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抬头,目光茫然地看着男人。
“程老师,我该听你的话。不该招惹的人,不要招惹。你看,把自己搞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那笑容惨淡地如同被打湿羽毛的雏鸟。
程朗拍着她的头,心疼地看着自己呵护了那么多年又弄丢了的小女孩,“没关系的,别怕。我一直都在,一直都会在。”
“程教授,打扰,我有几句话想跟辛夷说。”
程朗看向来人,目光冷冷的。
“齐清,你有话对着地下的两位老人说。”
说完,揽着辛夷的肩膀离开。
齐清冲着那个瘦削的背影喊道,“方少想来送老人一程的,可今天也是林叔父子下葬的日子。他,实在走不开。”
辛夷果然定住了脚步,程朗拉了拉她的手,“别回头,我们走。”
辛夷摇摇头,缓缓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到齐清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轻声说,“我代爸妈感谢你能来送他们一程,谢谢。”
这声谢砸在齐清的心里,让他涌上一股酸涩,本来想要为方逸行辩解几句,却全都说不出口了。
“我知道今天是林叔下葬的日子,我是特意选择同一天送爸妈走的。这样我们就不需要在葬礼上见面,就不需要面对彼此。请您转告方少,我爸妈生前就不喜欢亏欠别人,知道有人因为我丧命,他们不忍心我内疚,就用自己的命偿还了。两命对两命,我们,再无亏欠,也再不需要见面了。”
齐清的喉结动了几下,面对父母双亡,他能说什么。
“辛夷,其实方少真的很爱你。当时他说的也是气话,如果不是后来的车祸,你们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辛夷淡淡地笑了笑,“我记得他曾经说过一句话,有些事情不是相爱就能解决的。当时,他用这句话来形容沈一和容远,现在我把这句话送还给他吧。”
说完,辛夷用鞠了一躬,“谢谢你,以前照顾我,现在又来送我父母一程。以后,我们也不要再见了,尘归尘,土归土,那些过往就此散了吧。”
辛夷走远后,齐清掏出口袋里一直接通的手机,电话那头的男人声音哑到让人心疼,“好,知道了。”
“方少,你别这样。”他跟着方逸行五年,这是他听到他最无助最绝望的声音,“方少,只要时间足够长,辛夷会回心转意的。”
电话里传出一声凄然低沉的笑声,“多长算长呢?这辈子,恐怕是不够了。”
“方少,你……”
“回来吧齐清,下个月陪我去日本出差。”
方逸行忘记了,当初那几个兄弟是给他订的蜜月套房,如今他一个人面对满床的玫瑰花,握紧了空拳。
原来努力了那么长时间,到了最后,只有过程没有结果。
齐清站在他的身后,轻轻叫了他一声,“方少,我已经让服务员来整理房间了。”
“算了,给我换间房。调整一下时间,把原本半个月的日程压缩到一个星期。”
“方少,那样的话,你根本就没有休息的时间。”
“休息就是折磨。就这么定吧。”
七天连轴转,白天谈判,夜晚看资料,定方案,方逸行几乎是不休不眠,连最敬业的日本人都惊讶地问齐清,“方少这是怎么了,工作不要命了吗?”
齐清看着台上签字的男人,瘦的颧骨都突出来,淡淡地说,“如果可以,他也许真不想要命了。”
刚刚从日本回国,总裁例会上,他又接下了萧可言去香港的出差任务。
“四哥,你刚刚出差回来,歇一歇吧。”
方逸行一边修改公关和行政部门的计划和总结,一边淡然地说,“没什么好歇的。你别去了,人力资源的论坛,我去是一样的。你在家里陪嚣爷吧。”
“我跟小叔叔已经说好了,他正好也要出差。不碍事的。”
方逸行默然地没说话。
萧可言看看其他弟兄,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
终于还是徐谦出来当恶人,“老四,你他妈还要不要命了。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德行了。趁早给我休假,我们看着碍眼。”
徐行拍了拍徐谦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老四啊,这次出差还是让老五去吧。你不想休假就不休。过几天就是s大研究生的毕业典礼了,你真的不去看看吗,我听说她8月份就要去美国读书了。以后恐怕不会回来了。”
方逸行手里的笔一划,透过纸张划过手背,冒出了淡淡的血痕。
“是吗,好,我知道了。”
……
那场婚礼风波之后,罗淼就再没见到方逸行,每次打电话也是简短的几句话就结束了。接到方逸行电话的时候,他心里已经猜到什么事情了。
“帮我安排一下吧,我想见她一面。她就算不参加毕业典礼还是要办离校手续的。”
“嗯,我知道了。”罗淼叹了口气说,“你到时候跟辛夷好好谈谈吧,你们这样太可惜了。”
“我知道了,挂了。”
沙发上坐着的抽烟的男人,带着怒气问,“你为什么要帮他,他伤辛夷伤的还不够吗?”
“程朗,不全是他的错。辛夷背着他把宏光科技帮方洁洗钱的资料都交给了沈一,沈一又都转到了网络上。其实林宏光也不知道方洁都背着他做了什么事情。他心里素质又差,看到警察来抓,就跳楼了。林叔看到自己儿子没了,也从同一个地方跳下去了。你让方逸行怎么办?那是跟他亲如父子的人。他已经开始着手帮孟浪洗白,然后劝林宏光协助警方捉拿方洁,可这样一来,一切都完了。”
“那辛夷呢,她的爸妈没了。”
“那只是个意外。”
“一句意外就可以让他们重归于好冰释前嫌吗?午夜梦回的时候,恐怕两个人都会看到那些亡灵吧,谁又能原谅谁。如果方逸行真的能够释怀,他也不会等到今天才打电话让你安排两个人见面。他都无法完全原谅辛夷,又怎么能让辛夷回头。”
罗淼听程朗调理明晰地说完这些话,眼神也暗淡了很多。
“见一面吧,就算不能重归于好,总是一个了结,两个人连证都领了,不能连面都不见就分开。再说,你不也想重新夺回辛夷吗,那就让他们两个分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吧。”
程朗猛吸了口烟,用大拇指抵着眉心,咒骂了一句。
“我宁可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宁可永远得不到她,也不希望她遭这么大的罪。你知不知道她已经……”话说到一半,程朗顿住了,手指一抖,烟灰烫到了手上。
“什么意思,难道辛夷又……”
“没有。”程朗低着头回答。
罗淼紧紧握着手机,也不再开口。
……
辛夷并没有参加毕业典礼,而是在离校的最后期限回去办理手续。宿舍里,沈一等了好几天,终于见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辛夷看到她,在门口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淡淡的一笑说了声,“你也在啊。”
沈一用力地绞着自己的双手才不至于哭出来。
“辛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灾难。”
辛夷低着头整理的自己的东西,声音清浅的几不可闻,“你是答应我,等我跟方老师沟通后才交给媒体的。不过,说这些都没什么意义。沈一,我不恨你。但是,我们也回不到过去了。朋友之类的就算了吧。”
“辛夷,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辛夷收拾好东西,走过去,轻轻地抱着那个情如姐妹的女孩,心里多难过,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照顾我。我没恨过你,谈不上原谅。以后好好照顾自己。”说完就拿起东西决然地走出了宿舍。
在那间有蟑螂的桌子上,她们俩一起吃过泡面。在那张狭窄的床上,她们说过小儿女的私房话。她们共同哭过、笑过、彼此鼓励过,到最后,形同陌路。
原来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注定孤独。
……
罗淼把她叫进办公室的时候,辛夷就已经知道她要面谁。可是推开门,看到站在窗口瘦高的男人,心里还是狠狠抽痛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往外退了两步,撞到门把手上,弄出了声音。
男人转身,瘦削的惊人。
方逸行的眼睛则看到短短几个月,脸上的婴儿肥就消失不见的小女孩,心里除了心疼再没有别的情绪。
“辛夷……”
沙哑的两个字穿过耳膜扎到心里,痛的她无法呼吸。
方逸行走过去拉住她冰冷的手,把她按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到了她对面。
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还是方逸行先开了口。
“你说的没错,很多事情不是相爱就能解决的。可我,还是想不甘心地问一句,我们可不可以再努力一次,一起努力回到过去。”
辛夷盯着面前那杯蒸腾着热气的开水,好像看到了无数过往的画面,到最后都抵不上车祸后,那满地的鲜红。
“我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没有办法再努力了。以前,我们发生了不愉快甚至是闹分手,我只要回趟家,吃口爸妈做的饭菜,听他们唠叨几句,就有力气了,跋山涉水从n市到s市,又在除夕夜去j市找你,都是他们给我的勇气。我心里清楚就算你不要我,还会有爸妈要我,只要我回回头,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就会向我招手,张开双臂等我跑回去。可是,我现在回头,什么都看不到,没有人在那里等我了,再也没有了。我累了。”
吧嗒一滴泪从辛夷的眼睛里掉下来,砸在方逸行的心上,灼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辛夷,对不起。”这声对不起说的有多艰难,彼此心里都清楚。
“别说对不起,你说了,我也要还上一句对不起的。林叔父子的两条命,我爸妈还了。我们之间没有对不起了。”
说完,辛夷从口袋里掏出那枚自己买来的铂金婚戒,她不知道方逸行有没有发现戒指的里侧刻着彼此的名字。她本来想把这枚戒指戴一辈子的,就如同那个名字她要记一辈子一样。
而现在,这是她最想忘记的三个字。
一声清脆的响声,戒指落入了蒸腾热气的水杯中。
“方少,永别。”
她叫他方少,一声称呼的差别,把彼此的心豁出一个大口子,他再也不是她的方老师,她再不是他的小妻子。
可后来他才知道,她对他的残忍远远不止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