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晴正独自闷坐在龚府里,托着腮嘟着嘴,睁着大眼睛目光无焦点地看着前方。
如辰已经走了三个多月,如致也走了。龚府只有两进院落,算是很小巧,如今她却觉得空的可怕。每天夜里都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惦记着如辰和如致的。音信不通,只有不断的自我安慰才能让她暂时安下心来。
庄婶拄着单拐进来,看见她又在发呆,哭笑不得。自从如致走后,夜晴便搬到庄婶的隔壁房间,两人比邻而居,感情也逐渐熟络起来。庄婶道:“你又在这儿发呆了?姑娘你这样儿可不行,没事儿就自己找点事做。你才十八九,一朵白海棠正在开呢!老这么暮气沉沉的,我看你这精气神儿还不如我这有病在身的老太婆呢!”
“姐姐不在,如致也走了,我做什么都没精神。”夜晴嘟着嘴,往旁边让了让。庄婶过来坐下,语重心长道:“就算是大家子,人到了年纪也得放出去结婚生子。这皆因你从小跟着如辰,她自己还什么都拎不清呢,哪里懂得这些道理?你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可是你也是个年轻大姑娘,没个耽误你一辈子的道理。我看你们天机堂盘儿靓条儿顺的年轻小伙子也不少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你看上了谁,跟我说说。你放心,我能做的了如辰的主的!她要是不放你,我跟她说!”
“庄婶!”夜晴红着脸跺了跺脚:“我看您老哪里是使刀弄枪的人,改行当个媒婆还差不多!这些日子但凡来府里的人,您凡是看得过眼的都把人家生辰八字都问遍了!又不是您的儿女,操这些心干嘛?我当年是快饿死的时候被姐姐捡回来的,我这辈子不嫁人,就守着姐姐!她要是撵我走,我就一头碰死!”
“呸呸呸!这是说的什么话儿!”庄婶忙上来捂她的嘴:“你要是我闺女,我早大嘴巴子上来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天道循环。你自己也说了爹娘都饿死了,只剩你一个独苗儿。你不嫁人不生孩子,你爹娘在天上怎么安心?”
夜晴嘟着嘴不说话,她自己的前程,除了跟着如辰,别的她还真没想过。不过对于庄婶逼婚之事,她倒是早有心理准备。如致在离开前夜就悄悄告诉她说:“我们庄婶儿人肯定没话说,就是特别会张罗别人的终身大事。我姐姐虽没明说,庄婶也看出她跟孟公子的关系了。我也不需要她再操心了,这府里头年轻姑娘没嫁人的也只有你了。你可要心里有个准备,想想真是同情你!”
果不其然,庄婶话一说利索,就开始喋喋不休地劝夜晴嫁人,她性子乖巧,又不好跟庄婶顶撞,只好忍着。最近庄婶大有变本加厉的趋势,她也终于忍不住强硬了一些。
庄婶看她不说话,又试探道:“化影那小伙子其实就不错,个子虽不大高,但是白白净净的,脸盘儿生的也不错。他现在可是天机堂的代领主事的了,将来肯定大有前途!你若是不好意思,等他下次来了庄婶儿给你们撮合撮合?”
“庄婶儿!”夜晴终于忍不住了:“你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好不好!我跟化影,这辈子也不可能!”
“为啥?”庄婶纳闷:“男未婚女未嫁的,怎么就这辈子也不可能了?”
夜晴决定彻底打消这个念头,想也不想就脱口说道:“这还有什么为啥的?他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他!再者说了,人家心里有心上人了!整个天机堂的人都知道!”
“咦?我怎么不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
庄婶这么一问,夜晴又怕她追着化影去问,毕竟现在化影也经常出现在龚府里。虽说她不怕化影知道是她说的找她麻烦,但到底也是一桩官司。于是梗着脖子说道:“他喜欢我姐姐!好多年了!非我姐姐不娶!虽说他跟我姐姐有缘无份,可是这么多年的感情那是说变就能变的?庄婶你可不要去问他!他知道会杀了我的!”
庄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喜欢如辰啊!也难怪,那丫头招他喜欢也是难免的事情。”转而她又愁眉苦脸:“那可怎么行?那丫头都找了那个叫孟珞的小子了,他还傻等着,不是把大好青春耽误了?”
“感情的事情哪是有那么多道理可讲的?”夜晴急于结束这个话题:“若是人人都能喜欢该喜欢的人,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庄婶你可千万不要跟他提起此事哦!这是他的心病,我们都不敢提的!”
庄婶做了然状:“你这孩子,看我是那种不知场合的人?也是个可怜孩子,我自然不会去揭人家伤疤了。”
夜晴一听庄婶把化影叫做可怜孩子,差点一口水喷了出来。好在庄婶终于没有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而是扯起了别的事情。
她并不知道她随口搪塞庄婶的话,其实最大限度的接近了真相。化影这么多年为何从没打过任何女人的主意?缘由只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又是一个深夜,北风凌冽,伸手不见五指。
北风拍打着窗户,似乎要把窗户掀翻。冯氏忽然从梦中惊醒,没来由地心里一阵惊悸。她大睁着眼睛抚着胸口,渐渐让呼吸放缓。
老了啊!她在心里叹道。
最近她每每从梦中惊醒,传了太医来看,太医说,夫人是肾气不足,气血虚亏,需要悉心调理。她问为何肾气不足?太医便说,有了春秋,阴阳失调,难免的。
说白了,就是老了呗!她伸手摸了摸眼角的皱纹,最大的儿子已经三十七了,不老如何?以前不管有什么事情,她从来没有夜半难以入睡过,如今这种情况却越来越频繁了。
她在心里自怨自艾了半天,忽然下意识地伸手往身边一摸,咦?怀王呢?
最近总是这样,半夜一觉醒来,男人不在身边。她夜半惊醒已是心绪不宁,见怀王又不在,越发心里焦躁起来。便轻轻起身,披衣下床。
怀王书房里果然亮着灯。她心里一阵安稳,毕竟没有半夜偷偷跑到妾室房里去,只是在书房,她还能接受。只是这么多个晚上自己在书房里,他在筹划什么?
怀王心中拥立大皇子,她是知道的。什么原因,她心里也清楚。只是她不愿意去想,一想起来,心里就是一阵愤懑。可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怀王计划通过什么方式拥立大皇子上位?她不敢往深里想。
她叹了口气,伸手叫来一个家丁,低声问道:“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大概子时刚过,有快一个时辰了。”那家丁是专门在书房里上夜的,若是怀王不来,他早就熄灯睡觉了。此刻被扰了清梦,只能大半夜的守在外面,心中怨愤难平,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冯氏自己也心情不大好,自然没注意到下人的情绪。点了点头,想要迈步进去。那家丁盼望着她能进去劝怀王去睡觉,一看她要进去面露欣喜之色。但她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那家丁一看希望要破灭,眼睛充满着渴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犹豫了半晌,还是推开门,轻轻走了进去。
她很意外地发现孟瑛也在,大半夜的,这父子俩在做什么?
一看见她进来,孟瑛面色有些尴尬,怀王则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如泰山:“你不好生睡觉,跑来做什么?”
“我还想问你们呢,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非要大半夜的在这里?”冯氏尽量用柔和的语气说话,但还是掩饰不住心中的不满。
“自然是有要紧事。”怀王并不打算说是什么事,妇道人家,有什么可让她知道的?
“不管有多大的事,夜里该睡觉的时候就要好好睡觉。老爷也有年纪了,跟年轻人不能比的。自己不好生保养着,岂不是让后辈们操心?”冯氏絮絮叨叨地又转向孟瑛:“你也是。你哥哥们不在,为娘的也只有指着你了。仗着年轻不好好保养,老了是要吃亏的。”
孟瑛当着怀王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干答应着。怀王鼻子里哼了一声道:“知道了。你快回去睡觉吧,我们爷儿俩还有几句话说。”
冯氏满面不满,但也不好说什么,嗔怪地看了怀王一眼,转身出门。
那家丁看她这么快又一个人出来了,料她也没能说动怀王回去睡觉,绝望地暗中叹了口气。
“儿子最近总算是为父亲办了一件事,父亲怎么还是不满意的样子?”孟瑛本是来邀功请赏的,怀王的态度却不置可否,因此他虽尽量恭顺,口气中却还是带着一丝埋怨。
“你私自做主,叫老夫怎么夸你?”怀王面色很是纠结:“没有你这东西,为父也能做成此事!如今时机尚不成熟,你贸然拿来,反倒成了烫手的山芋,一旦被人发现,我怎么解释?”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孟瑛,却又不好责怪他,毕竟自己还是体谅他想做点事的想法。
孟瑛眨巴着眼睛想了想,不解道:“儿子也是无意间在一个隐秘的巷子里听到他们商量交易的事情,想着此物事关重大,不管怎么说要拿到咱们手上。若是迟了一步,那东西可就被天机堂夺去了!”
“夺去就夺去了!老夫已经说了,没有此物,老夫也能做成此事!如今你拿在了自己手上,一时半刻又用不着,留着也是祸害!若是被那天机堂的顺藤摸瓜查到你这里,岂不是得不偿失!”
“父亲放心!儿子做的绝对干净!那既然父亲觉得无用,儿子就毁了它得了。”孟瑛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委屈。
“不必了。”怀王沉吟了半晌,才淡淡道:“拿去藏起来,一定不能藏在府里。狡兔三窟,你小子在皇城里找个藏东西的地方应该不难吧?有需要的时候,为父自然会告诉你拿回来。”
“是。”
“回去睡觉去吧,不要让你母亲担心。”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