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否是我的挨打让后母泄了心中的火气,我最终如愿上了高中,学费却是我的初中老师出的,彼时的我不知道如何感激那个平常朴素却乐于助人的老师,我知道老师的家庭不宽裕,身在农村,微薄的工资负担整个家族的费用,可他很温和地对我说,努力上学吧,上学是唯一出路,我并不知道高中大学的生活要如何维持继续,但是学校可以避开家里,真是个好去处,有希望就有光,我想我的命真真不错。
我一如既往的害怕回家,害怕面对没有一丝温意的空间。我的父亲学会了酗酒,喝酒前沉默寡言,对后母说不上多好,却是个谁都可以欺负的老实人,喝酒后就有了底气,敢指着后母指桑骂槐,我很奇怪这样的人两面做派,对外人唯唯诺诺,对家人颐指气使作威作福,他嫌弃后母没有本事又愚昧无知。
那幸福了几年的妹妹也跟着遭殃,变得叛逆,成绩也不好,再不肯上学,初二就退了学家里照顾弟弟,后母原来还有心气看不起父亲,可弟弟出生后随着年龄增长,她嘀嘀咕咕逆来顺受起来。许是认了命,她偶尔对着妹妹说,若不是父亲,她们早已流落街头,对着我依然没有好脸色,说养这着两个赔钱货,难怪日子越过越差。
接着父亲下岗了,工作时有时无,我们的生活慢慢更没了着落,经常缺衣少穿,但是父亲依然喜欢喝酒,依然抽烟,不知道穷苦的家庭又如何有钱买烟酒,却没钱给我买作业本,至于学习报纸之类,自然是没胆子要的,我不敢怒也不敢言,内心觉得父亲过的这么辛苦也真有自己的错,看着纵横交错的皱纹越来越多印在父亲的脸上更填愁容,我纠结着父亲的可恶,又内疚着自己的无能,毕竟我这么大的人确实可以外出打工给家里带来实惠,却坚持上着这如同鸡肋的学。
生活就这样消磨,带着失望,在我困惑不解又带着几分希望的道路上蹒跚而行。
很奇怪,那个小我三岁的妹妹对外人一副别人欠着八辈子钱的仇人样子,反而对我亲近起来,当初我为她洗衣做饭的辛苦没有白费,她经常给我留着她爱吃的东西。后母一如既往的对我冷漠,却不会再暴怒打我,对着妹妹精分的很,有时满腹怨气,有时又很慈爱,唯有对着幼小的弟弟,总是露出笑颜,仿佛这个小小的人承载了她所有的希望。
我想定是我的共情能力太弱,我理解不了父亲,摸不透后母,看倒是这个没有血缘的妹妹,让我在嫉恨与羡慕之间对她始终是淡淡的。
我努力学习,可是却再也当不了班上数一数二的学霸,在高手如云的高中里,时不时担心饥饿,又从未有多余的钱买老师让买的资料,只能勉强维持成绩在前十,我想我终究是普通人,又唯恐打破了初中老师的期望。
我不爱跟同学交流,看着别的同学高谈阔论,自信快乐的成长,羡慕的流连,又觉得他们浅薄年幼,女生们谈论的都是一些什么娱乐圈美人,什么歌曲好听,男生们讨论什么篮球明星什么伟人的丰功伟绩,我们隔着两层不同的世界。
谢言欢在我隔壁班,他还是会带给我烤地瓜,其实我不太喜欢地瓜,这东西外表黑乎乎的,里面金黄,总让我想起弟弟的大便,味道可以,但是心情会抑郁。可是我一次都没有拒绝过,有总比没有强,填饱肚子是我的首要任务,我很怕拒绝了他,连这样吃的都没了,现在想来自己虽然无奈,却还是挺可恶的,人家清高品性高洁的人不受嗟来之食,可我无故受人恩惠,这个真是汗颜,让我些许羞愧。
转眼三年过去面临高考,我一边希望远离家庭,一边又想是不是应该就近上学,找个学费低花费小的学校。计划没有变化大,考试并不理想,被调剂到远方的学校。这是个不尴不尬的学校,如果是数一数二的名校,还能四处宣扬寒门出贵子,得到人们的怜悯和认可,然后获得一笔可观的资助。
我一向难以判断人性的好坏,前一刻在你面前深表同情的怜悯,后一刻对别人说着对你境地的讥讽,同情怜悯嫉恨不同的情绪对应同样的人,让人无所适从。
考完后的心情,时而天堂庆幸可以离家,时而地狱于对将来生活的无知。就像我的命运,漂泊着在海面上的小舟,说她它不幸,偏小时候享受了母爱,顺风顺水考上大学,说它幸运,总是那么颠簸,飘无定所。
学费是个问题,我的父亲难得愁眉苦脸,后母仍旧冷漠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逗弄着怀里的弟弟。而那个十五岁的妹妹,私下找到我说:“姐姐,你去上吧,我会出去打工,给你生活费的”
我颇感意外,还是询问说:“你不怨我吗?早早退学?如果不是我,你...”
“这关你什么事,是我无心求学,又成绩不好,我好羡慕你,成绩好,可以上大学改变命运,我自己学不进去。”柳依珊也奇怪我的情绪 ,思想倒真是端正的很。
我默不作声,这样的家庭环境,有几个人能卯足了劲的学习呢?突然领悟,或许后母对我的漠视敌意,也造就了我的另外人生,祸兮福所倚,天道总会在苦难之中留有一丝希望,而有因有果,我对妹妹小时候的照顾,就有了果出来。我没有接受亦没有拒绝妹妹的好意,无悲无喜地说:“学费还没有着落,再说吧”
很意外谢言欢没有考上大学,某天他找到我说他打算去学一门技艺厨师或开挖掘机,问我的意见,我自然而然地说当厨师吧,不用为吃的发愁,不用为生存发愁,是我目前的渴望。
他扭捏地说,以后不要忘了我,说我上了大学可能就不会回来了,我听到这里,忍不住没了耐性,发火道:“八字没一撇,家里没钱,我估计不上学了”。
大概我一向脾气温和,他愣怔了片刻,安慰我说不要着急,然后走了。隔天有媒人带着一中年妇女上门说亲,说是谢言欢的妈妈,折腾了大半天,终于明白,大学的学费他家帮我出,条件就是定亲,说我们老早有了情谊,媒人的一张嘴把谢家夸出一朵花,说我占了好大个便宜,我虽然懵懂,却也知道这其中代表的意思。
我父亲眼看就要喜上眉梢的答应了,还额外提出了给彩礼,可后母却反对说:“婚姻这种事情,让她自己做主。你们不用花言巧语,她大学毕业再做决定不迟。”
等媒人走了,后母对我说:“女孩子嫁人还是要小心谨慎些,不如先答应了他们,钱先用,但是婚事再等等,你晚点做决定,他家那小子喜欢你的很。”
我很诧异,却难以分辨好坏,觉得后母这样不好。看着我的神色,后母又恢复她冷漠的脸,“随便你,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定吧。”
对后母我委实说不上喜欢,心底还有些嫉恨,此刻我很怀疑她的动机。但我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我觉得自己甚是无用,小三岁的妹妹尚且知道可以外出打工解决困境,可我却还在作茧自缚。我不喜欢欠别人的,与其诓人心底内疚,不如许诺求个心安来的实在。
与谢言欢又一次的见面,他唯唯诺诺地解释,那是他妈的意思,我不咸不淡地说:“我不觉得你妈做的有什么不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会无缘无亲无故的帮助外人呢!他还说自己无所谓,可我已经神游太虚,想着大学不知道这生活费会如何解决,一个前言不搭后语,一个静寂无声,委实无聊,可在外人眼里,和谐的很,在谢家小子眼里,这是很幸福的事。
临走的那天,后母给了我一笔钱,面上有些肉痛,我很讶异她的大方,这钱够维持我四个月的生活费用。弟弟在一边张牙舞爪的笑,露出豁牙,父亲仍然沉默寡言。我很少过问家庭里的事情,此刻即使有疑惑,也被按下心头。
大学生涯开始,年龄上已经长大,可是我却摸不到前行的方向。生活里多了见识,原来有那么稀奇的菜肴,那么令人愉悦的人,那么让人心怡的书籍。可能此生做的最好的决定,就是来了远方,见识了不同的世界。
新奇的环境冲淡离别的疑问过往生活的悲伤,我的见识缺点,在看似正常的环境里一一展现又一点点的修补。可我依然是那个外表淡然内心焦灼又卑微又自负的我,靠着微弱的优势维持仅存的自尊。看似遗忘了过往忘记了悲伤,可有些东西却又像刻在骨髓里,难以除去。
我想哪儿出了错?可后母没错,妹妹也没错,父亲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年幼的弟弟更没错。可事事不如心意,那终究还是有错,那是只能怪命了吗?
春假期回家,我见到了谢言欢,一年半时间不见变化甚大,他褪去了少年的稚嫩,人已经长成生龙活虎伟岸的男子,可却不是我喜欢的样子。我更喜欢阳光干净温润如玉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