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别鸽话语一落,在众人的目光之中,两处巨石间,原本云雾缭绕的光明顶上缓缓出现了一道悬空的白玉石梯,不知终端。
“好,现在请诸位弟子拿好自己手上的签条,念到对应的签名就上来。”
“第一位。”
“点绛唇。”
宝珠盯着掌心亮起的手签,内心一阵无语:
“……”
她上来后,江别鸽对脸色带上痛苦面具的宝珠叮嘱道:
“若觉危,可折断签,阵法可助你回城。”
“应天梯内,灵力被封,一步一幻,险象环生。”
“虽是依据负面记忆而创造的幻境,但如果头脑信以为真也会在身躯呈现对应的损伤。”
“谢过江教习。”
宝珠施礼过后,便深吸一口气,揣紧袖子里的东西,朝应天梯拾级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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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
眼前一暗。
再见光明时,早已是天地倒转,沧海桑田,往昔记忆中的《永远同在》响起。
辽阔的大平原,就在阴山脚下。草川上的天空,看起来好像牧民们居住的毡帐一般盖着大地。绿野四面一望无际。
“天苍苍。”
“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青蛙……”
伴随被吓停的BGM,宝珠低头默默看向不停晃动着大头吞噬自己下半身的粉色巨蛙。
宝珠抱怨地嘟囔了两句:
“唉。”
“我就知道。”
灵力被封,无法释放法术反抗的她,在被彻底吞下前拿出袖内的忘忧草,吃下其淡黄的花被。
霎时,视觉、听力、触感、嗅味都消失了。
即使身处青蛙体内,在没有黏糊糊、湿漉漉、酸臭臭的感脚下,宝珠不再觉得恶心。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静静地等待……
突然!
一只尾部闪烁着冷光的萤火虫飞到宝珠跟前。她立刻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
瞬间。彻底的白色烟波淹没了黑暗,脑海的记忆中,传来数下《魔女の呼び声》的盲音:
窝诶嘿~~~啊哈~~~齁!
回头望去,背后仍旧是原地来时乌央的人群。
山顶岚风将墨发吹起,宝珠将飘到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
仿佛只过了一瞬,一切都与之前没什么大的不同,刚刚让自己度秒如年的恍若真实的幻影早已散去。
宝珠重新看向自己脚下的阶梯。
她吞了口口水。
咕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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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闭上眼,假装自己看不见前方未知的恐怖,踏上了——第二步。
光暗调换。
眼睛一闭一睁。
宝珠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幽暗之中透露出点星荧光的地方,对自身记忆的拷贝中唯一缺少的是少了一位蓝色智慧之神做在她的对面。
周围的荧光不断快速变换——欻欻欻。
一坨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弥漫了宝珠的鼻腔。
望着周围无数个手臂粗的针管,前世小时候打针的童年阴影浮上心头。
当宝珠准备故技重施时,却无奈地发现手中的忘忧草迅速发黄变黑、干枯萎谢掉了:
“哇。”
“不是吧。”
欲哭无泪之际,无数个注射器开始向她连续刺来:
“啊!疼疼疼疼疼疼……”
伴随一阵盲音,齁!
拼命说服自己幻境是假的宝珠凭借自己的意志力苦熬过千针酷刑,重回现实后冷汗淋漓,身上的亵衣被浸湿。
她忍住想吐的恶心感,下意识回首,双眼无神地盯着周围的人群,联想起两句现代诗:
“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显现。”
“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
现实场景映照在宝珠脑海中,形成若幅鲜明干脆的意象,犹如一个正在向外辐射的核心或旋涡,压缩于其中晦涩难言的情绪不断由此发散出来。
她神魂深处,似有一滴水掉入湖面般Duang~~~的一下,荡漾起数道波动。随后,宝珠的魂魄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生长、凝实了数分。
不过此时陷入PTSD的宝珠已是无暇他顾了,她蹙眉瞥向袖中仍旧完好的忘忧草,长叹一声,“唉,我飘零半生,如今……”
女孩骑虎难下,只好缓慢挪动起僵硬的右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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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步。
碎乱的信息流开始不停冲刷宝珠的瞳孔,无数像素在她面前变化、移动、重组,轨迹的汇集最终成型为逼真的现实。
宝珠身形恍惚。
她的迷魂在一座现代都市中飘荡,眼角瞟到大街十字路口,一块led大电视正在播放晚间新闻:
“观众朋友们。”
“大家晚上好。”
“今天是11月16号,星期二,农历十月十二日。”
“……”
“近日有一刚毕业的少女……工作加班结束后猝死在廉租房……”
“我在飞?”
“不,说是正在飘更合适点吧。”
无所依的感觉充斥了脑海,对未知的恐惧逐渐袭来,她随着命运的风如浮萍般四处游荡,直至来到一栋老旧的公寓,墙壁上满是斑驳的脏点。魂体透墙,隐约的啜泣不断传入体内,莫名的情绪使她魂魄扑闪扑闪的。
习惯性进到6楼左转尽头的房间,先见一位头发黑白相间的老妇人正在边哭边仔细拾掇里面的东西,后发现站在窗台边的老爷子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闷烟。
血浓于水的纽带使懵懵懂懂的宝珠一下转为清醒,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爸!”
“妈!”
她飞奔过去,想牵起妈妈的手。
她的手陡然穿过了妈妈的手。
沉默。
宝珠四处胡乱地扑腾。意识到无法改变周围一切后,她默默蹲下,双臂抱膝。即使在空闲时无数次苦闷地猜想过自己前世死后的场景,但当这一切如此真实的呈现在面前时,内心的苦涩还是让宝珠无法忍受。女孩低沉情绪中夹杂着对摆弄自己的命运的憎恶。
但幻境没有给她更多的时间继续悲伤,哗啦啦——骤然突现一团猛烈的引力漩涡将宝珠魂体活活撕走。
接下来,她感知到自己被硬塞入一具肌肉松弛、手足痉挛、内部开始逐渐自溶的尸体中。明明肉体已经停止了生命活动,宝珠却诡异地发现自个居然重获了体感,但一动也不能动。
其后,她被抬到了担架上,应该是被送入了殡葬车里。
冰冷,抖动……
车开始行驶,四周不时摇晃,而且感觉越来越冷,却无法哆嗦。现在无法动弹的宝珠譬如被生活拳击倒的咸鱼,自暴自弃地呈现出一种躺平任君施为的佛系状态。
她有些累了。
想睡。
不久。
一股按压下来的刺痛感吵醒了她。宝珠身体无能之下,只能这样安静地忍耐,自嘲着“享受”两世为人后的第一次死人妆套餐体验。
终于结束了。
宝珠有些尴尬地看着自己正在被人毛手毛脚地换衣服,随即,她被推了出去,最终进入一处柔软逼仄的空间里。
然后,盖子被合上,周围一切嘈杂都在瞬间被隔离开来。
这,应当是冰棺。
不知道过了多久,冰棺盖子被打开,她终于又听到声响,入耳的,是《你快回来》。伴随主持人噪耳地话筒音,瞻仰遗容的环节开始了。
时时有脚步走过自己身边的声响。有的人,只静静地走过去,看自己最后一眼;有的人,还带着哭腔,试图呼喊自己几声。
忽然,她看见了自己的父母!
二老同时上香,妈妈神色悲泣欲绝,爸爸在一旁留神着妈妈不要因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过度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宝珠想起来,想呼喊,想真诚地对父母说声对不起!
却仍旧一动也不能动,内心逐渐充满不甘。
在持续煎熬之中,宝珠容忍到盖子再度被闭合,自己再次被隔离。
周遭感觉有些安静,偶尔听到人声,却不显嘈杂。
然后又是一会儿颠簸,最后,停了下来。
当宝珠又想要昏昏欲睡时,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一个抓着自己的琵琶骨,一个抓住自己的双足,将自己搬举起来,然后放在另一个粗糙的钢架子上。
这两个人很娴熟,
非常非常的娴熟。
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的宝珠开始感到恐惧。她忿忿地在内心向老天竖起中指。
最后,宝珠亲眼感受自己仰卧着被推送进一个满是油渣味的狭窄长厢。
很快的,有黏糊糊的液体射在她身上。
临到场,头皮发麻,内心的惊悚感涌遍全身,难言的压抑窒得心中难以思考,眼角死死瞟向脑门旁炉膛的喷火孔。
就在气氛逼近到焦灼的极限时……自己居然听见了内在急速跃动地心跳声:
咚!
咚!
咚!
“唉:-(,我怕了。”
应天梯之上,怕被玩坏的本能使宝珠的肉身下意识折断了“点绛唇”:
啪!
回城阵法闪烁,将宝珠传离后,白玉石梯旁的江别鸽面无表情地宣布了结果:
“应天梯,三阶。”
满众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