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周青过完生日后，言初是和林随舟一起走的。他在这个村很受敬重，一路上不少村民都主动和他打招呼，模样热情。林随舟会礼貌的颔首，但很少开口，沉默寡言到极致。
回到宿舍，言初趴在桌上，想到林随舟的事，她懊恼不已。
怎么就不能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呢？
不过，好像一直是这样的。在所有人眼里，她都是不讨人喜欢的那个。
思绪不禁兜兜转转回到很久之前。
在孤儿院长大的那些年，她的学习一直是那些孩子里最优异的，院长总是称赞她又认真又踏实。她也曾天真的以为她是最好的那个。
可是，回到家后，靠着父亲的关系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言初才知道什么是现实。
她的英语口语在班级里是最差的，只会死记硬背单词，无法像那些人一样，用一口流利的英语对话。不仅如此，她的作文在班里也是非常一般的水平。没有见识，写出来的东西远不如其他人的精彩。
她后来才知道，宋千羽在八岁的时候，妈妈就带着她环游世界了，除此以外，每周都有外教老师上门给她辅导，教她钢琴的老师，是现在国内外知名的钢琴家。
父母带着她和宋千羽去社交时，大部分人都以为宋千羽才是真正的宋家女儿。在私下里，言初也听到很多议论她和宋千羽的话，无一例外的，她得到的都是不好的评价。
那时候她在班上是也是最格格不入的，唯一对她抱有善意的，就是宁政了。
他成了她的同桌后，经常给她辅导。知道她不喜欢别人靠近时，宁政也没有表现出厌恶，在日常时会注意两人之间相处的距离，非常懂分寸。
所以，读大学时宁政和她表白了，她虽觉得意外，但没有多想就答应了。她对宁政虽然没有那种怦然心动感觉，但至少是心怀感激的。所以，即使他移情别恋喜欢上了宋千羽，她也没丝毫的恨他。
她也时常在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糟糕了，所以没有资格得到幸福。
要说人缘，还是林芍更好。她对谁都很热情，整天笑吟吟的，村里喜欢她的人很多。这不，今天下课后，她就拎了个袋子给她，言初打开一看，是一袋子鸡蛋。
“又是谁给的啊！”言初无奈，最近林芍拎回家的东西很多，有鸡蛋、肉干还有些大米。
“没办法，姐姐魅力大，惹人喜欢。”
……
不得不说，言初是个很好的听众。林芍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把自己从头到尾的吹嘘了一通，对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
“这鸡蛋你带好了啊，回去了做那个烙饼，特好吃。”
这烙饼是言初的尝试之作，用了玉米面再加上鸡蛋，吃的时候可以往里面加些酸豆角，特别的开胃，林芍爱吃的不得了。
“今天我没有时间呢。”
“有事？”
言初点点头：“要送个新学生回隔壁的村子，顺便家访。”
林芍皱了皱眉，面色古怪地笑了笑：“要不要这么认真啊姐妹？这里又不管你升学率，差不多就行了。”
言初固执地摇摇头，她觉得既然做了就得认真去做。况且这里孩子的学习资源本就比不过大城市里的，出头的机会要少很多。要是她再混日子，那这些孩子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好了，知道你心肠好。不过我提醒你一句，隔壁村子的风气很差，大晚上的你小心点，兜里最好揣块石头，看到不怀好意的人就砸上去！”
……
放学后，言初和那个孩子并肩走着。他所在的那个村子离他们村不远，步行的话，十五六分钟就能到。
那个孩子叫钟刚，是个长相秀气的男孩子。一路上，他一直说个不停，说自己想好好读书，以后去县里的初中，还要考大学。
言初和他说了不少鼓励的话。一路上，她的心情都很愉快，却不想在快要到他家的时候，孩子突然浑身抽搐了起来。
言初吓了一跳，然后就看到孩子开始吐白沫，舌头往外伸，眼看着牙齿就要咬上了。她来不及多想，把自己的手帕拿出来，塞到他嘴巴里，就开始呼救。
村子不大，她叫了几声后，立刻有人围了过来。不过那些人围上来后，都没有来帮忙。言初抬起头想求助就被一个男人的目光给吓住了。
他在冲着她笑，眼睛瞪的大大的，舌头还舔了下嘴角。
她当即觉得毛骨悚然，那个人明明没有碰到她，却让她的身体产生了应激反应。她觉得想吐，身体开始发冷汗，浑身动弹不得。
好在，没一会孩子的父母就来了。
让言初惊讶的是，林随舟也在。她只觉得这世界真是太小了，怎么走哪都能碰上他。
钟刚被抱起后，林随舟看了一眼地上的言初，开口：“不起来？”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坐在地上。说来也奇怪，此刻，僵硬的感觉已经消退，她忙起身，跟了上去。
钟刚的妈妈是个很热心的人，言初一进屋，她就给她倒了水。
“真是麻烦你了老师，这手帕我给你洗了吧，等钟刚好了，我让他给你带过去。”
对方的态度特别谦卑，言初不太会应对这样的事，结巴地回了一句没关系。
“唉，也是我娃命好，林医生今天正好在我们村里。”
言初心弦一动，问道：“林医生常常会来你们这吗？”
“是啊，我们村有几个小孩有遗传病，他常来帮我们看。我娃癫痫的药也是他带给我们的，还让我们不要用老法子的偏方，说对身体不好的。”
言初突然想起以前宁政和她说的话。他说，人都是精致利己主义者，无论是想问题还是做事，都会偏向于自己的有利的一面。
她忘了之后和宁政说了什么，只隐约记得他们为这事产生了争执，看着眼前的林随舟，她不知道怎么的，心脏处像是注入一股暖流，嘴角处也有浅浅的笑。
——不是什么人都是那样的。
她觉得自己在这待着也没什么用，就跟钟刚的妈说她要先走了，结果对方拉住了她。
“言老师，再等等吧，林医生很快就好了，你和他一块回你们村吧。”
“不用，就几步路，我自己走就行了。”
对方拉着她的衣服，死活不同意。
言初仍想回绝，林随舟开口了。
“你等下，我很快就好。”
他语速很快，没有转身，注意力依旧在床上的钟刚身上，言初呆住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钟刚的妈拉着她的衣服，叹了口气：“言老师，你不知道我们这的情况，以前也有几个和你一样负责任的好老师，都在这出过事，都是好姑娘啊！”
她面露羞愧，艰难的出声：“我们这有几户人家，真的不是东西。”
言初平时也是上网看电影的，她再怎么迟钝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了。她看看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想到刚刚某人看她时的古怪眼神，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打消了自己回去的念头。
钟刚的情况稳定下来后，林随舟就开始收拾东西。他动作不慢，很有调理，医药箱里的东西被归纳得整整齐齐的。
他起身后，交代了钟刚父母一些事情，然后就走到了她身边，出声道：“走吧。”
“哦。”言初应了一声，林随舟走出钟刚家的时候，她才想起自己今天是来家访的，重要的事还没说。
她忙转过身，和钟刚妈妈交代孩子的情况。
她说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两三分钟。言初追出门去的时候，本以为林随舟已经走远了。哪知道他背对着身，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忙跟了上去。
“不好意思啊，林医生。”
“没事。”
路上，言初时不时会偷瞄他。心里一直在想，到底应该怎么和他搭讪，她在这方面真的是一窍不通。
她向来是个怕主动开口的人，去餐厅吃饭时，水杯没水了，她都不好意思叫服务员来加水。
出乎意料的，林随舟先开口了。
“你经常家访？”
言初点点头，想到上次林随舟和她说的话，她弱弱地辩驳了一句：“我知道我有点理想主义，可这里也有很多像钟刚这样想走出山里的孩子，我应该对他们负责。”
林随舟停下两步，言初觉得一股压迫感朝她袭来，心跳顿时快了几分。就见他转过身来，低头看她，目光里有审视。
“你别把人性想的太美好。”
他停顿了下，继续说道：“这里远离繁华，大部分人都缺少教育，只凭本能生存。”
“你确定你能承受后果？”
言初心脏那好似受到了重击，刚刚钟刚妈妈也和她说了，她明白现实是什么。
她觉得好无力。
明明是一样的孩子，为什么要被折断翅膀？
钟刚今天兴致勃勃地跟她说，想考到好的大学，在那里和大城市里的孩子比比谁比较会学。
他永远不会知道，有些人的起点，早已凌驾于他的终点之上。
她的低落，都落在林随舟的眼里。这时候起风了，风沙很大，他的心里泛起了怪异的感觉，很不舒服，很压抑。
言初的沮丧，像是铺天盖地的浪潮，干扰到他了。
不想看她继续萎靡了，林随舟轻咳一声，道：“以后想家访，提前和我说。”
言初一怔。
林随舟：“我经常到那个村子出诊，可以和你一起去。”
原本情绪低落的她，突然觉得心里的太阳升起来了。
她想起之前林芍跟她说的，想要引起一个男人兴趣，首先要学会赞美这个男人。
“林医生，你真是个好人！”
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可他好像没什么反应，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林芍好像又说了，要学会发挥女人的魅力。
用眼神去征服对方。
林随舟的个子是要比她高一些的，言初仰头去看他，努力表现出仰慕的神情来。
在林随舟眼里，言初正瞪大了眼睛看他。她神情太不自然了，那双眼睛也是一颤一颤的。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面无表情地回道：“你眼睛里进沙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