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下一次通话,乐子十分恐惧,因为他即将被遣返回国内,而这个秘密只能他一个人知道。乐子在飞机上换回了国内的手机卡,他拖着行李走下飞机,脚刚刚踏在机场跑带外围的水泥地上,王建国和李兰平就仿佛得到消息般地,第一时间的打来视频,乐子赶忙跳上摆渡车,对其置之不理。
到了机场内部的大厅,乐子脚步错乱,四处搜寻,终于在机场国外到达的一处找到一家星巴克,里头坐着不少歇脚的老外,乐子冲了进去飞速地点了一杯美式,找到一个卡座儿,把行李箱推倒在地上摊开,找出课本、笔记本、圆珠笔和一副自己的眼镜,把一切摆好,找到一个合适的角度,调整出一副学习过度的表情,接了王建国和李兰平的视频请求。
“儿贼!干嘛哪!”李兰平总是无端地给人一种快乐的感觉。
“学习。”乐子装出一种学习之后的淡雅,看透世间的语气之中透露初一四四疲惫。
“怪不得,今天的儿子似乎比往日更有一点深度”李兰平说道。
“我瞅瞅,我瞅瞅”,王建国闻声而来,瞅了一眼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地方?这种地方能学习吗?”
“王先生的美式!”柜台的服务生发出善意的怒吼。
“这咋还说东北话呢?”王建国略微感到惊讶。
“爸,这是唐人街!”,乐子赶忙说道,“得了得了,您跟我妈赶紧广场舞去吧!我还得学习呢。”
“什么广场舞,这都晚上了,噢噢,你那还是白天呢。”
“对对!”乐子为自己的机智感到骄傲,脚下一乱差点把地上还摊着的行李箱暴露在视频当中,吓得他一机灵,“赶紧洗洗睡了,我接着学习了。”
“行啊,加油儿子!在外国注意身体!”说完,视频应声挂断。乐子慌忙之中扯掉了耳机线,最后一句话外放在咖啡厅之中,大家看着这个说着中国话的亚洲面孔,一致猜想他到底是哪国人,他们的心中充满着矛盾。
乐子端着一杯漆黑的美式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行李,一饮而尽。他胡乱的把东西塞到行李箱中,拖着箱子在机场的大厅中飞快地向前走着。
超过了夜里十一点,乐子已经失去了地铁。当他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却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师傅,往前开!”他决定再想一想。
“到北城干嘛来了,小伙子?”
“刚回国。”
“海龟啊,小伙子,前途一片光明啊!”
“嗨!哪家还不是柴米油盐呢!”乐子嘴上说道。
的士从郊区往市中心开去,两排的树在黑夜之中纹丝不动,他们的后面是安静的黑夜,他们往前方无尽的欢乐开去。但其实,的士路过未知名字的小区附近,他看到深夜回家的人心情急迫或者悠闲,他们都有着同一个目的地,他们想回到同一个小区,回到那张只属于自己的床上。的士一晃而过,回家的人们消失不见,乐子感到都市夜晚照在自己脸上的灯光传来一阵阵冷的感觉。
他让师傅在路旁停下,独自一人拖着行李走去无尽的黑暗当中。他找遍了附近便宜的酒店,无一不满房。黑夜将尽,也越发安静,乐子感到全世界的困意与疲惫都在一刹那涌进自己的大脑,他无法再往前挪动一步,他停在一家旅馆面前。
有房吗?他问道。
答案是有的,而且相当便宜。75块钱一晚上,高露洁牙齿清洁套装,还提供一双不知道被多少人穿过的蓝色拖鞋一双,上满充满了人间的混沌气息,当然还可以更换为粉色。一层楼共用一个厕所,厕所里有一个拖把,空中飞舞着无数的蚊子,蚊子一边飞舞,一边对站在门口的乐子说,快活呀,来呀。
乐子吓得屁滚尿流。
乐子看着账户里的数字。他做出近一段时间来,不是最懊恼,却是最令他陷入生存危机的一个决定,他来到一家五星酒店。并且行云流水般地办理了入住。
他陷入温暖的羽绒被中,缓缓下沉,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他在八点醒来,收拾完毕,换上一身最好的衣服,乐子容光焕发,前去餐厅。
他吃早餐,把牛奶倒进咖啡。坐在窗边的位置,看着楼下马路车流渐多,他吃了好多早餐,喝完一杯又一杯,回到房间,倒头便睡。这样过了两天。
到了第三天,他早早退房,拖着行李离开了那里。在这之前,他在整个大楼游荡,在不同的地方拍下不同的照片,照片里有他身体的某一部分,他把这些照片存在手机里头,每发一张照片,就在手机把这张照片删除。
乐子需要换一个住的地方,因为他没钱了。再一个原因就是,他的钱不会生孩子,但是会在五星级酒店里瞬间蒸发。
他来到一家普通酒店,询问前台。
“您好,大床房多少钱?”
“398。”
“标间多少钱?”
前台服务的阿姨抬了一眼,说,“398。”
“最便宜的多少钱?”
“398。”
“好的,我来一个标间。”
晚上睡觉的时候,乐子把多余的枕头放在另一张床的被下面,团出一个人的形状,他回到自己的床上,看着自己的杰作颇为满意。他终于有了一个“室友”。
“晚安。”乐子面对着那张床睡去,因为他怕他转身睡去之后那床被子会真的变成一个人形把自己掐死,然后吸取自己的灵气。
又过了两天,乐子再次搬了出来。这次他搬进了一家青年旅社。乐子不能向任何一个人求助,因为所有人都以为他在伦敦学习,他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他被遣返回国,第一他丢不起这个人,第二,他怕王建国和李兰平知道这件事情气绝身亡,第三,如果王建国和李兰平心理素质极棒,挺了过来,那么他担心自己会被打死。乐子苦不堪言,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一件事,却落到这么一个下场?为什么陈月和安鹏就可以在伦敦逍遥,而他就要承受这一切?乐子不想饿死,他决定去找一份工作,有了钱就可以慢慢想解决办法。如果太有钱,也就不用费劲想了。
乐子笑对命运,生活给他当头一棒。
他第一次感到生活的压力,立马拿起电脑编辑了一份简历,发向五湖四海。他莫名地兴奋,折腾到半夜才沉沉睡去,第二天早上,当他在青年旅社的上铺上醒来,乐子发现自己的简历犹如石沉大海,他盯着毫无反馈的邮箱,心想一定是大公司的人力部门太忙,要给他们一点时间。于是他起床在院子里的水龙头接了一杯自来水,刷起牙来。刷牙的过程之中,他在手机相册中挑了一张前几天存的“舒适的留学学习生活”的照片,随便编辑了几句话,发在朋友圈里。然后他发现,下铺的大哥起了床,穿着拖鞋走了出来,脚上穿得是自己的一双袜子。
“哎。”乐子瞪着他。
当他对着乐子睡了一句早上好之后,乐子不知所措,刚刚累积的怒火瞬间泄了气,乐子回了一句,很好。然后眼睁睁看着下铺从眼前慢慢悠悠地离开,整个过程像是战友依依惜别,默默目送,一切尽在不言中。
乐子有点生气,吃了两个煎饼也无法平静。倒也不是因为自己有多喜欢那双袜子,他和袜子其实也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可言,生气的主要原因是,乐子猛然发现自己受了欺负却无法反击,甚至片刻过后,当时的愤怒就会烟消云散,难寻踪迹。袜子虽小,但乐子觉得在袜子事件背后,代表着的是他落得现在这个悲惨命运的重大原因。他决心反抗,刻意改编,因为眼下的日子滋味难受。
他回到室内,一口气再次发出了二十多封简历。然后他一边等待,一边给自己算了一笔账,自己身上的钱还够他在青年旅店待上一百零一天;如果加上吃饭,一天三顿都吃煎饼加蛋,或者吃包子,渴了就喝矿泉水,这样他剩下的存活时间就会缩短到六十天;再加上出去应聘的交通费,地铁或者公交,这样余下的生命还有五十天;留下一点应急的钱,他最多坚持一个月,一个月后还是现在的状况,乐子必死无疑。
想想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乐子松了一口气,瞬间睡了过去。
乐子醒来已经是傍晚,他的手机在床旁边的角落里响个不停。韩琳在伦敦打来视频,乐子看着下铺还没有住进人来,立马跳下床去,锁了门,喘匀了气儿,接了视频。
“干啥啊,琳姐。我这睡得昏天暗地,有啥事儿啊?”
“你在哪?”
“我在学生公寓啊。”
“我去找你,咱们喝一杯。”
“出了啥事儿?”乐子感到大事不妙,赶紧岔开。
“关于方育的一些事,我想听一下你们男生的想法。唐人街见吧。”
“你说说咋回事?我在郊区,出去一趟太麻烦。”
“乐子,你是不是知道啥,所以躲着我?你出来。”
乐子心里一惊,心想,大姐,我确实是在躲着你,但是我确实啥也不知道,我躲着你就是怕你知道了啥。
“韩琳,有些事儿不能强求,给男生留点面子。”乐子含糊其辞的说道。
“我强求他什么了?乐子,今儿你必须出来,把话说清楚。”
乐子站在门边瞅着门缝,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这时候有人进来,漏了馅儿。他在内心中质问自己,刚刚为什么要强行装逼,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韩琳,我不是说方育,我是说你给我留点面子,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我真出不去。”
“我去找你。”
乐子在犹豫要不要直接挂断电话。
“喂,喂,你说话啊?韩琳?”,乐子犹豫半天还是没有直接挂断,采用了婉转的方式,他想起当初在伦敦待的那些日子,被遣返回来的这段时间,他没有想起陈月,几乎已经忘记了她的脸,但是有一个人却不断地在他的脑海出现——张叶。乐子觉得她是一个勇敢的女孩,就算再也见不到,也值得纪念。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这样吧,我们相互保守秘密。
OK。韩琳没有疑问,一口答应下来,他要求乐子一一交代。
你先问吧,乐子说道,你和方育怎么了?
推三阻四的,你不在伦敦吧。韩琳说道。
是的,乐子说道,我在北京。
乐子的第二句话是,你能不能借我两千,我有点活不下去了。
乐子的第三句话是,韩琳,你别告诉他们我过得……
乐子明显感到电话的那头在刚开始的时候有一段明显的迟疑,而当他第三句没说完的时候,他听到电话那头韩琳说了一句,好的。
通话结束,乐子被遣返回国的事情变成了他和韩琳两个人的秘密,韩琳对方育的爱情仍旧只属于韩琳自己。乐子是相信韩琳的,他相信韩琳爱方育,他确信女性在爱情当中的真诚与执着,他也明白男性在这当中的善良与怯懦,善良的女孩用自己的付出为两个人的成长作出努力,善良的男孩在女孩的宽容中得到安慰,他们大吵大闹但永远不会放弃,这也是乐子现在唯一能确信的,他也把这句话告诉韩琳,真正的别离,永远都是悄无声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