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房间内,藤林友幸推门而出,看向门外守着的两位下属。
“人呢?”他随口问道。
“友幸大人,您是问上原君以及芽衣小姐?”其中一位下属有些小心翼翼地反问一句。
“不然呢?还能是谁?”藤林友幸叹了口气,语气听上去倒也没有太糟糕,“只是朔君和芽衣回来,你们的本领就退步了那么多吗?
“连人都看不住了?”
“大人稍等……容许属下问一问。”其中一人按住右耳,仔细倾听。
藤林友幸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走廊的尽头。
“似乎是因为芽衣小姐没有吃早餐,结果又和上原君有所争执,所以感到饥饿。”下属顿了顿,“之后上原君陪着芽衣小姐去吃点东西。”
“友幸,阿朔和芽衣呢?”浅川纱季同样走出房间,看见藤林友幸正在汇报的下属。
“去吃东西了。”藤林友幸摊了摊手,“现在要把他们叫回来吗?”
“不用……让人去告知他们,结束之后到这里来就行。”浅川纱季摇了摇头,“他们既然来到伊贺,就一定会卷进这些事情……之后,悠闲的时间就不多了。”
“……是。”藤林友幸看了好一会儿浅川纱季,才点头答应。
……
餐厅里,上原朔坐在白石芽衣的对面,偶尔瞥一眼她进食的模样。
不过,他的心思倒是更多放在另外一件事情上。
“对于藤林家、百地家还有服部家,你们……你是怎么看的?”他看着不远处站着的黑衣年轻男子,问话的语气听起来饶有兴味。
“上原……大人,属下只是奉有幸大人的命令来传递消息,不应该妄议这些事情。”黑衣男子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为难。
虽然说上原朔昨天才来到这里,但对于藤林友幸的这些下属们来说,只需要听到藤林友幸一句“他是纱季阁下的儿子”,就足够他们摆出尊重的态度来。
更别说上原朔的事情,他们还是影影绰绰地听到了些。
能纵横于镰仓和京都的人,怎么也值得他们的尊敬。
“随便说说,如果友幸叔叔怪罪下来,你就告诉他是我强迫你说的。”上原朔看起来兴味不减,“别担心,我不是要做什么……但初来伊贺,对于这里的情况,我总是要了解一些的。”
黑衣男子还是有些为难。
“这样吧……让这位芽衣小姐也为你担保,如何?”上原朔将目光转向白石芽衣,“总不能我这位友幸叔叔,就因为这一件事情还要执着于惩罚你吧?”
“不敢。”黑衣男子无奈,只能弯腰称是,“那么,属下僭越了。”
“不用那么拘谨。”
“上原大人,从我们这些属下的角度来说,能够看到的事情,就是藤林家应对百地家,还有服部家,正变得越来越难。”
“这样……”上原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从十几年前开始的?”
黑衣男子愣了愣,但很快就摇起了头,“不只是十几年前,虽然属下的年龄只是二十出头,但听家里的老人们说,藤林家在面对百地家和服部家时,几乎从来都没有占有过优势。”
讲述在继续着,而上原朔也在这位年轻下属的讲述中渐渐有所了解。
伊贺三大家族,如果真正按照实力顺序来排列,应该是服部家、百地家,最后才是藤林家。
这一点,从三家中的出名人物可以看出——服部家自然名声最响,战国群雄并起时,服部石见守,也就是服部半藏,一直效力于德川家康。
而百地家也不并不次于服部家多少——百地正西,也就是百地丹波守,同样是名声扬于外的人物,甚至敢于以伊贺国的微薄之力与当时如日中天的织田信长相抗。
虽然下场惨烈,但足以见出百地家的实力。
至于藤林家……
藤林家最出名的人物,叫作藤林保丰。可相较于服部半藏的仕于德川,百地丹波守与织田氏的惨烈对抗,藤林保丰甚至没有什么事迹流传于史册。
或许他最大的功绩,就是带领藤林家从乱世流离中存活下来,使得藤林家一直在伊贺存留至今。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三家的境况同样绵延至今——百地家和服部家时有优秀的人才出现,但藤林家却鲜有优秀的人才,甚至只能依靠家内人才的整体素质,才能勉强稳住三大家族最次的位置。
浅川纱季算是藤林家少有的人才,不然也不会有藤林家冲到京都,威胁要带回浅川纱季的事情。
但身为女子,对于这样的家族来说本就是容易掀起不满的一点——于是,最早浅川纱季崭露头角时,家族内就有不少不满的声音出现。
等到她离开伊贺后,那些声音越来越响。
一直到她被迫重新回到伊贺,那些声音便来到最响的时刻——不忠于家族,不想着将己身奉献给家族的人,怎么配继承藤林家?
更何况,浅川纱季还是女子这点,本身就被诟病许久。
百地家和服部家看准了这一点,对藤林家的内部事务多少会插手少许,甚至有意无意地挤压支持浅川纱季的一派。
于是,才会有上原朔之前收到的消息,说伊贺将有变故发生。
假设浅川纱季真的被压制,家主后继被废黜,难道不是巨大的变故?
尤其是在伊贺的整体状况,是整体对外,却不禁止内部斗争的情况下。
回到战国时期,四周环绕的强雄或许会抑制伊贺三大家的内斗烈度。但以现在的社会情况……谁会来伊贺?
是镰仓那群武士?还是京都的那群阴阳师?
或者是北海道的人?
没人会来,也就没有外部情势来抑制伊贺内部的互相吞并。不过,上原朔的加入,多少给伊贺这谭浑浊不明的水带来了些许变数。
听完黑衣男子的讲述,上原朔没有给予什么回复,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白石芽衣。
已经吃完面前食物的女孩,还保持着用右手托着下巴,聚精会神地听取讲述的姿势。
“白石同学,该回神了。”眼看女孩还没有反应,上原朔站起身,来到女孩面前摆了摆手。
女孩轻轻“啊”了一声,眸光迅速凝聚到上原朔身上。
“该走了,友幸叔叔不是说过还有事情要找我们吗?”提醒了一句,上原朔转身离开,却没有听到身后女孩动弹的声音。
“白石同学?”回过头,上原朔分明看见女孩试图起身时面庞上稍显痛苦的神色。
“上原同学先去,我马上会来。”看见上原朔投来目光,女孩立刻放弃了起身的尝试,想要摆出端坐在椅子上的样子。
“是因为昨天从中午到晚上一直在走路吗?”上原朔颇有些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是。”沉默了一小会儿,女孩幅度很小地点头应答。
“我说呢……”上原朔一边摇头,一边笑了起来,“怎么感觉白石同学好像一来到伊贺,身上的状况就全部消失了。”
他走到女孩身边,大方伸出手,“起身这个动作,我想我还是能帮白石同学一把的。”
白石芽衣看着他伸出的手掌。
半晌之后,女孩突然撑着桌子,神色痛苦地站起。
“白石同学,何必呢?我又不是会看笑话的人。”上原朔无奈地收回手,看着女孩有些慢悠悠地向着议事房间的位置走去。
他没有用类似“逞强”的词语。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一点脚步。
想了想,上原朔几步追上女孩,走到她的面前。
“失礼了。”只是听到上原朔的声音,甚至没有多少反应的时间,女孩就看见他微蹲下身,抓住了自己的双手。
同样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抗,或者说……也不愿意做出什么反抗的她,被上原朔抓住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接着托住大腿,伏在了他的背上。
有些熟悉的感觉浮上心头。
那是一个星期之前,她在回到家的路途中倒下时,被上原朔背起时的感触。
上原朔倒是不知道女孩在想些什么,只是感觉到女孩的身体有些僵硬。
为防意外,他的话语一刻不停,“白石同学不要激动,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我们快点感到友幸叔叔那里,毕竟还有事情。
“而且,白石同学现在少活动一些,之后恢复得应该也能快一些,不然真要碰到什么事情,我也没有办法一直守在白石同学身边……”
听着上原朔的话语,好笑于他变得有些话痨,与曾经的他有天壤之别的模样,闻着他脖颈中散发出的气息,在上原朔看不见的角度,女孩的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瞬间。
然后变回原样。
在这个时候,她不应该为这些事情分心。
上原朔对此一无所知,只是稳步前进。
……
议事房间。
看见上原朔背着白石芽衣出现时,藤林友幸的面庞上难以遏制地有了错愕的神情。
当然,或许还有自己的判断被推翻的些微尴尬。
毕竟之前是他说上原朔对白石芽衣没有想法……那现在这样的场景又怎么解释?
浅川纱季倒是仍旧微笑如常,没有因为自家儿子背着义女而笑容转盛的意思。
不过,上原朔倒是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两位自家长辈在想些什么。
“母亲,还有友幸叔叔,白石同学之前高烧过后,身体一直没有完全好转。”上原朔来到一旁的椅子前,动作轻柔地将女孩放在椅子上,“刚刚吃过东西之后,她起身和行走都有点困难,所以……”
“嗯。”藤林友幸忙不迭点头,顺便看了一眼浅川纱季。
看吧,我之前的判断没错。
浅川纱季倒是没有理会自己的堂弟,只是叮嘱起女孩,“芽衣,既然身体还没有好,这两天无论是和弓,还是其它什么东西就都不要碰了,好好养病。”
白石芽衣还想说什么,就被浅川纱季的话语压了回去,“无论芽衣你想要做什么,健康的身体都是必须的。这个道理,总不会不明白吧?”
面对这样的话语,女孩只能点了点头,保持沉默。
“好了,阿朔,我们该回到正题了。”浅川纱季将目光投向藤林友幸,示意让他开口。
藤林友幸会意点头,“朔君,听我的下属说,刚刚在餐厅的时候,你已经向他询问过了伊贺的大致情况。”
“是的,友幸叔叔。不过,我了解的都是大概,友幸叔叔的那位下属似乎是顾忌到什么,也没有将现在的具体形势说清楚。”
“嗯,这点他做得没错。”藤林友幸微微点头,“随便问问可以回答,但这种具体的事情,想要说,也只有我和纱季姐来开口。”
“所以……”
“你也应该知道,藤林家除了你母亲,还有另外好几派认为她并不应该成为家主的。”藤林友幸的话语直截了当,“不过,其它几派里,也只有一派能推出还算够格的首领,来站在纱季姐的对面。”
稍稍停顿片刻, 藤林友幸继续说了下去,“你母亲现在最大的对手,是个叫作藤林成昌的家伙。他别的能力说不上有多出色,在忍术上的修为也并不如你母亲,但鼓动人心却比她天然强了不止一筹。”
说到这里,藤林友幸忍不住看了一眼浅川纱季。
离开伊贺,去本州到处游历这个说法多少还是太好听了些,放在藤林家不少族人的眼里,是标准的弃家族于不顾。
于是在后续家主的事务中,这些族人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浅川纱季的反对者。
“藤林家里,现在让他继位家主的声音相当响亮,而芽衣一回来,就算是支持你母亲的人,也不会认为继续保住芽衣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浅川纱季一派可以试着保住白石芽衣,那么藤林成昌一派自然可以把她夺走,并交给百地和服部家处置。
从始至终,百地和服部家都没有直接出手,浅川纱季甚至不能对此说什么。
于是,交出白石芽衣这个与藤林家并没有多大关隘的“闲人”,就成了利益最大化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