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志文把舒凯明请到隔壁会议室,看着这个看似非常儒雅内敛的教授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样,他一度以为老大今天吃错药了。
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老大从来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面前这个老人,一定是有什么罪大恶极的理由,才让老大态度这么恶劣。
他淡淡看了舒凯明一眼,回到办公室。
张晗彦先去了家具城,大致看了一些家具款式,晚上好有重点的和赵乐萱一起挑选。
小丫头在挑选家具方面真是没什么要求,只要不是颜色沉重款式古朴的中式古老家具的模样,都连声地说好。
反倒是自己,嫌弃这个颜色不亮,嫌弃那个款式不活泼,很难抉择。
但是,他又觉得乐在其中。
他觉得,他们就像是在为自己新家挑选家具装扮温馨小屋一样,一个挑剔一个随和,但是两人却有商有量,高高兴兴。
他真心喜欢这种感觉。
回到浩云,在员工餐厅吃过晚饭,才回到办公室。
何志文看到他回到,就告诉他,舒凯明在隔壁会议等了很久,没提出要走,也没说要吃饭喝水,一直很安静。
张晗彦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走进里间,放好公文包,有把所有的水培花放到窗台上晒太阳,在水杯里倒满水,才慢悠悠走出办公室。
舒凯明从上午十点,等到了中午十二点半,饥渴交加但没有提任何要求。
张晗彦这次出这么大手笔,应该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雷霆之怒之下还愿意见自己,已经是万幸了。
他其实不愿意面对自己这个外甥,特别是他回国以后。
他愿意在所有人前维持一种小心谨慎的形象,低调内敛是他人生还算顺遂的经验。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个东西,但是那时候面对比自己小了很多岁的后妻和一双可爱的儿子,他觉得其他一切都是多余的,自己非常幸福。
他对后妻苛待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儿被迫养成了唯唯诺诺的性格,他也只是有些愧疚而已。
但是,那件事中,他无意间当了帮凶,事后他是也有些悔恨的,却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能怎样,让后妻去坐牢,让两个儿子没有母亲?
不可能!
所以,他还是选择了牺牲自己的女儿,让她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嫁掉,离开这个家,就算是对她的补偿了吧。
后来的事,只能怨她自己识人不清,不能怪任何人。
只是,没想到这个外甥今时今日居然会这么厉害,当时和这件事所有的有关系的人,无一不在遭到惨痛的报复。
妻子的父母已经连续被黑社会恐吓多日,经常用人拿着大喇叭在小区里大喊两人过往罪孽,声称两人不得好死,两个高龄老人不敢出门,不敢报警,因为大多数是事实。
妻子出门买菜被人泼油漆,泼大粪,昨天因为跑得急,崴了脚。
大儿子因为年轻时搞师生恋逼迫女学生流产,历时多年后被学生家长揭发,已经被停职检查。
小儿子做生意被骗了钱,债主天天上面追 债,小儿媳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妻子乡下的那个亲戚,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把年纪了突然被查出了艾滋病,整个村子一片惊恐,幸好他的家人无虞。
所有人中,只有他自己暂时没有被报复。
但身边的亲人遭受如此重击,比直接报复在他身上更加让他胆战心惊痛不欲生。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张晗彦端着茶杯走进来,在舒凯明对面坐下。
舒凯明一看见张晗彦,立即小心翼翼的站起来,微微低着头,直到张晗彦坐下,他才又小心翼翼地坐下。
张晗彦从进来到坐下,一直没有正眼瞧过舒凯明。他拧开杯盖,不紧不慢喝了一口水,拧上杯盖,他把背脊靠向椅背,胳膊撑在椅臂上,双手交握,眼神淡淡,看着对面的人。
舒凯明犹豫了一会,仔细斟酌用词,小声开口,“晗彦,今天来……”
张晗彦打断,“舒先生,我是浩云房产的负责人,姓张,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我很忙,请长话短说。”
舒凯明一听浩宇房产已经被称为浩云房产,他也是个聪明人,心里已经明白张晗彦对他母亲事情的执着程度,心道今天来此肯定没有什么好结果,但是,有一线希望也要尝试。
舒凯明艰难的咽了口口水,“张总,我今天来是为了我妻子和身边亲人,请你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他们已经知道错了,不要再在报复他们了,”他看了看张晗彦毫不在意的表情,又加了一句,“求你!”
张晗彦看着他压抑痛苦又小心怯懦的悲伤表情,没有说话。
舒凯明焦急地又加了一句,“你雇佣的那些黑社会没人性的,马上就要出人命了,你这样做是犯法的,赶紧收手吧。”
张晗彦轻轻嗤笑一声,“你有证据就报警,没有证据就是污蔑,那么……应该是我报警。”
舒凯明一噎,低头陷入沉默。
他一直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张晗彦从他忽明忽暗的神情以及不断变换的神态里判断,舒凯明似乎在做着什么决定。
没过多久,舒凯明突然抬起了头。
只是,脸上神情和刚才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刚才那个唯唯诺诺的老人似乎只是张晗彦的错觉,面前的人神情严肃又倨傲,带着一丝得意又肆无忌惮的冷笑,挺直了背脊,眼神放肆又嚣张。
舒凯明当了一辈子的老师,仿佛面前的是他淘气又不服管的学生,眼神还有些许轻蔑,神情却一派正义凛然,从刚才的谨慎小心突然转变成了高高在上地审视。
张晗彦有些惊讶他面前这个老头的变脸速度,心里也明白了,这才是正在的舒凯明,平时看见的是他表面的谨慎怯懦,完全是一个大学教授老夫少妻终成眷属之后的小心翼翼的生存态度和保护色。
他靠着这个保护色,在几十年前尚且认为隔辈恋有违人伦的时候顺利娶到了比自己小很多的后妻,也靠着这个保护色,后妻虐待女儿他却没有招来太多的流言蜚语,依旧在学校里安稳度日。
虚伪,是他最拿手的好戏。
“张晗彦,我知道你知道事情真相非常气愤,但那又怎样?你是能去立案侦查,将犯罪之人绳之于法,还是能杀人泄愤,把所有参与此事的杀光了事。呵呵,我的外甥,你心里清楚,这两条路一条都走不通。她不是笨蛋,生前都不敢报警,说明事情处理得非常干脆利落。当时如果报警,等待她的是无穷无尽的询问和笔录,一次又一次的精神折磨,判决却将是遥遥无期。她还是很聪明的,找了个样貌出众又不嫌弃她的人,早早嫁人了事。那时都没有报警,何况几十年前的今天,证据都已经湮灭这个世间很久了,你哪怕有三头六臂都无济于事,除非时光倒流;再说,你如今事业蒸蒸日上,你父亲一家子迟早被你捏在手心里,现在就算你心中的愤怒滔天,也绝对不会为了一个死去的人去铤而走险。所以,你出口气就算了,以前所有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如何?”
张晗彦看着面前的人扯掉伪装后,丝毫不要脸皮地大言不惭信口开河,突然觉得自己来见他很没意思。
是的,没意思,自己怎么会抽出时间,见这么一个黑了心肝的东西。
人心都是歪的,他觉得正常;但你若觉得你和最爱的家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不喜爱的女儿却可以丝毫不念骨肉亲情,甚至连最后的人性都摈弃了,为什么别人就不可以游走在法律边缘?
你可以凭借你的自私和不仁,如此丧心病狂泯灭良知地对待我的母亲,我为什么就不能让你们遭到报应,为我可怜的母亲讨回公道?
是,他明白,舒凯明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来求情,只因为他心里清楚,几十年前的事情想要再追求,苦主都已经作古多年,调查取证不方便不说,他张晗彦不可能让已经去世多年的母亲再蒙羞,不可能对薄公堂;而买 凶 杀 人,他认为自己还不敢。
所以,舒凯明认定,自己知道了事情真相后,只会出口恶气而已,不会有什么实质性的动作。
张晗彦此刻心中一片晦暗。
但时至今日,对面坐着的畜生仍旧不知悔改,令张晗彦觉得见他完全就是浪费时间,他埋怨自己怎么就脑袋一糊涂同意让他来公司,自己还会昏头了来见他?
这种垃圾怎么到现在还活着来恶心自己?
自己是太心慈手软了吗?
他应该受尽千刀万剐、浑身恶臭腐烂地死去!
是的,就是这样。
张晗彦微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浑身已经弥漫杀意。
他盯着对面那个人,眼神冰冷,准备要起身结束这场会面。
舒凯明眼神丝毫不离张晗彦左右,世事地历练、岁月地变迁让他敏锐地感受到张晗彦的杀意。
他很清楚,出国前张晗彦都做过什么。
他急得迅速站起来,两手撑着桌面,附身探头,眼睛血红地瞪着张晗彦,开始口不择言,“张晗彦,不能、你不能!你怎么可以一点都不顾及骨肉亲情,其中有你的舅舅啊,那是你的亲舅舅啊,你放过他们吧!你放过……”
张晗彦挑眉,呵,那个东西倒是观察细致入微啊。
知道自己要动真格的了,马上又搬出了“骨肉亲情”?
呵,骨肉亲情!
他感觉有一种似乎被称为讽刺又悲凉的情感在慢慢侵蚀他的理智,他的眼角酸涩,他的心房闷痛,他的手指在颤抖,他的拳头已握紧。
他觉得自己怒火以滔天,唯有眼前之人的血肉才能平息他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