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利必须透过第三人与海尔联络。
他被指定前往与黄金之泉隔了两条马路、摊贩杂乱排列的小巷子。
俗话说,要藏木头就藏在森林里。
不过,除了纯粹因为难以直接与海尔见面,所以必须透过第三人以信件取得联络之外,应该还有另一个原因。
海尔严格命令罗利,他只要传达洛芙要说的话就好。
这应该是为了防止罗利被洛芙的话术蒙骗,而擅自加上一些奇怪的情报呈报给海尔。
罗利觉得,海尔这样的措施很正确,同时也能借此帮上自己。
罗利压根无法正确地表达刚才的互动。
他不知道哪些部分是真实,哪些部分是谎言。
罗利感觉,自己就快无法相信别人了。
“老大说他了解了。”
一名看起来非常适合当跑腿、身材矮小的驼背男子,从罗利手中接过传言,并带来了海尔的回复。
“我该怎么做呢?”
“会议再过一会儿就会进入休息时间。老大应该会在那之后给指示。”
“我明白了。”
“那么,请在约好的地方等待回复。”
男子似乎还得前往其他地方接收情报,他话一说完,便匆匆忙忙地离去了。
虽然,这样的行事风格非常谨慎,但能带来多大功效就不得而知了。
虽说三角洲是商人汇集之地,就算有陌生人在街上乱晃也不会太显眼,但那也是指正常时的情况。
此时此刻,不论是游手好闲地在街上游走的商人,或是看似在等人、站在摊贩屋檐下张望着街上状况的商人,都显得再可疑不过了。
这就是所谓的“疑神疑鬼”吧。
这个时候,莉莉薇如果在身边,或许能感到安心。
但要是习惯了这样的状况,万一以后莉莉薇不在了,那就太可怕了。
罗利露出苦笑,朝着被指定接收回复的酒吧走去。
“客官!没椅子可以坐了,可以吗?”
三角洲上的酒吧,本来就没有几间,现在几乎所有酒吧都被人包下来,再加上今天的人潮又特别多。
所以,罗利还没进酒吧,就已经听到店家这么招呼了。
当然了,罗利在走进酒吧前,早就看见酒吧里挤满了客人。
既然,生意好成这样,店家为了不让酒桶见底,一定会在酒桶里掺水。
所以,罗利点了比较烈的葡萄酒。
虽然,罗利只能站在酒吧角落、倚着墙壁喝酒。
但这样反而比较容易将店内状况尽收眼底。
就算没有参加会议,想要知道会议上发生什么事情并不难,而且这次的会议本来就不重要。
从接过葡萄酒,到喝了三口浓度恰好的葡萄酒这段时间,罗利就几乎完全掌握住会议的概况了。
北芦苇城谴责南芦苇城的商行,押住他们的渔船,而南芦苇城的商行则反驳,是渔船上的渔夫们自愿这么做。
双方的议论就像两条平行线,压根没有交集。
据在酒吧里高声谈论八卦的商人们所言,到了晚上,北芦苇城应该会让步,放弃要回一角鲸,但相对地会要求南芦苇城把与一角鲸价值同等的销售利益分给他们。
罗利也赞成这样的提案!
如果,南芦苇城的长老们想要打垮北芦苇城,只要把一角鲸卖给某个领主,借以取得取得武力与权威,再威胁北芦苇城的地主们就好。
南芦苇城的长老们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希望事情能和平地解决。
只要还能继续握住北芦苇城的缰绳,南芦苇城很愿意分一些甜头给对方,而北芦苇城肯定也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
北芦苇城之所以会抵抗,是为了保持自己的权威,以及单纯为了交涉扩建三角洲时的利益。
而且,应该连这件事情也不会在会议上决定,而是在台面下谈判后决定。
不过,这场交涉应该会在与罗利无关的地方进行。
可笑的是,掌握到交涉内容的,居然就是这场闹剧的主角们。
洛芙与海尔,这两个人在芦苇城拥有惊人的力量。
而罗利因为处在这两人中间,居然有股这里就是一角鲸一连串骚动的中心位置,而自己也位于核心的错觉。
事实上,就连洛芙与海尔,也不过都是条支流罢了。
想到自己在这条支流担任情报售卖,罗利除了苦笑别无他法。
对上洛芙,罗利从一开始就一直处于被玩弄的一方。
就是借助了酒精,让心情平静下来的现在,罗利也无法冷静地回想与洛芙最后的互动。
他越来越明白,与商品和货款有关的各种交涉,是多么单纯的胜负行为。
如果每天都在这种圈子里打滚,就会生出像洛芙那样可怕的怪物来。
因为居住的世界差异太大,罗利对洛芙的那股不甘心和崇拜,似乎也越来越没有真实感。
幸好莉莉薇不在身边——想到这里,罗利果然还是只能苦笑。
“老板……”
就在罗利一边沉思,一边喝酒时,有人向他搭了话。
如果记不得曾经听过一次的声音和看过一次的面孔,就不够格当个行脚商人。
不过,就算没有这般本领,海尔跑腿的长相还是让人印象深刻。
“您来得真快。”
“是啊,这是当然的。因为老大总是得决断如流。”
跑腿男子皱着布满皱纹的脸,一副感到骄傲的模样笑了笑。
在双手可及的范围内,随着情报收集越多,准确度就越高的消息是最重要的。
行脚商人就是负责处理这类消息。
而海尔所负责处理的,是船只必须花上好几个月才能抵达的异地商品。
当鞭长莫及时,就算收集到了情报,也无法保证这些情报一定正确,而且有时甚至得不到半点情报。
这个时候,如果要必须针对那些价值连城的商品买卖做出判断,自然需要相当强的决断力。
在做出判断后,还得具备足够的胆量,在商品实际送达之前都必须沉住气。
或许就是拥有这样的决断力及胆量,海尔才能想出以一角鲸交换土地权状,让城镇势力彻底逆转的宏伟计划,并且还能大胆地执行。
也难怪,跑腿男子会露出引以为傲的笑容。
“请转交这个。”
男子话还没说完,纸片已滑入罗利空着的手里,那感觉就像罗利手上本来就拿着纸片似的。
就连收到纸片的本人都这么觉得了,就是在旁边看也得聚精会神,才能发现男子塞了纸张给罗利。
“我确实收到了。”
听到罗利的回答,跑腿男子点了一次头后,与出现时一样迅速地离去。
罗利收到的信件,甚至没有封死。
不知道海尔是相信他不会偷看信件,还是觉得被偷看也无所谓。
无论答案是什么,他都没有偷看信件。
如果看了信件,就会被情报抓住,洛芙也就会用这点笼络罗利。
就算是锐利的猫爪,也勾不住表面光滑的圆石。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就不需要做出判断,如果不需要做出判断,就不会被人利用。
在对方的情报量远多于自己的现状下,罗利确实该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他告诉自己,必须沉住气,在事态发展来到自己伸手可及的范围之前,绝对不能露出内心的想法。
提醒自己要表现得自然,本来就是一件矛盾的事情。
即便如此,商人还是得不分好坏一概容纳,分毫不差地操控自己的喜怒哀乐。
罗利这么告诉自己。
就像小时候一边告诉自己世上压根没有恶魔,一边在深夜的森林里小便的时候一样。
罗利依循原路把信件送到洛芙手边,收下回复。
洛芙这次没有答腔,只是投来惹人怜悯的眼神。
既然,罗利都能装得十分自然,洛芙当然也做得到!
所以,罗利看不出洛芙的表情到底是真是假。
不过,洛芙的刘海贴在额头上,脸上也浮现了几条细小皱纹,看起来确实是一副很疲惫的模样,而散落在书桌上的信件数量似乎也增加了。
离开洛芙的房间时,洛芙独自坐在书桌前重新处理无数文件的身影,一直在罗利脑海挥之不去。
罗利有莉莉薇在等他,这不仅单纯代表莉莉薇是支撑他的力量,更代表这个计划万一得重头来过时,莉莉薇是能让一切回到白纸状态的王牌。
然而,洛芙没有同伴,她必须独自一人面对这场战斗。
洛芙确实身处危险之中,万一被人发现她与海尔接触,北芦苇城的地主们不知会怎么报复洛芙。
想到这里,尽管事不关己,罗利的心情还是黯然了下来。
虽然,罗利强烈警惕着自己,但就快要心软了。
“怎么了?”
从跑腿男子手中,收下海尔的回复时,连跑腿男子都忍不住这么问他。
“没事。”
罗利摇摇头回答,而跑腿男子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罗利拨开人群,前往洛芙所在的途中,发现自己的步伐在不知不觉中居然变成了小跑步。
他发现自己心急了起来,罗利明明只是收送纸张,而且也没有人期待他,做出收送之外的事情。
尽管这么告诉自己,罗利还是忍不住越来越紧张。
罗利告诉自己,不能找借口。
因为,他在运送的东西,是能轻易左右人命及命运的物品。
“请在这边稍等一下。”
就在第四次送信的时候,罗利送来信件时,先前只负责确认暗号的把风男子。
从罗利手中收下信件,却没让罗利进入房间。
就算是再严厉的拷问,如果以同样的间隔,给予相同的刑求,痛苦也会逐渐减轻。
但,这突然的变化让罗利变得更加紧张。
把风男子当然不可能向罗利说明。
在把信件拿给房间里的洛芙后,男子就一直静静待着。
两名把风男子没有交谈,眼神也没有交会过。
只有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屋外传来的城镇喧哗声,反而突显了现场的沉默。
罗利发现,洛芙回复的速度逐渐变慢,或许信件内容,终于开始接近核心了。
洛芙一定是再三思考后,才下笔。
在没有答案可以参考,甚至没有人知道正确答案的情况下,想要解决攸关自身命运的难题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罗利想起自己,在昏暗的森林里遭到山贼袭击,遇上双岔路时的那段际遇。
其中有一条路,是通往山的深处,最后会碰上死路。
当时,罗利没有选择的时间,也没有能寻求建议的对象,前进是他唯一的选择。
洛芙一定觉得,自己手上的笔像铅块一样沉重。
然后,罗利看见房门总算打开,看似聋子的老人拿着信件走出房间。
老人认出罗利后,缓缓递出信件。
罗利收下信件,发现信件有些皱巴巴的,还附着了一些汗水。
从中不难看出,洛芙的痛苦。
罗利把这封信件交给跑腿男子,然后收下海尔的回复时……
“老大很着急。”跑腿男子这么说:“他说河水的流速变快了,我们也要配合流速划船才行。”
海尔手上的任务,当然不只有与洛芙的交易而已。
他与其他几十名商人们密谋,在名为计划的巨大河流之中,顺着河流掌舵前进。
做生意的基本原则,就是情报传递得越快越好。
事已至此,但罗利收到的信件还是没有上封,或许海尔连等待蜡凝固的时间都嫌浪费。
罗利点了点头,而后跑向洛芙所在之处。
然而,这次果然又是把风男子把信件送进房间,罗利无法见到洛芙的身影。
在这样的状况下,就是想要催促洛芙,也催促不了。
不,就算催促了,也不见得能早一步得到回复。
洛芙不是笨蛋,她一定已经察觉到整个局势的变化,也明白如果没跟上事态发展,就是有再好的策略也会对自己不利。
而且,既然事态变化快得连海尔都感到着急。
那么,送到洛芙手边的其他信件量,一定也会随之增加才对。
虽说,这个策略有可能扭转一切,但以洛芙的立场重要性来说,她不可能一直拘泥于这个策略。
应该说,她必须把秘密交易巧妙地藏在一般交易之中。
洛芙应该也相当拼命才对。
罗利故作平静地在走廊里等待的期间,一直如此反复地告诉自己。
商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愿意花上两三天一直等待天平达到平衡。
然而,有时候也会因为一直等待,而错过胜利的机会。
从总算走出房间的老人手中,收下信件后,罗利也没好好答谢,便离开了旅馆。
罗利越来越不明白,自己站在哪一边。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急着奔跑,是为了让海尔顺利进行计划,还是想要替洛芙多争取一些思考时间。
或者,只是因为自己受到了这般气氛的感染。
跑腿男子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额头上的汗珠也变得明显。
在等待跑腿男子带来回复的短暂时间,罗利也从路上的商人和酒吧里的商人口中,得知会议有了动静。
会议似乎比想象中更快做出结论。
万一做出了结论,海尔企划的这出逆转剧就会化为泡影。
未来很难再遇到比这次更好的机会。
在跑腿男子近乎威吓的提醒下,罗利催促了把风的男子好几次。
即便如此,洛芙回复的速度还是越来越慢,罗利隐约看见的字迹也越来越潦草。
在这场让胃部慢慢地越绞越紧的互动之中,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去了几趟洛芙所在的旅馆、收送了多少次信件。
在某次罗利准备递出信件的瞬间,突然感觉到不对劲。
于是,他停下了手。
“嗯?”
把风的男子一脸讶异地凝视罗利。
罗利像弹起身子似的用力抬头。
他望着男子,急忙赔上笑脸,他感到心脏越跳越快。
不会吧?某个想法在罗利的脑海中不停翻腾。
把风的男子,在接过信件后,拿着信件走向洛芙的房间。
“不会吧?”罗利像是把这句话,吞进喉咙深处似的,压低音量说道。
为什么洛芙会答复得这么慢呢?
海尔不仅要参加会议,应该还要处理比洛芙更多的事情。
这样的他,都能立刻做出决断,立刻给予答复,海尔与洛芙的差异不能用“个性不同”来解释。
洛芙是个为了成就事情,会毫不犹豫地掏出利刃的商人,她不是那种拖拖拉拉,会优柔寡断地抱头苦恼的人。
或许,洛芙比海尔更加忙碌?
想到这里,罗利觉得不太对劲。
罗利走进洛芙的房间时,看见房间里散落着大量的信件。
随着拜访洛芙的次数增加,信件数量也越来越多,光是要看完那些信件,就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
然而,罗利疏忽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而且是一件非常基础的事情。
罗利来这里送信送了好几次,而最近几次都等上了很长一段时间。
罗利在等待的时候,有看到吗?
看到其他人把其他信件送来这个房间了吗?
这次罗利也是等了一会儿,才总算盼到回函。
罗利的心境,就像雨过天晴,他总算能用平静的目光打量四周。
老人打开房门的瞬间,罗利隐约看见好几封信件散在房间里面。
不过,只要照常理来思考就好,看完信件,有必要随地乱丢吗?
她应该是有什么目的,才会刻意这么做。
罗利把洛芙的信件收进怀里,快步离开旅馆,从前提来看,这场交易本来就有许多费解之处。
最令人难以理解的,就是洛芙像任性的小孩子一样,她说如果不能独占利益,就不愿配合。
即便如此,与洛芙交谈的内容,以及交谈时的气氛,还是让罗利接受了洛芙的任性。
洛芙原本不是个商人,也不是在觉悟到理所当然会遭人背叛之下,才跳进商人世界。
不难想象,她是尝尽了辛酸,才爬上了今日的地位。
这么一来,如果是为了追寻没有痛苦的世界,而让洛芙选择走上不断背叛他人的恶魔之道,并不足为奇。
然而,这样的事实只能说是不足为奇,不能说是必然。
因为自己很痛苦,所以才选择走上伤害他人之路,这样的说法不过是一种借口。
如果说,这一切全都是洛芙的自导自演呢?
罗利动脑思考后,感到全身的血液瞬间消退。
有些生意必须花时间等待才会有利可图,但有些生意必须迅速采取行动,才会有利可图。
这次的这笔交易,应该归类于后者。
如果会议做出了结论,就无法采取一举逆转的策略。
如果洛芙不是为了自身利益,而是为了某人的利益而行动,就能明白出她在交易进行之中,为何会回复得拖拖拉拉。
洛芙是为了争取时间,或许能力上会有所差别,但无论在哪一个城镇,都会有像海尔那样的家伙。
这些人总是虎视眈眈,只要一逮到机会,就会想要赢过周遭的人。
而走过漫长岁月、狡猾至极的长老们,看到这些小伙子,岂有不会想起自己的年轻岁月之理。
洛芙会不会受托阻止海尔等人的为所欲为?
如果长老们没有阻止海尔等人,这场骚动将可能演变成世代间的斗争。
所以,长老们利用洛芙巧妙地让矛头转向。
他们什么也不做,打算以拖到时间结束的方式,解决这场世代之间的斗争。
只要这么推测,就能解释一切。
散落一地,显得不自然的大量信件,而且,明明有那么多信件,却没看过其他人送来信件一次。
还有,洛芙应该是个不畏惧任何难题的高明商人。
罗利把信件交给跑腿男子,他抓住急着把信件送到主人手中的男子肩膀,开口说道:“请传话给海尔先生。”
跑腿男子皱起了眉头。
即便如此,罗利还是不在意地继续说:“狼可能是圈套。”
只要这么一句话,凭海尔的智慧,一定能立刻理解。
以最坏的状况来说,迪达拉行长甚至可能打算设下陷阱,趁机除掉海尔这个眼中钉,好让他失去地位。
毕竟,海尔就是生活在舍弃罗利这颗棋子也不会受到良心谴责的世界。
而在这世界站在顶端的人们,就是企图以合法的方式,让优秀又碍眼的属下失去地位,也不足为奇。
况且,如果真的发展到这一步,首当其冲的被害者就是罗利。
届时,不管有没有借助于莉莉薇的力量,罗利都将失去生存之处。
然而,跑腿男子听到罗利拼了命的说明后。
只是露出为难的表情,一言不发地跑了出去。
跑腿男子应该除了信件之外,不被允许接受罗利的任何情报。
而这是为了避免,罗利擅自做出判断而引来危险。
即便如此,现在的事态还是要分秒必争。
万一,洛芙打算陷害己方,那应该早点退出比较好。
只要还站在陷阱外面,都还来得及回头。
等到陷阱关了起来,就后悔莫及了。
罗利在酒吧焦急地等着回复,由于海尔的回复总是比洛芙快上许多,这还是罗利第一次觉得这段等待的时光如此漫长。
事实上他也明白,这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当跑腿男子终于出现时,罗利下意识地有股松了口气的感觉。
他心急地等待跑腿男子给答复。
但跑腿男子跟先前一样,只带来了信件。
“他说什么?”
罗利忍不住这么询问,但跑腿男子却摇头说道:“请传送这封信。”
“什么?”罗利听了一时语塞,好不容易才找到话接下去。
“您没有告诉他吗?”罗利抓住男子两边肩膀问道,但男子却别开视线,闭上了嘴巴。
男子压根没有告诉海尔。
罗利还来不及生气,一阵焦急感先涌上了心头。
“我说的话不是没凭没据。我当然明白您受过严厉的告诫,但,除非是万能之神,否则压根没有人能正确地描绘出没去过的城镇模样。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现在还来得及。请赶快告诉……”
“够了!”外表看起来很适合当跑腿的男子,以低沉稳重的声音闷吼。
罗利会忍不住从男子的两边肩膀松开手,是因为男子的声音压根不像个一路规规矩矩走来的正常人。
“区区一个行脚商人,少自以为是了。老大他什么都知道!”
男子说出每个字,发音都带着鲜血泥泞的味道。
像海尔那样的人物,会收买有流氓背景的人,并不足为奇。
“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只要照老大的吩咐去做就好。”
这就是行脚商人,从未体验过的忠诚。
因为,这愚蠢的忠诚,不知道有多少士兵或佣兵白白丢掉了性命。
商人理应是少数能以理性回避这种问题的人种。
罗利没有退缩,他再度开口反驳:“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有些事情如果不在现场,是没办法知道的。属下的职务,就是应该修正上司的错误,不是吗?”
男子听了皱起眉头,低下了头。
这名应该对海尔宣誓效忠的男子,如果知道自己的忠诚反而勒住了主人的脖子,一定会很懊恼。
罗利现在只能想办法说服男子,他也相信说服得了男子。
罗利还想趁势追击,男子却抬起头发出“呸”的一声说:“你别忘了,行脚商人。我们不过是手下。手下只有手脚没有头脑,所以不需要思考事情。你懂了吧……!”
男子压低声音的粗鲁语气,带着在暗处恐吓他人者,特有的魄力和阴沉感。
然而,罗利并非是因为那股魄力才倒抽了口气。
他感到害怕的是,男子所说的话语本身。
“懂了的话,就请送信。我是从老大那里接到了命令。还有,你应该也一样才对。”
男子话音刚落,拍了拍发愣的罗利肩膀后,脸上像是写着“真是浪费时间”般跑了出去。
没有人对罗利与男子的短暂互动感兴趣,事实上这场互动,也确实只是小事一桩。
罗利是海尔的手下,既然事实如此,就不需要动脑思考。
罗利早就知道这样的道理,也明白在良机到来前,自己必须忍耐。
只是,对一路独力行商至今,并为此感到自负的罗利来说。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实!
虽然,罗利理解自己是个渺小的存在,但不认为自己只是一个齿轮。
就算渺小,罗利也是一个拥有自我名字、能自我思考,还可以自己行动的商人。
当他知道,自己被否定的程度比想象中更深时,而后有一股强烈的痛楚直上心头。
罗利深刻体会到自己在复杂的构造中,只是一个小零件。
这股冲击像是头部被人揍了一拳。
这令罗利内心深处的怒火熊熊燃起,一股想要大声喊叫的冲动随之涌上。
然而……
就在这个瞬间,罗利忽然理解了。
他明白了,洛芙为什么反复做出孩子气的任性行为,在面对如此重大的事态时,还说出什么一定要独得最大利益之类的话语。
洛芙不是为了争取时间,也不是有什么企图。
罗利打从心底如此确信,如果这是洛芙设下的陷阱,他也只能举高双手投降。
罗利的依据不是理性,而是感性。
不知为何,这次罗利来到洛芙的房门时,他顺利地进了房间,也看到了洛芙本人。
人心无法用肉眼确认,不过,既然能从行动推敲出对方脑里描绘着什么样的画面,那从表情也看得出来。
洛芙在桌上用手托着腮,她脸上绽放的天真笑容,甚至散发出一股爽朗的气息。
“你的表情很不错嘛。”
住在不死河流域的狼,不会用笑脸来表达笑意。
罗利一边从怀里拿出信件,一边说:“你真的打算独占一角鲸的利益啊?”
洛芙收起脸上的笑容,眼角微微弯曲,那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在皱眉头。
不过,对于嘲笑一切的狼来说,那是最适合她的笑脸。
住处被人用钱买走,还不断遭到命运捉弄。
尽管在这样的状况下,仍然为了在充满盐酸和硫黄的海洋里游泳,而利用了各种力量。
但每利用他人一次,自己就被利用得更多。
这就是应该是洛芙的际遇。
人们之所以会试图理解洛芙,是因为她是洛芙家的当家,还是因为她是个美女呢?
不管是前者或后者,可以肯定的是,几乎没有人会亲切地呼喊她的名字。
洛芙之所以不使用本名,说不定就是基于这样的理由。
既然,周遭的人一开始就把洛芙当成工具看待,她当然会做一张专用的假面具来保护自己。
罗利的推论或许有些感伤过头,但与事实应该相差不远。
洛芙读过从罗利手中收下的信件后,缓缓闭上眼睛。
然后,她轻笑说:“你还真不适合当个商人。”
“或许你也不适合当只狼。”
省略了话语与前提的互动,或许就像是神明与圣职者的对话吧。
洛芙把视线移向暖炉后,眯起眼睛开口说:“我自认以利用他人的方式,一路活到现在,但这种逃避现实的生活,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话音刚落,洛芙指了指自己的左边嘴角。
她那动作之所以有些像在开玩笑,或许是因为如果不当成玩笑话来说,就会说不出口。
“这场骚动发生之后,他们就立刻没收了我几乎砸下所有财产买下的皮草。我一答应接受这个危险的委托,他们就把和我一起离开竹林城的皮埃尔抓走了。在这样的状况下,我已经无力再当只高傲的狼了。”
北芦苇城很明显地在交涉上陷入苦战,被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们,会以更严厉的手段逼迫立场更薄弱的人们,要这些可怜人想办法解决问题。
罗利在心中喃喃说:“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
那些人或许也是用这样的方式利用洛芙至今。
不过,那些人这次打错了算盘。他们没有算到,洛芙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我的名字不管在什么时候都是很方便的工具。只有我爷爷和少数几个怪人会好好叫我的名字。其中还活着的,只剩下皮埃尔而已。”
罗利压根想象不出成为他人的手下或工具,只靠着利用价值受到他人评价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人生。
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人类虽然看似复杂,其实意外地单纯。
只要对方留下几处痕迹,就算这个人走过的人生令人难以想象,也能知道这个人最后爬上了哪一座山丘。
罗利缓缓开口说:“原来你很希望别人好好地叫你的名字啊。”
而且是在四周被敌人包围、孤立且得不到支援的山丘上……
“听到人家把话说得这么白,果然还是会觉得难为情。没有啊,你别生气啦。其实我真的很高兴。我们都曾经拿柴刀和小刀互砍过,事到如今没什么好客气了吧。我一直以为,要骗你上钩,再好好利用你不是件什么难事。毕竟你是个假好人嘛。可是……”
虽然,洛芙滔滔不绝说出的话语中,有好几个地方让人非常在意。
对商人而言,嘴巴除了用来赚钱之外,还要避免祸从口出。
洛芙会这么随随便便地丢出让人在意的话语,就表示她不是以商人的身份在说话。
“可是,我不忍心一直把你蒙在鼓里。当然了,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无所谓……”
罗利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因为不管怎么回答,都可能伤害洛芙。
“这次,会是我最后一次处理事情,我决定要离开这个腐败到极点的地区。所以,既然是最后一次,当然要……你知道的。”
洛芙露出杀伤力十足的笑容,虽然罗利觉得那笑脸美极了,但必须把这样的想法永远深藏心底。
“既然,是最后一次,当然要让他们好好叫出你的名字,是吗?”
洛芙缓缓扬起两边嘴角,那模样就像没有脸颊的狼一样。
在咧嘴露出狼牙后,洛芙有些悲壮地笑着说:“没错。我要在最佳时机,用最棒的手段背叛他们,让那些家伙叫出我的名字。”
此时的洛芙,就像个准备赴死的士兵。
罗利只能抱着为她送行的心情,继续把话说下去:“就算他们怀着憎恨,怒吼着洛芙也一样。”
“完全正确。”
在这瞬间,洛芙恢复了罗利熟悉的表情。
“那么,我想询问叫了我名字的行脚商人——罗利一个问题。”
城主只会在王宫里与少数人交谈,并且只靠着这群少数人的决定,做出左右地区的决策。
城主之所以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这群人是神明选出来的人选,原因只有一个。
因为他们也同样是人,而城主只信得过与自己亲近的人。
洛芙第一次遇见寇洋时,曾对寇洋说过“人缘好或许算是一种天命”。
她的那句话,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背叛他们?”
洛芙左边嘴角有着瘀伤,看似疼痛的脸上,浮现了十分适合用狼来形容的表情。
罗利把洛芙托付的信件,交给跑腿男子后,就一直在酒吧里等待。
海尔这次回复的速度特别地慢。
酒吧里的商人越来越少,店内也不再显得那么生气勃勃。
留在酒吧的,大多是一些罗利每次来这里都会看见的商人。
他们似乎也身负着传递情报的任务。
罗利有好几次不小心与他们视线交会,然后彼此尴尬地别开视线。
此时接近黄昏,根据喝得满脸通红、就快醉倒的商人们的对话,会议结论似乎差不多定了局,今天的交涉内容也已经谈完了。
北芦苇城决定放弃夺回一角鲸,南芦苇城则是决定把相当于一角鲸利益的金额分配给北芦苇城。
南、北双方似乎打算以这般最无趣的结论达成协议。
如果南芦苇城用了不可胜数的大笔资金收买北芦苇城的渔夫,让一角鲸一直握在南芦苇城手上,北芦苇城除了以这样的结论妥协之外,确实没有其他选择。
如果北芦苇城想要夺回一角鲸,就必须诉诸武力,或是买回一角鲸,但这两者都需要相当高额的资金。
而且,万一芦苇城进入战争状态,别说做生意赚钱了,到时候只会让那些在芦苇城之外的城镇开业的老百姓获利,芦苇城的老百姓却不会有半个人拿到好处。就算不选择战争,而选择购买一角鲸,应该北芦苇城也不知道去哪里生出那么多资金。
面对因为不合理的理由而引发的战争,北芦苇城却只能赤手空拳对抗,这不免让人同情。
然而,不合理的事情就像路边的小石子一样俯拾皆是。
就算被小石子绊倒,也不会有人伸手搀扶。
“久等了。”
就在罗利的身体快被弥漫酒吧的酒味和烤肉焦味渗透时,跑腿男子总算带来了回复。
虽然罗利没有偷看洛芙写了什么样的回复内容,还是看得出来这次的内容颇为重要。
因为,这次收到的回复信件封上了红色蜡封。
“这是今天最后一次任务。不过,请一定要带回对方的回复。”
虽然,男子乍看像是个胆小的矮个子跑腿,但他怀里或许暗藏涂了毒的利刃也说不定。
罗利当然知道男子所说的“一定”,不单只是用来强调说话语气而已。
信件之所以封上了蜡封,应该是为了不想让洛芙起疑。
也就是说,信件里写了海尔等人的结论。
“我知道了。我一定做到。”
手下只是手下,没必要思考事情。
听到罗利的回答后,跑腿男子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
直到罗利走出酒吧,男子都还一直注视着罗利。
或许是会议即将结束,所以男子的工作也告了一个段落。
罗利来到人潮依旧拥挤的街上后,抬头仰望乌云密布,只有一角清澈的天空,在心中暗暗嘀咕:“还是说他是在怀疑我?”
罗利忍不住笑了出来,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笑。
“明日清晨运出一角鲸,假装进行正式程序。接着在船上连同载了一角鲸的船只,一起交换土地所有权转让书。交换后,看你要滚到哪里去都行。海尔。”
罗利认为最后那句话应该是在开玩笑。
洛芙读完信件内容后,毫不犹豫地把信纸递给罗利看。
罗利看了后,发现信上确实写着洛芙所说的内容,也有海尔的签名。
如果洛芙拿着这封信前往洋行,海尔就会顿时失去立足之地。
海尔会交给罗利这封信,就表示海尔信得过洛芙。
罗利不知道有什么根据,让海尔如此有自信。
海尔当然不可能无条件相信洛芙。
他会这么有自信,一定是因为就算这封信公诸于世,他也已经做好了防范。
“真是单纯又幼稚的交货方式。你觉得怎样?”
“如果发现有危险,只要翻了整艘船就能摸清事情的焦点,所以也不算是个太烂的方法才对。”
罗利的感想,与莉莉薇告诉过他的方法,如出一辙。
洛芙听了之后,挑起一边的眉毛,看似开心地嘀咕了句:“原来如此。”
“所以,针对这封信,我只要这么回复就好了吗?”
洛芙一边说话,一边像在排遣无聊似的在羊皮纸上写字。
那羊皮纸经过仔细的去毛处理,表面磨得相当平整,实在不是能让一介商人抱着消遣之心下笔的高级品。
这种羊皮纸,应该是给一脸肃穆的和尚,在庄严的石造寺庙里抄录记载了神明睿智的书籍。
而洛芙用着不输给和尚的工整字迹,写下了内容骇人的文章。
“了解。那么,为了交货,到时候船上会有我洛芙。至于贵方船上会有传说中的神兽,以及……”
洛芙看向了罗利。
“罗利。”
虽然,罗利没有回答,但洛芙看起来也不怎么在乎。
洛芙在信末,流利地签了名后,随随便便地把羊皮纸丢向正在搅拌蜡的老人。
只要将羊皮纸封上红色蜡封,再用马毛绑起来,回函就大功告成了。
接下来,罗利肯定会搭上交货船。
“我没有答复你耶。”
或许是工作已经告了一个段落,房门外隐约传来两名把风男子的笑声。
听说两名男子,当初被判了死刑,但洛芙救了他们。
洛芙让人钦佩的地方是,她为了取得两名男子的信赖把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了他们,并且得到了他们的协助。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罗利能带着现在的表情站在这里。
粗汉们,并不似外表那般愚蠢。
“答复?你有时候会说一些很奇怪的话耶。像我们这种爱说谎的商人,出口的话语能有多少价值呢?”
听到洛芙以乐不可支的语调这么说,罗利实在难掩苦笑。
当然了,对商人来说,表情这东西也没有什么意义。
罗利保持着苦笑,脸上表情动也不动。
“做生意就是一种危险的行为。只有神明能识破对方在想什么,但神明什么都不要;会进行交易的,都是充满欲望的人类。而相信充满欲望的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事。我写了信要回复海尔,而你负责送信。不管是要祈祷还是威胁,都只能等待才可能知道会有什么结果。我已经用尽了所有手段。所以,我只能把这封信交给你。”
洛芙从老人手中收下信件后,毫不犹豫地递向罗利。
说这封信将决定洛芙的命运,一点也不夸张。
洛芙却如此干脆地准备把这封信交给他人。
与其说洛芙这样很有勇气,不如说她不执着于自己的性命。
如果事情没有顺利成功,就表示自己的人生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只有这点儿价值的人生,压根没必要存在。
这是一个以不怕死闻名的英雄,说过的话。
罗利一边想起这段话,一边收下洛芙的信件。
“海尔肯定会照这封信的内容去做才对。万一他否定我的要求,打算让你跟你以外的人上船,我这边为了自保,也必须让其他人上船。只要有一方怀疑起另一方,战斗准备的连锁效应,就会一直持续下去。所以……”
洛芙说到一半停顿下来,只把递信给罗利的那只手,放在书桌上。
然后,她闭起眼睛,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
我当然也会紧张——洛芙的举动,就像是在这么说。
“所以,我们下次见面会是在四下无人、朝雾弥漫的河川上。”
大家都说,洛芙是不死河之狼,现在的她看起来,确实与莉莉薇有相似之处。
洛芙放在书桌上的手,映入罗利的眼帘。
她像是希望人家握住她的手,却又将这股想法藏于内心深处,就像她很想相信对方,却无法相信的感觉。
“方便提一件事情吗?”
听到罗利开口说话,洛芙的手抽动了一下。
“什么?”
“我还有伙伴耶。”
在河川上交货之际,如果罗利背叛了公会,他与洛芙可以连同一角鲸一起转乘在某处接驳的船只,然后就这样出远洋。
这个时候,如果还想迎接留在陆地上的莉莉薇与寇洋,可是难如登天。
海尔会选择如此单纯的计划,原因之一,就在于他把莉莉薇与寇洋当成人质。
洛芙的表情没变,她静静抽回书桌上的手。
“我也有皮埃尔。”洛芙的这句话贯穿了罗利的心脏。
“好了,我已经把信交给你了。快去吧。”
洛芙露出嫌麻烦的表情,说完便挥了挥手要罗利离开。
此时要是忤逆她,或许洛芙就会大发雷霆。
我也有皮埃尔——洛芙的这句话,隐藏着重大的决心。
如果洛芙所言不虚,那么皮埃尔对洛芙而言,应该是个非常重要,用金钱都难以交换的重要存在。
罗利因为知道莉莉薇的真实模样以及真实力量,所以不觉得害怕。
别说是保护自家人的性命安全,莉莉薇甚至有办法救出皮埃尔。
然而,洛芙在罗利面前,表现出了愿意承受这般危险的决心,她压根不知道莉莉薇的力量。
洛芙与皮埃尔一起从竹林城带着皮草来到芦苇城,还愿意帮皮埃尔负担盘缠。
对于自己如此信赖的皮埃尔,洛芙甚至做好了舍弃他的心理准备。
罗利下意识地觉得,洛芙对他的信赖更甚皮埃尔。
不过,事实当然没有这么愚蠢。
洛芙应该是真的为了自己的利益,打算舍弃一切,并且有着“只要是碰触得到的东西,全部要换成金钱”的坚定决心。
这样的解释,会比罗利刚才的想法贴近事实许多。
但古老神话里,就有一个渴望能点石成金的愚蠢神明,结果却因为没有食物吃,落得饿死的下场。
洛芙的话语,之所以会让罗利感到冲击,只有一个原因。
她打算走的,是一条无可救赎之路。
罗利看了她的模样,下意识地自问:我有办法舍弃这样的她吗?
洛芙都愿意舍弃皮埃尔了,她一定会在船上杀了罗利,或是找机会再次背叛罗利。
如果洛芙这么做后,会露出笑容,那也就算了,重点是罗利想象不出来。
他实在不认为洛芙会展露笑脸,是因为同情洛芙?
罗利如此自问,但找不到答案,是自己想太多?
这个可能性很大!
可是,世上几乎所有的事,都是自己想太多所造成的。
世上有太多人,甚至怀疑神明的存在。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怎么做才能一手抓住自己的利益,同时,用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抓住洛芙的手?
罗利激动地自问,并在酒吧里信件交给跑腿男子。
“你的任务结束了。任务很辛苦吧,辛苦你了。老大说等回到旅馆后,会说明接下来的事情。”
跑腿男子说完,拍了拍罗利的肩膀,便离开了。
罗利甚至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跑腿男子会错了什么意。
会议似乎没有引起太大的风波,便结束了。
当罗利步履蹒跚地走过黄金之泉时,发现已经有奚奚落落的人们,在那里兴高采烈地谈天说地。
黄金之泉的旁边,已准备好了晚间使用的篝火,想要让自己显得更有威严,而高高挺起胸膛的士兵们,一副像在守护神圣王座似的模样,站在供会议使用的桌子前方。
如果把这场会议,形容成一场围绕着金钱、权威以及名誉的宴会。
听起来或许威风,如果当成故事来描述,也有足够的丰富内容。
然而,实际在这里参加会议的人们,却是多么地悲惨且卑贱。
原来神明不赞赏商人,真的确有其因。
天空开始染上暗红色,远方可见不知是乌鸦,还是海鸟的影子。
罗利一直以为做生意赚钱,会是更优雅且高贵的行为。
他一边眺望一盏一盏点亮的灯光,一边在从三角洲南下南芦苇城的河川上,随着渡船晃动。
洛芙绝对不可能回头,而海尔也不可能拟出不够周密的计划。
海尔最害怕遇到的状况,是拿到假的土地所有权转让书,而且一角鲸被带走。这样的结果会比计划败露更加悲惨。
到时候的状况就不是自己抢先他人一步,事态就会好转那么简单。
整个计划就像揉了再揉、完全膨胀起来的酵母面包一样,现在已经放进了窑里,就等着烘烤完成了。
这么一来,罗利不是选择向神明祈祷,就只能选择逃跑。
既然事到如今不可能说服洛芙和海尔,他就只能努力思考这个计划的陷阱,到底会巧妙地设在何处。
渡船抵达了栈桥,罗利随着四周人群移动,踏上陆地。
四周多是前去三角洲参观会议的商人们,他们随意畅谈,还开心地笑个不停。
罗利下意识地觉得这些商人们很吵,但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于他们。
即便如此,仿佛抓住绝不可能抓得到的云朵似的虚幻感觉,还是让罗利吐气时涌上一股想要大叫的冲动。
一个脚步摇摇晃晃的商人撞上了罗利。
就在罗利忍不住握住拳头,准备打下去的瞬间,他的目光被吸往某处。
“喂……干嘛撞人啊……”
罗利压根没有把眼神迷茫、不讲道理的醉汉看在眼中。
他的目光集中在醉汉后方。
渡船一艘接着一艘抵达栈桥,在接二连三地慢慢走下船的人群之中,罗利看见站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面向罗利,缠绕在其脸上的头巾底下,投来罗利从不曾看过的眼神。
“喂!你到底听到没——”
“抱歉。”
罗利的视线直直盯着那位下船者,他随手将一枚略为泛黑的银币塞给醉汉,便迈步走去。
罗利不明白,这名人物为什么在会议结束的这个时间会来到南芦苇城。
而且,光是看见那人站在前方的身影,就能感觉到她已被逼得走投无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罗利要出声说话时——
“大事不妙。”
头巾底下传来比平常更加沙哑的声音。
“我已经……不行了……可是,至少要让你……”
“唔!”
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出话后,洛芙的膝盖就快瘫软下来。
罗利慌张地抱住洛芙后,立刻又忍不住缩回了手,但罗利这不是在开她玩笑。
而是因为洛芙的身躯轻得令人害怕,而且身体发烫。
洛芙在头巾底下反复着短促的微弱呼吸,额头上浮现大颗的汗珠。
只有右手还牢牢握住一张羊皮纸。
“发生什么事了?到底怎么了?”
几乎整个人靠在罗利身上的洛芙一边咬住下嘴唇,一边拼命用眼神想要传达什么。
罗利认为一定发生了很重大的事情。
他把视线移向洛芙的右手。
看着洛芙握在手上的羊皮纸。
羊皮纸上一定写了让洛芙受到如此打击的重要事项。
“这边太醒目了。我们先找个小巷子——”
罗利说着扶起洛芙,开始迈出步伐。
这个时候,官方的钟塔响起了高亢的钟声。往来港口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一齐朝向官方钟塔望去,随后便交握双手各自做起祈祷。
在钟声“叮——咚——”的响声之下,罗利搀扶着洛芙穿过人群走去。
希望这至少会是神明的旨意。
罗利抱着这般心情拨开人群,眼看着就要钻进小巷子。
就在钟声带着嘹亮余韵停下的瞬间,罗利突然停下了脚步。
仿佛神明的庇佑在这瞬间消失了一样。
“您要去哪里呢?”
罗利也不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可能性。
毕竟,这里是人潮聚集的港口。
此刻正好是会议刚结束的时间,不断有人从三角洲回到这里。
然而,这应该不完全是偶然。因为跑腿男子就站在海尔身边。
跑腿男子那“不论在多么拥挤的人潮之中,也能把信件确实送到主人手中”的犀利目光,应该很轻易地就发现了洛芙的身影。
罗利在动脑思考之前,先转动视线环视四周。
现在要带着洛芙逃跑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朋友身体不适,所以我想带她回旅馆。”
“原来如此。”
海尔露出可掬的笑容,一副真的就打算这么结束闲聊的模样。
然而,他身旁的跑腿男子,以及看似手下的另一名男子却静静地踏出步伐。
“能在这里遇到你,看来我真的很幸运。”
罗利一摆出保护洛芙的姿势,两名男子就变换了身体重心。
对罗利而言,遭到盗贼袭击并不稀奇。
两名男子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他们的姿势就像猛兽一样。
怎么处理好呢?罗利如此自问。
不管怎样,被海尔认为自己与洛芙搭上线都不是上策。
而且在这个时间点,海尔应该还无法确信罗利已经打算与洛芙合作。
这么一来,罗利就可以赌上这个可能性,选择乖乖交出洛芙。
这当然是一种选择,只是罗利真的做得到吗?
尽管脸上猛冒汗,已经筋疲力尽的洛芙还是在罗利身下,努力地想要传达些什么。
而且,面对听到海尔的话语而缩起身子的洛芙,罗利真的有办法舍弃她吗?
“不是的,我是……”
“你手上拿的果然是信件啊。寄件人是雷霞没错吧?”
洛芙虚弱地摇了摇头。
海尔的用字遣词从商人的层级转变为贵族阶级,就和他过去几次开玩笑时一模一样。
即便如此,罗利的脑子却塞满了其他思绪。
雷霞寄来的信?
“等会儿就好好听你说明吧。不过,我没有太多时间就是了。”海尔一边说道,一边轻轻挥了挥手。
两名男子而后很轻易地从罗利怀里拉走洛芙。
什么也没想的罗利,下意识地伸出手,但立刻停止了动作。
因为,紧贴在罗利身旁的跑腿男子,正用小刀抵着他的侧腰。
“这只狼打算陷害我们,而且陷阱挖得相当深。”
笑脸时而会是用来表现愤怒的表情。
海尔是从事远距离贸易的商人,当他的脸上浮现这种表情时,被带下去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海尔一边目送洛芙,一边以有些像是在赞赏劲敌的语调说:“我当然有想过事情可能会演变成这样,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的形式。”
“不是的……我压根没打算把一角鲸卖给雷霞——”
据说绑匪懂得好几种不可思议的抱人方法。
明明看得出洛芙很想从绑匪怀里逃脱,但从旁看去,却像绑匪在照顾喝得烂醉的人一样。
被捂住嘴巴的洛芙剧烈地转动着视线。
“罗利先生……”
就在洛芙被男子们带走、眼看就要消失在人群之中时,海尔看向罗利说:
“事情要是传了出去,您一定会后悔哦。”
这应该是海尔一流的玩笑话。
但他接下来的话语却冷漠得令人害怕。
“因为我也非常地拼命。”
然后,海尔像是追着逐渐被人群吞没的洛芙而去似的,消失在人山人海人群之中。
当罗利察觉时,拿小刀抵着他的跑腿男子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他一人在原地。
即便如此,为了把最后目睹的光景深深烙印在心中,罗利还是有好一会儿没有移动身子。
在一片就像异形生物般不断蠕动的人海里,有一只抱着赌上最后一丝希望的手伸了出来。
罗利没能握住那只手。
即使在仅由百枚金币形成的大海中游泳,也会在一瞬之间溺毙。
如果是在由一角鲸——由这项超乎想象的高价商品所形成的漩涡之中行走,应该连圣职者也会铁青着脸,不敢说出他们一旦失足,将会掉进什么样的地方。
洛芙最后还是没有踩稳脚步。
她走过一条又一条的钢索,但最后还是失了足。
海尔的话语在罗利耳里不停回荡。
事情要是传了出去,您一定会后悔哦。因为我也非常地拼命。
海尔会说出这种话,就表示计划在某处出了关键性的破绽。
罗利思索着雷霞的名字、洛芙表示不打算把一角鲸卖给雷霞的话语。
还有,被留在原地的自己。
罗利不知道海尔是认为自己没有得到什么重要情报,还是认为自己只是被洛芙操纵的人偶。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对海尔等人而言,罗利似乎真的只是个情报传达员。
罗利叹了口气,随后便突然感到一阵反胃。他急忙冲进原本打算与洛芙一起逃进去的小巷子,用力吐出了胃里的一切。
罗利并非感到无力。
而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强烈自我厌恶感,让他无法忍受。
罗利内心其实松了一大口气。
对于自己没有被海尔带走的事实,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他在莉莉薇面前说了大话,自以为能压倒海尔,接着经历与洛芙的互动。尽管经过这一连串的过程,罗利还是认为,在这次骚动的最后,还是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改变局势。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现在会是这副德性。
如果只是遭到无力感攻击,还有办法重新站起来。
因为商人永远都会为了追求自己没握在手中的东西,而勇往直前。
尽管已经吐到没有东西可吐,罗利还是吐了好几次,最后吐了口口水。
罗利曾经救过莉莉薇,也度过了好几次难关。
如果这只是让罗利得到毫无根据的自信,状况或许没有那么糟。但现在的状况是,只要掀开罗利那张一层薄弱的自信,就会发现内部比以前更加腐败。
罗利感觉到视线变得模糊,但原因绝不止于呕吐的感觉太痛苦。
洛芙的行动不一致。
其计划因为雷霞寄来的信件而露出破绽时,为了至少能让罗利逃过一劫,洛芙不顾危险地来到南芦苇城通知罗利。
这么一来,就表示洛芙没有只把罗利当成一颗普通的棋子看。
洛芙会邀罗利一起背叛,也可能不是为了得到一角鲸,而是为了其他什么事情。
明明是这样,看见只有洛芙被带走,罗利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这件事情比任何事情都能让罗利深刻感受到——
我不是勇气十足的主角。
“可恶!”罗利边骂边打了石墙一拳。
如果是亏钱或是赚钱,只要自己愿意接受或放弃,就能解决事情。
然而,如果这样的事情还牵扯上别人,就没那么好解决了。罗利承认以行脚商人为业,独自坐在马车上的一人之旅确实很孤独。但,他也理解行脚商人只需要担心自己的好处。
照理说,只要有意愿,行脚商人也能在经过的城镇里组织家庭。罗利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或是说没能这么做,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胆小的假好人。
所谓行商,是指相遇与别离的永无止尽之旅。
如果会期待在下一个城镇能看到更好的商品,怎么可能只满足于眼前的商品呢?
罗利心中一直抱着这种想法,而他也终于碰上了名为莉莉薇的珍贵商品,还为她砸下了大笔金钱。
只是,就算这样,罗利还是没办法把“只要莉莉薇平安无事,一切都好”这话说出口。
如果说行脚商人受了诅咒,其实是一种借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并不能用金钱划清界线。如果罗利能用金钱衡量一切,被夹在洛芙与海尔之间时,内心就不会那么地动摇不安。
因为在整个一角鲸掀起的骚动之中,罗利一生能赚到的钱,压根就如尘埃般没有什么价值可言。
正因为如此,罗利才会告诉自己:比金钱更重要的人际关系,是比金钱更难以得到的高贵之物。而他也以此为理由,试图远离人际关系。
罗利的马车马车上总是载着一定的货物量,他的内心也一样。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肚量有多深。
罗利用拳头顶着石墙挺起身子,仰望染上一片紫色的天空,擦去眼泪。
只要能当个笨蛋,抱着“只要有莉莉薇在,什么都不怕”的想法,无论遇到再难的问题,永远都能迎刃而解。
然而,永远会有其他想法闯进罗利内心,甚至会把他认为很重要的想法给挤出去。
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好奇心旺盛的商人来说,或许很正常,而对于没有和尚那种钢铁般意志的凡人来说,或许也是无力改变的事情。
为了不让内心的想法过多而满出来,也为了不让重要想法被挤出来,这趟旅程一路走得慌张失措。即便如此,这趟旅程还是比无风无浪的一人行商之旅有趣太多。
没错,一路上很有趣,真的很有趣。
那不是只能一边望着马儿的屁股,一边不停绕着固定行商路线走的行。
罗利再次吐出残留在嘴里的苦酸味,然后粗鲁地擦拭嘴角。
尽管必须啜饮泥泞、在地上四处爬行,还是会把装载货物全部运送到下一个城镇,这才是所谓的行脚商人。
行脚商人绝对不能把货物抛下。
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不能这么做。
“既然这样……”
罗利喃喃说道,硬是转动起停止思考的脑袋。
对于亲眼看见洛芙被抓走的事实,应该要感到幸运。
海尔会采取如此鲁莽的手段,就表示事态相当地紧迫。
这么一来,海尔就无法建起太过复杂的结构。
以长远的观点与多数人进行事前交涉,采取所有可能的方法,回避可能发生的危险以拟定策略。
罗利并不熟悉这样的战斗方法,但如果是换成买卖眼前的商品,就会是他的擅长领域了。
罗利也有赢得胜利的机会。
一定有!
罗利在心中嘀咕说:“而且……”
只有外来之客才能冷静地旁观,眺望着城里进行的商品交易。
他抓住了这样的心态,暗自呢喃:而且,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罗利没打算询问,同伴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因为,罗利知道同伴不可能一直乖乖待在旅馆,而且在事态不明的状况下,在有人潮聚集的地方竖耳倾听是最正常的对策。
港口正是这么做的最佳场所。
而且,两名同伴的目光之犀利,可以说是无人能出其右。
其中一名同伴,有着就是世界尽头掉了一根针,也听得见的狼耳朵。
她就靠在不远处的石墙上,看似不开心了地把双手交叉在胸前,她一定目睹了一切。
就算没有目睹,应该也能轻而易举地洞悉一切。
罗利露出苦笑,然后耸了耸肩,仿佛只要借由这样的举动,就能让他恢复得跟平常一样似的。
“本大人只能提供智慧。”莉莉薇用兜帽藏着脸,只稍微露出下巴说道。
“这样就足够了。”
“为了救其他雌性,你这家伙到底想要借本大人的智慧几次啊?”
莉莉薇之所以丢出如此直接的话语,是因为现在的状况已经紧急到不能拐弯抹角地说话了吗?
还是莉莉薇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呢?
罗利笑了出来,他很自然地笑着回答说:“不过,我只会跟你结伴同行。”
虽然,莉莉薇没有回答,而是轻轻地从墙上弹起身子。
然后,扭动脖子发出喀喀声响。
莉莉薇一副像是听到难为情的话语,而难以忍受的样子。
但如果罗利把她的心事说出口,肯定会被她一口吃进肚子里。
“本大人让寇洋小鬼跟踪那些家伙去了。”
“你在港口竖耳倾听的结果怎样?”
“不知道。不过,在你这家伙上陆之前,有一些家伙开始动摇了起来。因为本大人就待在那家面包店三楼观察状况,所以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这么一来,就表示现在感到不安的,不是只有海尔或洛芙等极少部分的人。
因为发生了什么更大的变化,所以海尔等人的偷渡船也受到了影响。
洛芙被带走之际,说过她压根没有要把一角鲸卖给雷霞的打算。
这么一来,就表示洛芙握在手上的,是雷霞写来试探意向的信件。如果不把这个事实局限于与海尔与洛芙的密约衔接上,而是以更宽广的视野来看,会是什么状况呢?
雷霞理应站在北芦苇城地主们的阵营,在这之下会发生什么大变化,其可能性相当有限。
难道是雷霞打算从表里两方的手中同时购买一角鲸?
“我想那应该是因为北芦苇城的人正准备买下一角鲸的缘故。”
“嗯……”
“可是,光是这样并不足以让海尔变得慌张,也没办法解释洛芙为何冒险来见我。应该是发生了完全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事情,事态才会变成如此。”
莉莉薇拉起罗利的手走了出去,然后开口说:
“毕竟,北边是个贫困的城镇呐,所以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北边会有钱。”
“没错。而且,这次行动的中心人物还是那个雷霞。”
雷霞借由装了铜币的箱子数量掩人耳目来赚取小钱,像他这样的人物不可能筹到那么大笔资金。
“自己没有的东西,总必须向人家借。”
“一点也没错。如果雷霞真的打算买下一角鲸,就表示他向某处调度了资金回来。啊,对啊。所以海尔和洛芙才会那样阵脚大乱。”
这个时候莉莉薇总算愿意从兜帽底下露出眼睛。
莉莉薇的眉间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皱纹。
如果莉莉薇真的目睹了罗利从在南芦苇城上岸、与洛芙见面,以及面对海尔的始末,那她肯定一直皱着眉头。
罗利告诉自己在一切事情都解决后,也要像莉莉薇帮寇洋放松脸部肌肉那样,帮莉莉薇抚平眉间的皱纹。
“金钱和权力是最要好的朋友。这次的一角鲸交易如果扯进了某处的权贵,整件事情会瞬间变得很复杂。你懂吗?”
这是古今中外不变的道理。
莉莉薇一脸想说“不准试探本大人”的模样嘟起嘴巴,然后回答说:
“毕竟,你这家伙等人类在饭馆点了饭菜,却等不到饭菜送来时,只会要求退钱而已呐。”
不愧是莉莉薇,脑筋转得相当快。
罗利回想起洛芙被强行带走的场面。
正因为事态演变成无法只靠账簿上的数字来计算损益,所以洛芙才会被强行带走。
“点了餐点却没有送来时,那些家伙的作法是会要店家用金钱和鲜血来赔偿。这么一来……如果这样的假设是正确的,海尔只可能把洛芙带去一个地方。”
面对权力,就要以权力来对抗。
雷霞之所以会向洛芙表示要买一角鲸,应该是因为他推算出海尔与洛芙暗地里搭上了线。
如果真是如此,台面上的力量何时会对海尔等人展开攻击,谁也不知道。
这种时候如果只雇用一、两个流氓待在身边,只会带来反效果。
这回换成罗利拉起莉莉薇的手,往反方向跑了起来。
莉莉薇应该与寇洋约了在某处汇合,但如果罗利的推测没错,就只会有一个目的地。
罗利拨开人山人海人群往前进,没多久后便抵达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