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处。
纸鹤落地。
宝珠收好符纸,但见周围红旗招展,一道又一道流光人影降临。
她是第一次参加祭典,正在灵觉发散,好奇地观察四周的情况。
首先,清晰可见的是“祈祀殿”的牌匾,其上屋顶的瓦片为靛蓝的琉璃瓦,好像以此象征天空。
殿里有一座用玄铁造成的巨大祭礼圣坛,中央火焰正在剧烈燃烧,四周由两层曜黑雕栏围护,内方外圆,应该是因为取意天圆地方的说法。
雕栏外,三座古朴石台并排而立。台上有长杆,叫望灯杆,杆长九丈九尺九寸。
这时,三根灯杆上各吊一只直径六尺、高八尺的大灯笼,并铸有凸龙花纺。点燃时可不灭,不流油,不剪蜡花,持续燃烧十二个小时,此名为“蟠龙通宵宝蜡”。
由“祈祀殿”再往外,是扩建出来的一大坨十分精美的祭礼建筑群——“天库”。
它们坐落于松柏绿树丛中,整个建筑布局呈“回“字形,其中气势巍峨的正殿是“皇穹宇”。
宝珠回忆古籍,皇穹宇三个字也分别代表了“至高无上”、“天”、“宇宙”的意思。
整个殿堂用八根檐柱支撑,顶端无不用梁、枋大木,由众多斗拱层层上叠,天花板层层收缩,组成美丽的穹窿圆顶式的藻井,甚为壮观。
殿内正中的宝座,是放置始祖闵渐珠神牌的地方;宝座前左右的石台,是放置历代宗主牌位之处。殿外的东西配殿,为供奉诸长老和弟子们画像之所。宝珠之前所画的战场硝烟之图也在其中。
往下是极长的丹陛阶,两边设有精雕细刻的汉白玉石栏杆。
宝珠留心一数,发现每间建筑的台阶数,很奇妙的都是九或者九的倍数。
她心中思量:
“九乃极阳数,所以便用这个数字来赋予祭坛“崇高”之意吧。”
“诶,宝珠当初不是过了三阶就放弃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宝珠回头一看,一个如脸如新月清晕,面若花树堆雪的少女继续对自己疑惑地询问:
“没有通过魂炼的人,不是不能参加大会的吗?”
听闻的路邵棠话语,宝珠回想起当初不好的回忆,面上有些尴尬。不愿多做解释,只是对她晃了晃自己的命牌,以作证明。
一个略微紧张的声音很生硬的插了进来:
“恭……恭喜你了,宝珠同学,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新通过试炼,肯定是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很努力了吧。”
宝珠转首观察,有位浑身散发着淡淡冷漠气息的男孩背光而站。
日中始低着头,碎碎的刘海盖下来,眼神有点飘忽,高挺的鼻梁下是两瓣薄唇轻噙着,显得有些羞涩。
宝珠对为自己解围的日中始回应:
“多谢,日师弟同喜。”
三人站立的地方连线起来就是一个稳定的三角形,彼此说话间,潘安仁和宋玉璘从远处保持着匀速直线运动,到达目的地后,也缓缓加入了行列。
潘安仁渡步到宝珠面前,打了一个招呼:
“松师妹,早安??。”
宝珠不冷不热地加以回应:
“同安,潘师兄。”
进场的弟子愈来愈多,周围人群的声音渐渐变得嘈杂:
“……”
向宝珠点了点头后,潘安仁又渡步到杨容姬面前问好:
“杨师妹,早安。”
冷若冰霜的女孩礼貌性地微微颔首。
潘安仁微笑着又问:
“待会儿受礼开始后,我可以站你旁边吗?”
还没等杨容姬回应,宋玉璘就横插一杠进来:
“不用理他,潘兄一向闹腾的很,而杨师妹是素爱静的。”
潘安仁有些不忿:
“子非鱼,安知杨师妹不喜和我站在一起?”
宋玉璘反杠:
“子非我,安知我不知杨师妹不喜和你站在一起?”
“……”
不想理会争辩起来的二人,杨容姬默默找到角落处避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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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峰顶,在这里有一株古柏,名为九龙柏。
树干扭结纠屈,宛如九条盘旋而上的蟠龙,故此得名。
据传这棵古柏生长于宗门之前,树龄悠长。
后人在其四周广植树身高大、四季不凋、繁茂苍翠的松树和柏树。
长此以往,树海林涛,森森淼淼,以造成一种“海阔天空“的广漠景象。
袁慰亭站在最高的九龙柏上,拿着今年的名录,内心思索:
“杨容姬阶数八十一阶,今年弟子之中走得最快最远之人。”
“珠儿则是刚好及格线的九阶么?”
各位长老、供奉等也都列站其次。
“杨乃烛龙族遗脉,没想到,今年天赋最好的竟不是我人族。”
丹朱,长老之一,面若冠玉,他一开口后就是淡淡杀机。在其对面的杨茜茜略为不满瞪地了丹朱一眼。
袁慰亭摒退了门户之言:
“我炎焱宗有教无类,这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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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没有人再进场,宝珠寻了机会挤到杨容姬跟前。
她看着那副稀奇的异色瞳,轻轻开口,仿佛怕惊到对方似的:
“容姬同学,待结束后,请问我可以为你画副画吗?”
冰山美人的语气中透露着疏离:
“你们,为什么都来找我说话?”
“呃……”
“大概是因为姑娘容颜姣好,同时英姿飒爽,所以很容易吸引人吧,哈哈。”
宝珠右手拍了拍头,干笑:-D了两句,试图打开场面。
杨容姬只应了两声:
“好的,谢谢。”
“……”
“抱歉,打扰了。”
宝珠发觉对方暗暗隐藏的拒绝之意,便不自讨没趣,选择离开了。
最后到来的布兰度用灵力将声音扩散,使每个人耳畔都清楚地听到他的指示:
“列阵。”
嘈杂的声音迅速消散,众新晋弟子秩序井然地排成队列站立。
“受礼。”
每个人都根据《道德真经》运气行功起来,在仪式来临前做好准备。
宗门对底下凡人的障眼法阵被解开。山脚处,乌泱乌泱的人群如行军蚁般缓缓蔓延过来。
朝圣大会。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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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在山底民众的心中,使他们免受灾难之苦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仙人总给人一种朦胧神秘之感。
无论男女老幼,崇仙之心,都是虔诚之至。到了每年的五谷业已丰收之时,百姓们就要在这里还愿、许愿,每个人都对这次朝圣仪式极为重视。
今天,他们依据惯例,沿着往年的登坛路线开始前行。
有的人从遥远的故乡而来,手戴护具,膝着护膝,前身挂一毛皮衣物,尘灰覆面,沿着道路,不惧千难万苦,三步一磕地行大礼,直至山脚。
“磕长头”仪式是等身长头,五体投地匍匐,双手前直伸。每伏身一次,以手划地为号,起身后前行到记号处再匍匐,如此周而复始。
遇河流,须涉水、渡船,则先于岸边磕足河宽,再行过河。晚间休息后,需从昨日磕止之处启程。
千里不遥,坚石为穿。
山脚有一座防御塔,下有一眼水晶井,因其水清味甜而得名。饮之,可解除沿路积累的劳累。
众人来到山腰,先向祭坛建筑的中轴线行进,来到四组拱形大门。它们的大小都一样,人群里,无论贫富贵贱、男女老幼,都在通过一模一样的门。
过去后,就开始攀登阶梯。
他们终于到达祭坛前,却看不见任何一个仙人,只有大量闪着迷离光彩的琼楼玉宇。
他们如群蚁般匍匐在地,口诵《道德真经》祝文,庄严且洪亮的祈祷声响彻山野林间。
由于坛面十分光洁平滑,声波传到周围等距离的石栏围板后,能够迅速地被反射回来。
最终,宏大的共鸣性回音四散,蕴藏万民对于仙门的无限归心与一致响应。
他们发自内心地感恩仙人的保佑之恩,赐予自己治世生活,可以免匪军洗劫,避苛政蹂躏,一辈子不为乱世草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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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众所见的仙家气派是袁慰亭布置出庞大的海市蜃楼形成的,幻象背后,道台之上,是正在运功修行的众弟子。
宝珠开始运气行功,灵觉发散,从内心近距离感受到信众是如何崇仙的。虽感慨于信众们信仰的虔诚,但当她俯视到乌泱泱的人群对自己的跪拜时,本能地感受到一种隐隐约约的不舒服。
但没等她多想,祭祀大典的盛况到来了:一条鎏金线条最先从一位老叟身上延伸出来,不一会儿,无数条金线从人群中密集地爆发开。
叮。
线群笼罩了众人。
宝珠灵觉也发现许多鎏金线条有秩序地缠绕着自己,体验到大量人格意念袭来:
娶个孝顺父母的媳妇,再生个大胖小子,男耕女织,其乐融融,这是农民阿牛的愿望……
寒窗苦读十载,希望一朝中举,金榜题名,为政造福一方百姓,这是书生范进的期待……
生意往来,祈祷新进的布料能够大卖,凑齐自己的老婆本,这是布店老板王秀的祈求……
天高气爽,希望森林一直草木繁盛,不再干旱,这是山脚下樵夫老樵的期望……
一个又一个美好愿景如走马灯般在宝珠面前闪过,它们组成一幅宏大、广阔的人间群像。
这是一种聚会,一种感召。它把人性神化,付诸造型,又用造型引发人性。于是,它成了百姓心底一种彩色的梦幻,一种希望的沉淀,一种纯粹的向往。
这是一种狂欢,一种释放。在它的怀抱里神人交融,时空飞腾。于是,它让人走进神话,走进传说,走进超凡入圣的梦幻。
这是一种仪式,一种脱离凡尘的祭典。仙家理义已被灵的火焰蒸馏,剩下仪式应有的玄秘、洁净和升华。
共鸣的时光被熔铸进记忆之中,同时,朦胧的金线上传来丝丝力量浸润自己的身体,渗透进内在的雪山气海,筑下大道之基。
感受到金线对自身修为的显著进益,宝珠身在祈愿的殿堂里,不禁叹道:
“这就是宗祖闵渐珠所创守护之契的力量——愿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