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正的书房里,他已经坐回了椅子上,案桌上还放着一本翻了一半的书,书角崭新,不知道是爱护得太好,还是这老头看书就喜欢囫囵吞枣,这书怎么看都不像被认真过的样子,更像是摊开来配合他演戏塑造形象用的。
不过书房里一切都摆放得整整齐齐,书架上同一排的书,高度和摆放位置,都跟那尺子量过来摆放似的,就跟有强迫症似的,边角平整得没有一丝突兀。
凌厉内心无声自嘲一声,有些方面自己跟这犟老头还挺像的,他的书房,也不让别人打理,所有的书都是自己亲自摆放在他认为最舒适的位置,就连桌面摆放的东西,也和这老头格外的相似,只不过他的是文房四宝,而他的是现代办公文具,
一个非常让他不舒服的念头响起,他老了不会变成他这副模样吧?……回去就改。
直到凌厉走进来好几秒,贺正才装模作样地抬起头,依旧是那副不欢迎的黑脸,完全没有叫人坐下的打算。
反正两个都相互看对方不顺眼,凌厉也没想过多呆,速战速决地事情说完走就对了。
“这么晚,总不会是来我这喝茶,说吧。”
果然,两人的脑回路都是一样的——赶紧说完,滚蛋!
“别折腾了,你的敌人就在你身边,你这种到处树敌的发泄攻击,恰好中了某人的计。”
“还轮不到你来教我做事。”
凌厉自嘲地发出一声冷笑,有些人就是这么冥顽不灵,受不了指责,跟听不进任何的建议,那就只好让他看清事实了。
他把手中的文件袋直接丢到贺正面前:“看完,希望你还能保持这份倔强。”
贺正拿起文件,翻开第一页,眼眸就陡然暗了下去,那些原本可以让他看上去柔和些许的灯光,仿佛都成了多余的累赘,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相冲。
凌厉明显看见他拿着文件的手在微微颤抖,纸张上被掐出来的皱痕也真实存在,可就在他眼角往上抬时,地板上,门缝处透进来的光影恰好被人影遮住,他的脸色也陡然转变,嘲讽地盯着凌厉,
“我真是小看你了,你岂只狼子野心,简直就是贼心不死,你拿这些东西给我看,想证明什么?你无辜善良,你的底子干干净净?想让我高看你?认为你有资格做我贺家的女婿?”
“这些都是事实,你要想细查,根本瞒不住,他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凌厉面无表情的回复,对贺正的反讽早有预料,他也没打算靠这几张纸的证据就让他对他完全改观。
他只想让他看清事实,不要再‘亲者痛,仇者快’地乱出手。
贺正抬了一辈子的下巴,高傲不屈,这于他是荣誉,也是枷锁,
年轻时,他为了自己的事业,为了家族这份长久不衰的荣誉,过得如履薄冰,他只好把这份荣誉似的责任,融入他的血肉,来适应自己的命运,他坚守了一辈子,为贺家的长盛不衰殚精竭虑,走的每一步都谨小慎微,做的每一个决定都确保不出错,才有今天贺家的成绩,
可凌厉现在把一切错误的事实都摆在他面前,他呕心培育的‘接班人’,不是来接他的班,不是来帮他延续贺家的繁荣,而是要把贺家易主的‘坏苗’。
这怎能不愤怒?尤其是这消息还是他最不认可,当作敌人来对待的凌厉告诉他的。
他安的什么心?他不就是想看他挫败,想看他一副捶手顿足,扼腕叹息的后悔样吗?
贺正当着凌厉的面,把他呈现的证据一一撕得粉碎,“这些故意捏造的证据,只能证明你狗急跳墙,等我把贺家洗干净了,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这就是你诱拐她的代价,想靠这种挑拨离间的小伎俩来证明自己比萧泽阳强,我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同意你们的婚事的,贺家温室里培养的鲜花,抵不住外面的流言蜚语,她非要跟着你,就让她跟,我就是要把整个贺家都送了,也不便宜你。”
凌厉实在没想到,他把萧泽阳的作恶的事情说出来,贺正居然会是这个态度:“你口口声声为了薇薇,可你真的是为她着想吗?你那么看重萧泽阳,是图他会掩饰,会拍你马屁?还是觉得,萧家给薇薇下药,萧泽阳瞒着所有人出轨,还在家里养小三,孩子都快落地了,这些你都觉得无所谓,就是为了从我身上讨口恶气?”
轻蔑的语气加了剂量地从凌厉嘴里说出:“你把这样的人招进家门,你的老脸不要了吗?我告诉你,我不需要得到你这种人的认可,薇薇我是不会放手的,就算有一天她真的后悔,除非我死,否则没人能把他再从我身边抢走,你要对付我,尽管来。”
贺正被凌厉的话刺激得浑身颤抖,倏地站起来,由于动作太猛,也不知道触发了身体那个机关,胸口隐隐有些闷疼,疼得他好一阵搭不上话,
此时,凌厉身后的门似乎有响动,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也恰好是贺正情绪的爆发点,几乎是两者同时,贺正把把桌面的东西全部一扫,怒不可遏地喊道:“滚出去!”
地上的狼藉声盖过了开门声,萧泽阳愕然地出现在门后,要不是凌厉在场,他几乎以为这怒吼是对他说的。
凌厉深深刮了一眼砸到自己脚边的书本,看到书名时,他嘴角嘲讽似的嗤笑,也十分不客气地把它从脚上踢开,用同样恶劣的姿态还给了贺正,宣示自己的不满和无惧,
书本就像一个被人嫌弃和发泄的工具一样,躺尸般回到了和它一同掉落的‘尸群’里,有始有终地变回原来翻开的模样。
凌厉转身时,对上萧泽阳那装模作样的乖巧温润的脸,眼里扎满了冰刀,蓄势待发。
当着贺正的面,萧泽阳依旧隐藏得很好,眼神敌对,却藏起了怨毒。
“她迟早会回来,你不可能能拐跑她!”
贺正怒骂的声音后知后觉地从身后传来,里面包裹着巨大的怒喘,想要风呼海啸地把走到过道尽头的凌厉扑倒。
凌厉无疑是戳到贺正的肺管子了,可他这恼怒的根本原因在凌厉看到摔在脚边的《围城》时,忽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出了贺家大门,他陡然变脸,脸上的愤懑被敏锐替代,不禁琢磨起他进书房后贺正说的一字一句。
他为什么要把自己带来的资料撕掉?如果只是为了单纯侮辱恶心他,往他脸上甩就是了,反正他又不敢真的对这老头动粗,还要撕得粉碎,这是怕别人看见吗?
还有那本书,他自己就是一个有待被批判的独裁者,读这本书不正是嘲讽自己,给自己添堵吗?还是,他只是在传达‘围城’的字面意思?
而好巧不巧,就是在萧泽阳进来的那一刻才爆发所有的情绪,表现得和他势不两立,这更像酝酿已久的逢场作戏。
有了以上的疑点,贺正最后一句说的话就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了,是要他好好看着贺董薇的意思吗?
萧泽阳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还有那个刀疤保安,不像保镖,更像看守。
此时,一串陌生的号码打了进来,凌厉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冰冷地接听:“说!”
“你让我查的那个女的,失踪了!”
凌厉猛地刹停车,脑中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惊恐念头。
“查,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没得悄无声息,一定要快!”
电话里头率先挂了电话,凌厉停在半路的车被后面按了一屁股的喇叭催命让道,只好继续开车。
看来萧泽阳急了,但愿范小青命大。
他手里一定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连贺正都忌惮,任由他摆布。
凌厉在岔口位置拐了个弯,悄悄返回了一趟贺家,
他像以往半夜和贺董薇‘偷情’一样,隔着远距离就把火熄了,躲过值班保安的视线,在院墙边透过小弟专用观察孔,窥探贺正书房的方向,
那里的灯已经熄灭,整个院子都黑了起来,仿佛刚刚他踏足的地方,那股严阵以待的阵仗是临时演习,
大院静悄悄的,冷风席卷过贺叔精心培育的花圃,那里凋零得只剩相互虬结一起的枝干,毫无生气,在月光的透射下,投在地上的影子虚张声势地张牙舞爪。
等等,那个贺叔呢?
贺董薇之前和他说过,贺叔不仅是贺正的左右手,更是贺正的腿,是贺正的肚子里的蛔虫,两人就跟连体婴似的,贺正身上除了脑袋是用他自己的,其余的几乎都是用贺叔的。
贺叔当时没有立刻接贺董薇回家,就算贺正要发脾气惩罚,这一个多月过去,也该气消了吧,可前后两次进入贺家,都没见到贺叔的人影,凌厉可不会认为他是被‘太上皇’恩准告老还乡了。
而凌厉刚刚进门时,贺正也是自己站到窗边让保镖放行,手脚不便,身边却还没得力的人伺候……
一切都大有可疑,可贺家又过分的平静,让他脑中那些捕风捉影的推想都没了根。
难道贺正真的休息了?这种犟老头,和他的谈话不欢而散,居然还能怎么快入睡?
凌厉在附近待了一阵之后,确定没有什么动静,只好驾车离去。
不过他敢肯定的是,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萧泽阳一定会有更大的动作,他也必须加快动作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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