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郑海潮和王崇山是十八年前那场大败后因重伤而被前后脚调回后方的。后来伤愈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再回到前线,而是安心在南边做了守军。对于前线,他们心里有一段不愉快的往事。但这不能改变他们是怀王的旧部,那时候孟钰虽然也在军中,但刚刚参军,不过是跟着怀王历练,还没有做上主帅。所以两人和孟钰虽然相识,但算不上相熟。阔别多年,如今见到孟钰,他们不禁感慨果然是孟家的嫡子,如今的孟钰不再是年少时的样子,脸上刻着沧桑的痕迹,但是面貌却俨然又是一个怀王。
孟钰当时年轻,他之所以记得两人,是因为他刚刚参军时这两人已经是怀王手下的老兵,怀王还嘱咐他要向两人学习来着。只是大败之后,这两人就双双被送回了内地,他只知道两人在南边做了守备,并没有再见过面。如今忽然相见,他心中在惊慌之后复又平定下来,甚至有些欣喜,既然是旧相识,总是要好说话一些吧?
他将刚才那个可怕的猜测压了下来,堆起笑道:“郑将军!王将军!阔别多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二位!本将记得当年刚刚参军时,父亲还拉着二位的手,嘱咐二位多带带我的!这么多年音信全无,着实让人感慨!不知两位将军为何会在这里?”
他提起怀王,郑海潮和王崇山的脸上果然浮起了柔和之色。郑海潮笑道:“是啊!阔别多年,物是人非。我们两个是皇上叫来守着交城的,前段日子听说前线大败,皇上担心北境防线守不住,命我等紧急赶来守住交城。”
孟钰脸色先是尴尬,前线大败,说的不就是他们?
听到后来,他先是欣喜若狂,看来他的猜测是错的,皇上并非提前洞悉了他们的意图,只不过是为了防着北周人。可是忽然,他又大惊。既然是来阻击北周人的,那就意味着如今的交城,绝对不止原来那区区几千守军!
不能动武!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动武!且不说眼前的守军他们能不能拿下,就算是拿下了,也必然要付出极大的伤亡!而现在的他们,一定要保存实力,留待最后一击!毕竟皇城里还有五万御林军呢!
他堆起了笑容:“皇上果然英明睿智!只是前线战事瞬息万变,如今北境已经不再是岌岌可危,我们已经拿下蒙托城了!两位将军都是在前线待过的人,当知道拿下蒙托城可是了不起的大胜!北周暂时威胁不到我们的边境了!皇上得知后龙颜大悦,命我等六万军火速赶回皇城!两位将军,既然是旧相识,就打开城门放我们过去吧!我等可是耽误不得!”
二人显然不怎么买账,王崇山含笑道:“恭喜孟将军!果然是了不起的大胜!只是,”他做出为难之色:“咱们都是奉命行事,我等在这交城从未收到皇上通关放行的命令,若是私自放将士们通过,我二人实在担负不起这罪责。我想,既然是皇命令列位班师回城,想必圣旨不久即到。可否请孟将军就地歇息,等到皇上圣旨到来再行通过,这样我们两不相干,如何?”郑海潮也连连点头,表示深以为然。
就地等待?怎么可能?一来时间紧急,他们这次想要成功靠的就是一个快字,拖得越久越是充满不可控的变数,二来他们怎么可能等得到放行的圣旨?若真是等来了,恐怕是绞杀的圣旨还差不多!
“王将军郑将军的顾虑孟某清楚得很,可是皇命要我们火速紧急班师!可见皇上必有大事相召,若是在这里耽误了,两位将军要孟某在皇上面前怎么说?”孟钰竭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样子,话语中却在给郑海潮和王崇山施加无形的压力:“至于皇命到现在还未来,可能是因为北境军中的兵部侍郎鲁大人有秘法与皇上联络,皇上的旨意一日可到鲁大人手中,所以我们收到圣旨早些。而往交城来的圣旨只能走驿马传递,耽搁几日也在所难免。我等军务紧急,还请二位大人通融放我们通行,想必皇上知道了不仅不会怪罪,还会赞二位大人权益机变。”
他自以为这番话说的刚柔并济,很是得体,但是预期的效果并没有达到。郑海潮和王崇山对视了两眼,谁也没有说话。
孟钰的脸色很是难看,怎么办?要不要硬攻?
孟琨已经忍不住了,大声道:“两位将军!我等磨破了嘴皮子,你们为何这等支支吾吾拖延时间?都说了是奉圣旨二来,你们是信不过我们孟家父子?还是信不过我们边境的将士?更不用说你们二人还曾是我们父亲的部下!”
“两位将军稍安勿躁。”郑海潮迟疑道:“各位激愤之论,我和王将军确实当不起,只是兹事体大。刚才孟将军既然提到了鲁大人,不瞒各位说,鲁大人的官印此刻在我们手里。可是他带来的消息,却与各位说的截然相反。鲁大人说,各位是私自离开前往皇城,并非奉圣旨。”
“就是。”王崇山接口道:“我等是怀王旧属不假,可是这鲁大人的官印也是做不得假的。还请各位将军莫要让我等为难,皇上圣旨到了,自然真相大白。若是一场误会,我二人亲自下城迎接,给各位将军负荆请罪,如何?”
孟钰的心跳得像打鼓一般,心里有种末日来临的恐惧。父亲不在身边,谁能告诉他此时该怎么做?他现在根本无暇去想鲁放的大印为何会早他们一步到达交城,而是在焦灼地考虑眼前的事情该怎么办?他心里明白,从他带着六万大军从前线折回的时刻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父亲在皇城中还等待着与他们里应外合!他现在也一定是忧心如焚!可是眼下呢?该怎么办,才能通过这该死的交城?
他毫不怀疑,如果他们硬攻交城,攻下只是时间问题。交城的城防工事并不算牢靠,就算是有大军集结于此,哪里比得过他们这些边境厮杀多年的老兵?
可是他认为此刻强攻不是上策!一来他们日夜兼程,此刻已是人困马乏,二来即便攻下了交城,要付出多少伤亡?他只有六万精兵强将,必须省着用!
可是眼下城楼上这两个人他眼前忽然一亮!对了对了!他们虽然不愿意放行,但是也绝对没胆子主动攻击他们!毕竟只靠着鲁放的一个该死的官印,一无圣旨,二无兵符,他们不过是想拖着,所以这两个人才叽叽歪歪慢慢吞吞!
那么他们呢?如今该如何是好?难道继续在这里跟他们打口水仗?
“既然如此,本将就不为难二位了。”他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全军后退,准备扎营休息。”
郑海潮和王崇山大大松了口气,只要不起冲突,怎么都行!二人慌忙不约而同的拱手:“多谢孟将军海涵!”
孟琨一脸焦急和不解之色,却不敢多问。六万将士如同机器一般,沉默着后退。孟琨直到去远了些,才悄声问道:“大哥,我们当真在这里干等着?”
“自然不行!”孟钰低声道:“留在这里会被耗死!可是硬攻也不可取!这里现在可不是区区几千守军了,至少是三五万人!就算咱们拿下了交城,耗时耗力不说,还要有不小的伤亡!咱们孟家的未来可都在这六万人身上,不能硬拼!”
“打也不是,不打又过不去,以大哥之见,我们该怎么办?”
“绕路。”
“绕路?”孟琨一时有些发愣:“绕哪里?”
“没办法,走正路的话交城是必经之路,而且交城处在两山夹击中的谷口。如今既然过不去,只能绕西边的群山了。我记得我幼时曾经赶上这边发洪水,父亲带着我绕过西边的山路。的确是费些周折,不过还是可以走的。总比我们硬攻交城的死伤要少,我想父亲如果在,应当也不会怪我如此决断。”
“可是,我们赶了这么多天的路,已是人困马乏。此刻立刻马不停蹄地去绕山,我怕将士们吃不消啊!”
孟钰猛然勒住马,仰头想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先休息整顿一番吧。天亮之前必须离开!”
“两位将军,他们果然走了?”待孟钰等去远之后,李行等三人才探出头来。
他们此次的任务是绝对保密的,三人在离开前线的时候都不知道他们的任务是什么。为了保密起见,他们不曾在孟钰等面前露面。毕竟只要让孟钰看到他们,他就很容易能猜出他们来做什么。
“看样子是。”郑海潮和王崇山满脸笑意,走了就好!
李行却是个有脑子的人,否则当初又怎会成为汴州军主帅?郑海潮和王崇山是不大相信怀王谋反的,可是他却早已笃定了这一点。既然是谋反,他们不可能在这里乖乖停留!对于他们来说,时间非常宝贵。从这里到皇城虽然只有交城这一只大股部队,可是一旦皇上诏命发出,南边的各城守军都可能紧急前来lán jié,拖下去对他们毫无益处!
那么他们又是为什么后退了?
正是因为他们拖不起!那么他们会怎么做?
“二位将军!他们一定会绕行西边的群山!”他焦急地看向郑海潮和王崇山:“我们得拦住他们,不能让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