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殓之后,恭阳侯府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邢傲却在侯府内日日饮酒大醉,众人都以为其与祖父感情至深,不能自已,只有邢傲知道自己的心念被祖父离世前的深夜对话深深触动,对于前途未卜的恐惧已经超过了老侯爷离世的悲恸,终日买醉只是找了个逃避现实的法子,他深知自己自那夜之后已经早没了武试一举夺魁的兴奋,甚至没有了能入伍银甲卫的期待,每夜昏昏入睡的时候脑中都是老侯爷描述的长枪挑起襁褓中婴儿的画面,反反复复地惊醒,大汗如雨。
一个月后,本该回龙喉关复职的邢傲仍不为所动地醉生梦死,家中无一人能劝动,眼看千机营不日将入墕都朝觐,邢仕君心急如焚,无奈其一生软弱惯了,对这个儿子也是束手无策,只能从早到晚地好言相劝,但都收效甚微。这日,邢傲仍坐在院中寿山石堆砌的假山顶上提着酒葫芦喝酒,邢仕君仍站在下面对着儿子喋喋不休,邢傲自然是充耳不闻,闭上眼,寻着墙外的街市上的叫卖吆喝,赶走耳中父亲不停的碎言碎语。
忽然,邢傲听得外面几声尖叫,然后是一连串急促的马蹄和杂物碎裂倾倒的声音,夹杂着模糊的叫喊声,隐约听到几声“出人命啦,这马疯啦”。邢傲支起身子,一个翻身跳上了院墙,提着酒壶看着外面。却只见得不远处尘土飞扬,一匹黑色大马在街市上横冲直撞而来,眼看就要冲到侯府门前,而另一边不远处,两个小童站在大路正中,被吓得一动不动,手上紧紧攥着刚刚吃掉两颗的糖葫芦串,在远一点一个妇人大喊着焦急往小童跑去,但显然已经赶不上黑马的狂奔。
邢傲皱了皱眉,一跃而下,摸了摸腰间,文龙破岳未曾傍身,只有将盲追按在手中。“妈的,一匹野马也要扰老子清净。”邢傲趁着酒意正酣,像猛虎一般抖了抖身躯旋即就向那匹横冲直撞的黑马扑去,积存在心中一个多月的愤懑之意迸发而出,又转化为满满的杀意,周身的劲风似是裹挟着黑色的真气,眼看两团黑色就要撞在一起。
邢傲凭着一腔奋起的热血冲到黑马一丈开外,却看到那匹黑马高大异常,不像是南陆的黑鬃马,两只眼睛血红,口鼻粗重地呼气,看到邢傲冲来也毫不避让,竟低下头加速直冲而来。邢傲虽自恃一身武艺,当年大破虎豹骑时,对季康坐下那头勇猛的云豹也未有一丝胆怯手软,无奈此刻在街巷之中,无法全然施展开身手,却也避无可避,便也不放慢速度,身形陡然向后仰去,身体横在半空,两腿并拢就向那匹马像寒铁般黝黑的四蹄踹去。
没想到那马虽然像是着魔般狂奔,看着又笨重至极,却在将要被绊住马腿那一瞬间高高跃起,跃过了邢傲的一击,邢傲心中一凛,没想到这匹疯马竟躲过他一击径直向那两个小童奔去,便猛地刹住脚步,一个转身,高高跃起,结结实实地落在马背之上,这马未曾套鞍,邢傲紧紧抓着马鬃,却没办法停住疯跑的马,心下一横,将盲追刺入马脖子,横下身躯,绕着马脖子划开一道长长的血口,顿时血流如注。
黑马长嘶一声,轰然倒地,鲜血顿时把邢傲周身染了个通红,而只见那个奔跑而来的妇人看到浴血的邢傲,像见到罗刹恶鬼一般,吓得一句话没说,一手夹起一个小童,疯了一般逃走。
邢傲从地上站起,摇晃着身躯,看着地上还喘着粗气的黑马发愣,在自家侯府正门口像屠夫般斩了匹疯马,弄得一身污秽,真是他妈的晦气。却没注意到,不知何时,一群军衣马队,簇着一个锦衣白马的男子慢慢向他走了过来。
“可惜了。”只听得那个被众人簇拥的锦衣男子叹息道:“这匹重金从宁州千里迢迢牵来的黑罗刹,还没驯就这么死了,真是可惜了。”
邢傲这时闻声才抬起头,看到一匹白马上驮着的那个锦衣男子,面容白净,棱角分明,却没有一丝男子气概,一脸阴柔之像,这人邢傲认识,倒是这墕都的新贵,正是驸马爷伏先,去年长公主大婚,邢傲曾跟随父亲在宫中远远看过一眼。
邢傲也不说话,愣愣站在原地,又听到一阵马蹄声,另一队人拍马而至,为首之人却正是千机营统领夏长阶。
伏先见邢傲不语,抬头看看侯府大门,又看看邢傲说道:“哟,原来这憨马惹得是少侯爷,看来是死有余辜了,不过,夏将军,这匹马虽憨,但驯服之后可是千里挑一的良驹,本想是要进献圣上的,你看,这叫我如何是好。”
邢礼昭此时正拖着一众仆人从侯府内匆匆赶来,看得一地狼藉,又看到了驸马爷和夏长阶,赶忙俯身拜道:“驸马爷,夏将军,请恕犬子无礼,家父大丧,犬子心中悲恸,失了分寸,还请从轻发落。”
夏长阶却未曾正眼看邢礼昭,一双墨黑的眸子盯着仍是一言不发的邢傲,才道:“驸马爷,墕都之事,当由驸马爷的佐卫司衙门发落。”
伏先一脸戏谑笑道:“夏将军说笑了,谁不知道我对律法之事一概不知,得圣上隆恩在佐卫司挂个职,我虽孤陋寡闻,却也听闻道小侯爷此前在讲武堂一举夺魁被夏将军相中,自然还是由夏将军处置的好。”
夏长阶冷冷道:“此人尚未编入我营,且皇城之事不适于军法,驸马爷还是该依律法办。”
伏先还是一脸皮笑肉不笑,对着邢府众人道:“邢老将军是我们大昊的开国之臣,这谁人不晓,本看在邢老将军面上,我和夏将军肯定是愿网开一面,可这黑罗刹毕竟是贡马,虽然扰乱街市,但不至死,律法我虽不精,但小侯爷在皇城杀贡马不能不罚,这样吧,堰州那边前些日子来报,说人手吃紧,小侯爷就屈尊到堰州待个几年吧,你们看这样处置如何?”
夏长阶不置可否,也不正眼看邢傲一眼。邢礼昭却赶忙拉下邢傲拜谢,能免去牢狱之灾他已松了口气,堰州虽远在千里,但总比天牢日子好过。
邢傲一言不发,紧紧握着的还在滴血的盲追的手却暗暗松了开来,他抬头又看看夏长阶已经绝尘而去的一小队银甲,心中却好像解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