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初的伤口慢慢的愈合了,在去敷药的日子里,她和林随舟的进展平平。言初还是放不开手脚,仍旧畏首畏尾。
班上有几个隔壁村的孩子近来表现不佳,于是她打算进行一次家访。
上次林随舟和她说的,如果要去家访,可以和他说,他和她一起去。
放学后,她处理完作业,就去林随舟的诊所找他。言初低头看了下手表,现在的时间是五点十分,应该还没有到吃饭的时间。
进了诊所,周青也在。她和林随舟并排坐在一张长桌前,桌上堆了一堆作业。周青眉头解锁,似乎是遇上了难题,而林随舟正指着作业本,耐心地跟她讲解。
言初想不到什么词来形容这个画面,只觉得心脏那变得柔软。她微微笑着,轻轻出声:“林医生。”
林随舟抬起头,目光与她对视。
“有事?”
“恩。”
和他比起来,周青情绪要激烈很多。抛下手上的作业,朝她奔去:“言老师。”
言初微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是不是作业不会做?”
周青嘟着嘴,一脸的委屈,然后小跑着回去,拿起自己的作业,再跑向言初。
“言老师你看,这是林医生教我写的作文,我说他的思路不好,他还训我,说我不虚心。”
言初低头去看,莞尔。
这作文是绝对的林随舟风格,严谨、逻辑性强,但是缺乏人情味。读完后,言初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一把冰冷锋利的手术刀。
她不禁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逗笑了。
“周青,这作文的逻辑挺严谨的,值得学习,不过,不够真情实感,下次把你心里的想法写出来。”
周青乖巧的点头,然后转向林随舟:“我就说嘛,林医生你教的作文有问题。”顿了顿,她无视了林随舟的脸色,又补了一句:“言老师对你太不严格了,居然还表扬你!”
她仰起头又强调了一声:“你可不能骄傲。”
言初看着小丫头太闹了,就把正事和林随舟说了。
“林医生,我明天想去隔壁村家访,你方便和我一起去吗?”
“方便。”
“那好,明天放学了,我们在村口见。”
言初说完后长舒了一口气,事情好像比她想象中要容易很多。和他们俩个告别后,她就转身出去了。
言初走后,林随舟看了下时间,准备要去做饭。周青将自己的东西收拾好,跟在了林随舟身后。
“林医生。”
“怎么了”他回头看了一眼周青,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
“言老师明天应该会去赵松和方钱家。”
“恩。”林随舟随意应了一句,没有怎么在意。周青叹了口气,说:“赵松家还好,他妈妈就是比较喜欢骂人。可方钱的爸爸,喝醉酒就打人,他妈妈都被打了好几次了,很吓人的。”
林随舟手上的动作慢下来了,他没有开口,周青以为他不懂她的意思,又怕他是一点都不在意言老师,就弱弱地提醒了一句:“你一定要保护好言老师哦!”
第二天
因为和林随舟约好了,言初今天很早就把手头的事处理好了。
想到马上就要和他见面,言初不禁雀跃起来,喜悦充斥着全身。
林随舟到约定地点的时候,看到言初正在用脚蹭地面。她刚来这个村子的时候,不起眼的如同一张白纸。面无表情,总是低着头。
可现在,她站在夕阳下,落日的余晖衬得她脸绯红,整个人多了几分娇俏。那双带笑的眼睛,很灵动。
他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
言初是比较警觉的,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她立刻转过去,下意识地就惊喜出声:“林医生!”
“嗯。”林随舟应了一声,走上前,没有将刚刚片刻失态的情绪表露出来。只是,当他走近她,近距离地对上她的脸时,他的眉皱了一下。
“怎么了?”
他打量了下言初,见她穿着长袖外套,下身是海蓝色牛仔裤,严严实实的,连脚腕都没露,他脸色放缓了些。
“没什么。”
“哦。”言初明显感觉他有隐瞒,可是自己要是问了,反倒使气氛变尴尬了。
“林医生,隔壁村子好像没有我们村子风气好。”
“嗯,出过不少事。”
“刑事案件吗?”
“对。”
言初咽了咽口水,不安道:“受害的都是女的对不对?”
林随舟点头。
“没有人管吗?”
“抓完一个还有下一个。”
他面无表情地批判了一句,继续道:“他们大多数人没有接受过教育,没有正常人该有的进取心和羞耻心。”
言初想到了一个词——恶性循环。
他们的血脉,一代代的生活在这个这个大山里。恶的观念口耳相传,父母的言传身教,那些孩子早晚也会走上父母的老路。
言初想着,感觉到了不寒而栗。
“那林医生为什么还要到他们村,去给那里的孩子治病?”
也许,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萌芽掐死在摇篮里,慢慢任其灭绝。
这个想法出来的时候,言初不禁嘲笑自己,居然也会有这样偏激的想法,也不知道林随舟会怎么看她。
他沉默了半分钟后,回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家访?”
言初一愣,突然感悟到了什么,随即一笑:“放不下。”
她低头看着地面,轻轻地说:“我可是一名老师。”
教书育人是她的责任,她要尽最大的努力,将孩子导向正途。
而他是医生,有治病救人的使命。
那一瞬间的感觉,很奇妙,言初竟然会觉得和他在精神上,产生了共鸣。
到了目的地,言初对林随舟道:“林医生,我进去了,你先去忙,我们等会在村口见。”
“没事,我就在这里等。”
“唉,你不用忙吗?”
“不用。”他低头看了下时间:“抓紧点,天马上要黑了。”
言初只觉得受宠若惊,他今天来这里,全然是为了她。言初进去后,透过窗子又看了眼林随舟。他身体颀长,背影坚实,就这样站在原地等她,没有抽烟,也没有玩手机。
专心地……在等她。
言初抿抿嘴,忍不住笑了下,这种感觉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
然而,这高兴的情绪没有维持多久。
她刚讲了几句,赵松的妈妈就指着她破口大骂了。说她多管闲事,她儿子原本在家老老实实的干活的,就是受了她的蛊惑,脑子里动了歪念头,整天就想着要读书。
言初跟她说了很多,告诉她孩子应该有选择的权力,她不应该束缚他,扼杀他。
当然,最后的结果,她是被赵松的妈妈连拉带扯地给赶了出去。
言初被赶出门去的时候,踉跄地后退了两步才停下。她情绪低落地转过身,突然鼻子撞上了什么又胀又痛,她赶忙朝后退,看到眼前的人,她才意识到刚刚撞在他胸口上了。
言初揉着鼻子,感觉到了狼狈,她干笑了两声,不自在地说道:“白来了呢。”
林随舟端倪着她,能感受到她情绪的低落:“不顺利?”
“嗯,孩子妈妈不配合,说干活比读书重要。”
言初苦笑:“真的很可怜,他是家里的老大,底下有三个弟弟两个妹妹。他爸爸好像丢下他们一家不管了,她妈妈只能把事情都推给他。”
她不是不理解她的妈妈,只是为孩子可惜。
“他是我们班上最聪明的一个孩子。”言初情绪低落,那个孩子真的很好,不管什么东西都是一学就会。
“你尽力了。”林随舟低头,正好看到言初头顶的漩涡。她应该是在极力克制着情绪,身体都在颤。
他注视了她一会,开口。
“其实,来这里扶贫的人有很多。”
听到林随舟的声音,言初从自己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了。
“知道为什么没成功吗?”林随舟继续说道。
“扶贫的工作人员想教他们生存的技能,可他们要的只是物资。”
“他们就希望有人能一直养着他们,他们没有努力的想法的。”
言初听得目瞪口呆。
“所以,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他难得说那么多话,言初不免自作多情地想着他这么安慰她,说不定对她也是有一点好感的。不过转念一想,林随舟只是本性使然。接触的时间越久,言初越能体会到,这个外表看着冷漠的男人,其实内里是细心又善良的。
她对他的执迷喜欢,可能得不到林随舟的反馈。但眼下,言初还是为了他善意的举动,开心不已。
第二家的家访同样也很不顺利,言初刚说了几句,就被对方的一个酒瓶子给砸出来了。也亏得林随舟反应快拉开了她,不然那瓶子就砸她脑门上了。
酒瓶砸在墙上激起了一片墙灰,弄得两人满身灰尘,狼狈不堪。
最让言初难受的,是那个孩子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埋怨,好像是在指责她多管闲事。
回去的时候,言初情绪不高,一直在怀疑自己做得对不对。快离开这个村子的时候,有人在身后叫她。
“言老师。”
言初转过身,朝着她跑来的是赵松。
他气喘吁吁地在她面前停下。
“言老师,你刚刚跟我妈妈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嗯?”
赵松似有些不好意思,他低着头,抿了下嘴巴后,抬起头,鼓起勇气道:“大山的外面,真的有很美好的世界吗?”
“是的,有高楼,有各种现代的交通工具,还能用手机电脑和别人联络。”言初细细地和他描绘着。
那个孩子眼睛亮了下:“那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说着他朝言初鞠了一躬:“对不起言老师,我最近上课表现不好。不过从明天起,我一定会好好用功。”
赵松走后,林随舟看向言初,见她眼睛的神采回来了,就问她:“什么感觉?”
“挺满足的。”
她的工作,有艰辛,有困惑,有不理解。但是所有的惆怅、烦恼,都因为一个孩子肯跟上队伍而烟消云散。
那一瞬间,言初心间敞亮了不少。一直浑浑噩噩的人生,好似瞬间找到了理想的目标。
她多了几分勇气。
回去的路上,言初从随身的袋子里。抽出一张纸。
“林医生。”
林随舟闻声停下了步子。
言初将东西递给了他,然后又低下了头。
“这是什么?”
“谢礼。”言初雀跃地看着她,脸上带着期待:“谢谢你陪我来这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