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关心过毕业的学姐们都去了哪里,也没有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什么,如果说我真的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肯定很多人不会相信,但事实确实如此。这就是我的致命缺陷,不知道未雨绸缪,没有计划性,随心所欲地活了十八年,所以很多时候都很任性,江美说我拒绝长大, 虽然不喜欢她和她说的话,但却是事实。艳玲这么一问,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在这里,起码还有一次机会。如果成功了,就有了第一桶金,如果失败了,当一次人生阅历。”原来艳玲已经想了这么远,这是我没有料到了。
我爱看书,那个年代的言情就是琼瑶,我把她的每一本书都读了很多遍,我觉得爱情都是绝对单纯的,生活都是书中女主角那样的。那时候我没有仔细研究,其实琼瑶书里的女主角,要么才华横溢,要么家世显赫,要么美若天仙,从来没有一个是从四川大山里走出来的其貌不扬的乡下丫头。
但是我一直禁锢在她的三关里,对人生没有充分的思考和认识。
我突然觉得沮丧,原来现实这样让人彷徨,回去并不是有工作在等着我们,国家包分配的时代,已经在我们毕业的前几年,彻底改革了。
是啊,回去又能做什么呢?
我们都没有再说话,找了个台阶坐下来,从丛林的缝隙里掉下来的星星点点的光亮,一颗两颗地落在艳玲落寞的脸上,在上面不停地跳动。
本来是要说服艳玲和我一起离开海南的,这场谈话却突然这样戛然而止,现实像一个闷锤,落下来才知道它的分量,两个青涩的十八岁女孩,承受不起,又躲不开。
“椰子会掉下来吗?一下子砸中我们的脑袋。”我傻乎乎地问。
“不会,从来没有看见过有这方面的报道,我们不会那么幸运。”
“椰子好喝吗?”
“买一个尝尝!”
这时候,我们又像我们以前的样子了,买一个椰子,是我们那一刻迫切想做的事。
这场我期待已久的谈话,就这样没有结局地收场,燕玲不想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四川。那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一个内心非常要强的女孩,比懵懂的我成熟多了。可能那个年代,每个中专生的心里,都充满了对父母无尽的愧疚和爱,花了父母的辛苦钱去读书,一旦进入社会,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快点赚一大笔钱回馈父母,,一是希望他们知道,读书的钱没有白花;二是对社会充满了无知无尽的想象,一切都太理想化,以为单凭一腔热血就可以闯荡江湖,然而理想丰满,现实灰暗。
我又该何去何从呢?
我不看好他们这个所谓的加盟连锁,无论阿杰江美以及在这里遇见的人,怎么美化和诠释它的魅力和诱惑,在我心里,这就是一个巨大的骗局,哪怕那个时候,扎在海口从事这项“事业”的人,至少有三五万之多,但我的这一认知,却从来没有改变。
也许他们都是白痴,或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然而我无力反驳,因为他们总有一大堆解释等着我,包括才来了几天的,我的好朋友燕玲,这让我很无奈也很无力。
虽然没有谈出个所有然来,天晚了我们还是不得不“回家”,何况燕玲还兴趣盎然地忙着要去参加每天晚上雷打不动的“分享会”。
刚刚走到公寓楼下的小桥边,就看见阿杰两只手揣在裤兜里,百无聊赖地在桥上踢着石子儿等我们。阿杰还是很好看的,适中的身材和俊逸的脸庞,我知道在学校的时候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对每个人都笑嘻嘻的,至少我看见的时候总是这样。
“你们去哪里游荡了一圈?”一看见我们,阿杰就急急忙忙跑过来。
“那边公园里。”燕玲笑着回答。
“好耍不?”
“不错,有树有鸟有椰子,这不,还买了一个!”燕玲举了举手里的椰子示意他看。
“不好喝,不甜不咸,是不是?”
“还可以,像藕的味道。”
“……”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我没有搭话,阿杰有两次拿眼睛偷偷看我,想窥探我的表情,我假装没看见。
“今晚……去开会不?”阿杰迟疑了一下,突然问燕玲。
“当然要去了,我们快点回去吃饭吧,等会儿人满了,只能站在门口了!”燕玲催促道。
“就是就是,那我们走快点!”阿杰的语气一下子欢快起来,脚步也轻巧了好多,走路一步跨出好远。
我只得跟上他们的步伐,我看见阿杰突然满脸笑意,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打开房门,大家都齐刷刷地坐在饭桌旁边等我们,一个个尽量给自己脸上挤出一个微笑。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尤其是阿杰,这个下午心里一定忐忑不已,放我和燕玲单独出去说话,是极为冒险的事,说不定两个人一合计,明天就要和他们说再见。但是如果阻止我们单独相处,又实在没有理由,毕竟是同学,拉不下脸。
“开饭咯!波哥快点吃,你腿长,走得快,吃了先去会场给大家占位子,别人站着没关系,但燕玲和丁丁,必须得有坐的地方!”
阿杰兴奋地宣布。
“耶时长官!”波哥突然腾地站起来,调皮地行了个军礼!
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大家嘻嘻哈哈地吃起饭来,刚才的紧张气氛,一下子烟消雾散。
我暂时没有主意,只得端起饭碗,食不知味地咀嚼着白米粒,想不出什么名堂,只得随大流。
大概大家以为,我不仅没有成功把燕玲策反,自己反倒被她劝降了!
饭后跟着大家去开会,一路上仍然行人如织、络绎不绝,据说这一片有好几个会场,都是开“分享会”的,场场爆满,人山人海。
但是当大家火急火燎地赶到门口的时候,我真的不想进去,不想勉强我自己,就扭捏着站在那里不动。
“又怎么啦?”燕玲看我这样,很生气,冷冷地问我。阿杰没有说话,江美他们顿了顿,我看见阿杰朝里面努努嘴,示意他们先走,于是这伙人假装没事似的,先往里面去了。
“你们去吧,我在外面透透气,里面太闷了,我等会儿进来,我头疼。”我小声说,不敢看燕玲的眼睛。
“你这样,叫我怎么放心自己一个人进去?”
“你们进去就是了嘛,没关系的,我在外面等你。”我像个没有买到糖的小孩,嘴里嘟囔着。
“燕玲,你先进去,我在外面陪丁丁,不要担心。”阿杰说。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进去安排一下就出来。”阿杰看着我的眼睛,拍拍我的肩膀,郑重地说,等我点头答应后,他才在人群中开路护送燕玲进去。燕玲忍耐地看了我一眼,跟在阿杰后面进去了。
我看他们走远了,眼泪一下子涌进眼眶,匆匆离开大门,双手交叉抱着胳膊站在路边,把头仰得高高的看天,看耸入云霄的椰子树,看上面沉甸甸的椰子,拼命想把眼泪逼回去。
我究竟为什么总是想哭?年少时候的情绪总是说来就来,用淌眼泪来抒发自己的感受,挥洒自如。
其实我知道燕玲的意思:哪怕我不打算留下来,也不应该打乱阿杰他们的节奏,不要特立独行,至少不要让大家觉得别扭。她实在是个周全的姑娘,像薛宝钗一样,事情和人情总是顾全得面面俱到,而我则有点像林黛玉,尖酸刻薄、伶牙俐齿、小性子、不想做勉强的事,只想遵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这就是性格,改不了的。
阿杰终于把他们“一大家人”安排好,才从会场里焦眉烂眼地出来,这时候他早没了在码头接我们那个晚上的意气风发、利落帅气,只见他背佝偻着,步履慌乱,东张西望搜寻我的位置。
我站着没动,我很想给他两拳,如果是在学校,在我熟悉的环境,我早不理这个人了。可这是在海南海口,一个四面环海的地方,很没有安全感,我不会游泳,不敢轻举妄动。之前我对我们的友情毫不怀疑,但是经过了这么几天,一切都变得那么不肯定了。
千山万水来这一趟我无所谓,有没有工作也不是很重要,就是被欺骗的这个坎儿在我心里过不了,想起就难受,甚至呼吸都不顺畅,十八岁还是太年轻了。
“丁丁!”阿杰终于在昏暗的夜色中看见我了,大步向我跑过来。
我站在一根柱子旁边,掩藏了半边身体,我是故意的,潜意识里我想看他找不到我时,会是什么反应。
“找个地方坐坐吧!”他说着,揽了我的肩膀就要走。
我反身一扭,躲开了他伸过来的胳膊,和他拉开距离,不说话,也不走。
“总不能站在这里说话吧,人来人往的不好看啊。”他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我,小声祈求道。
我还是站着不动,不说话,眼泪却再也憋不住,簌簌地落下来。
“跟我走!”他用力拉过我的手,拖着我大步向旁边的林荫深处走去,我只得跟着,因为站在这里哭的确不好看,他的手力气很大,我想挣脱也挣脱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