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分营帐重新搭了起来,很多人却累得连走回营帐的力气都没有,四仰八叉地躺在原地休息。孟钰坐在自己的营帐前面,不断听着清点的奏报,脸色阴暗。此次虽然把北周人打退,但己方也伤亡惨重,尤其是立仁和虎丘军,目前报来的死亡人数已经过万,且数目还在不断增加。如辰在过来的路上看到了李赞和刘士舟毫发无伤,正在跑来跑去的清点人数,心中大慰,忙笑着跟他们挥了挥手。
两人正走着,斜着忽然窜出来一个兵士,朝着如辰倒头就拜,一边拜一边大喊:“多谢龚大人救命之恩!”如辰吓了一跳,忙两手把他馋了起来:“何出此言?你认错人了吧?”
那兵士一抬头,满脸血污,只剩下眼白很是明亮。如辰觉得好生眼熟,细细认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笑道:“这不是刘树杨吗?你这是做什么?”
“我没认错!若不是龚大人,我此番必死无疑!用龚大人教的办法,我此番砍了五十余颗人头!但还是体力不支,再也打不动了!我还想着,这次不行了!肯定要交代在这儿了!结果龚大人路过一剑砍翻了要杀我的骑兵,后面汴州军又赶上来了,我才捡回来一条命!”
“哈?”如辰挠着头笑道:“我砍了那么多人,哪里记得住这些!只是小事,莫要放在心上!”
“龚大人觉得是小事,刘某却不敢认为是小事!我弟弟去年伤寒死了,我是家里的独苗了!我若是死了,爹娘少不得也是要跟着我去的!龚大人救了我一家老小的性命,刘某无以为报!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大人的恩情!”
“就是!我的命也是龚大人救的!”
“我是鲁大人救下来的!”路过的军士纷纷涌了过来,七嘴八舌地一边说话一边向着两人打躬作揖。
“众位这么说,便是不拿我和龚大人当自己人了!”鲁放把手一挥笑道:“我二人虽说是抚慰使,但是既然并肩作战,就是同袍了!任何一人单独上战场都必死无疑,所以我们所有活下来的人都是战友救的!也是那些死去的将士们救的!大家既是同袍,战场上同死同生,还用分什么谁救了谁?若是把我二人当自己人看待,就不要说这种生分话了!”
众将士果然哑口无言了,一番打躬后渐渐散去。如辰看着鲁放笑道:“怪不得皇上选中了鲁大人,果然有官样子,我就不会说什么漂亮好听的话儿!”
“你是恭维我还是讽刺我?”鲁放笑道:“本来我说的也是事实啊!只是有些煽情的话直口说出来确实是需要脸皮厚一点儿!我也是练了好久才学会的!”
说话之间,孟钰的营帐已经到了。孟珂的胸腹被砍了一刀,好在有铠甲护着,性命无忧。但伤口仍是深可见骨,已被抬下去包扎。其他三位将军以孟钰为首,都把头盔当板凳,垫在屁股下面坐着。鲁放和如辰走上前去,拱手道:“孟将军!”
“两位大人都安然无恙,本将就放心了!”孟钰看了鲁放和如辰一眼,眼中的失落和不甘怎么也藏不住,但还是勉强站了起来,拱手回礼:“此番虽是胜仗,但是我们也损失惨重。两位大人苦战一夜,想必也是累了,赶紧回营帐休息吧。本将还要等他们把战场清理完,把相关数目报上来,好给皇上写急报。”
鲁放看了如辰一眼,凌然道:“鲁某知道孟将军此番辛苦,但是有件事情不吐不快,还请孟将军裁度。”
“鲁大人请讲。”
“我二人在砍杀北周人时都差点受了自己人的冷箭,得亏我二人命大,死里逃生。不知孟将军打算如何处理此事?”鲁放冷笑道。
“竟有这事?”孟钰脸上现出惊奇之色:“军中能有何人对二位大人不满?会不会是二位大人看错了?毕竟当时战况复杂,也说不定射箭的是北周人!”
“箭虽找不到了,但我敢肯定不是北周人的箭。”如辰面色冷峻:“我二人初来乍到,是谁对我们不满我却不知。但我们两军都没有射兵,随身配有弓箭的只有轻骑都尉以上的将领,想必是好查的。还请孟将军费心,若是查不出是何人对我二人射冷箭,我二人今后何以在军中安处?”
“二位大人既然这么说,本将自然责无旁贷。定然会查出真凶,给二位大人一个交代。只是大战后事务繁多,还请二位大人稍安勿躁。”孟钰眼神闪烁着,有些不快。
如辰和鲁放对视了一眼,没再说话。正此时,孟珞、李行和曾冶三人联袂而入。三人中官位是李行最大,李行一拱手,昂然道:“孟将军,汴州军人数已清点完毕。我方轻伤二百四十九人,重伤四十五人,战死一千零六人。毙敌一万零六百四十三人,沟里那些不算我们的,后方零星的毙敌也没有加进去。我们是根据己方各营报上来的杀敌数量相加,又询问了贵军统计出的预估数,再跟战场上尸体的清点数量进行比对,大致是吻合的。”
孟钰有些不甘地扫视了三人一眼,还是打起精神挤出一丝笑容道:“汴州军此次的确立了大功,你们的阵法很有用,事半功倍。三位劳苦功高,本帅会上奏皇上代为请赏的。”
“我等不敢居功!”李行毫不客气地一拱手:“阵法是孟珞想出来的,我二人只是配合训练。我们三人也自会写好军报集体署名,向皇上禀报!”
孟钰的脸色极其难看,在如辰和鲁放面前强撑着不肯表露出来,只得点了点头。
李行一点头,又拱手道:“孟将军若是无事,我们汴州军就还是回原来的驻地扎营休息了!”
说完也不等孟钰反应,三人便大步离开了,孟珞边走边回头冲如辰苦笑了一下,又扫了一眼孟家兄弟三人。
孟钰大怒,却又强压着,只是放在膝盖上的两手使着劲。如辰将他的动作看在眼中,暗暗看了鲁放一眼。鲁放会意,拱手道:“孟将军事忙,我们先下去休息了。”
“二位请。”孟钰巴不得打发二人赶紧走,赶忙站起来,象征性送了两步。
如辰和鲁放一路往后方已经搭起来的营帐走,一路沉默。临分别前,鲁放道:“奏报写完了我会给你看的,我们一同署名后发出去。”
“辛苦了!”如辰拱手。
她转身走进自己的营帐,此刻门口并无守卫。这一躺下,浑身压抑的疲累便蜂拥出来,如辰恨不得将自己跟这张并不舒服的床融化在一起。还来不及思索,便沉沉睡了过去。
恍惚中有人叫她,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半晌才勉强爬了起来。出门一看,鲁放正等在外面,见她来了,忙道:“奏报写好了,你看看,没问题就署名。”
如辰没睡醒,反应慢了八拍都不止,半晌还愣愣的。鲁放急了:“姑奶奶,你好歹睡了一个时辰,我可是还没合眼呢!快些快些!皇上还等着看奏报呢!我们署了名快些给皇上发走,我也挣个觉睡!”
如辰只好无奈地接了奏报,返回账中细看。鲁放的笔法如同他的刀法,刚猛有力。密密麻麻的几页薄纸,从战前准备开始,孟钰如何布军列阵,如何指挥,北周人如何杀来,他与如辰如何差点受了暗箭,孟珞等人又是如何靠着新奇阵法将北周军赶回了蒙托,洋洋洒洒数千言。如辰见他写的既准确又详实,自然没什么意见,便署了名给他拿出去,口中笑道:“鲁大人好文采!不亏是能做二品侍郎的人,若是我精神好,自然猛拍你一通马屁,此刻不成了!你快拿去发信,我是要再睡一觉了。”
鲁放自己眼中也满是红血丝,苦笑一声接过奏报自己拿去处理。
如辰两顿饭没吃,一觉直睡到日落西山。她强撑着爬起来,精神虽好多了,浑身却如同散了架一般,每走一步都是酸疼。她拿出孤影和蛇影给的药涂到膝盖上,又懒懒地活动了一下关节,起身出了营帐。
北风仍未停歇,只是比昨夜小了许多。大营已基本恢复了秩序,大部分兵士还在睡觉,但也有站岗和巡逻的兵士。如辰惊讶地发现那个叫刘树扬的大头兵正在她账外站岗,一看她纳闷,那刘树扬嘿嘿笑着解释道:“龚大人,是刘某主动来为大人站岗的。大人大恩,刘某无以为报,想来想去,龚大人终究是个女子,万一有人辨不清路混钻,岂不是扰了大人清净。所以我便守在这里了。”
“你这可是胡闹。”如辰心里一阵感动,但还是笑道:“我们两个抚慰使的帐前护卫自有孟将军安排,只是刚打完了大仗,可能还没来得及。你也没有军命,私自过来说不定要受罚的。何况之前鲁大人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既是同袍,举手之劳你又何必如此放在心上。”
“鲁大人虽如此说,刘某却不敢就此心安理得。”刘树杨眼神暗了暗,低下了头。
如辰看着他憨厚的脸,忽然想试探他一下,想了想,索性开口道:“怕人混钻想必是你打的幌子吧?你可是怕我在睡梦中遭人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