌营,墨锦晟的脑袋被烛一言一刀砍下来,云息庭大仇得报了。”
“他走得很安详,唯一放不下的只有你和你们的孩子吧……”
听着陶星河的话,温郁渐渐闭上眼睛。
或许是吧,大仇得报,师父季凉谦泉下有知,也可以安心,云息庭他做到了。
遗憾的是,他答应温郁的事,却没有做到。
“云息庭,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