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霞宫
子时己过,寝宫内仍旧传出周贵妃一声接一声的痛吟,小宫婢面色凝重的从寝宫内进进出出。皇上双手负在身后,焦急的在正殿内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扭头向寝宫张望,几次欲挑帘入内,却被一旁伺候的大太监陈忠恭敬的阻拦着,“皇上,您乃万金之躯,切不可进入产房晦涩之地···”
“唉!”皇上重重一声叹息,扬声喝道,“太医不是说···”刚说了几个字,许是担心声音过大惊了寝宫内的周贵妃,略微一顿,声调压低少许,继续言道,“太医不是说还有一个月才是产期吗?怎会这么早便发作了?”
陈忠哪里懂得女人家生产之事,得皇上询问,喏喏的赔着小心,吱唔着言道,“这···许是小皇子知道今儿是立后大喜之日,所以才急赶着出来沾沾喜气···”
说完,陈忠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脸上挂着讪讪的笑意。
“一派胡言!”皇上拧眉斜瞪了陈忠一眼,不愿再搭理他。
碧霞宫的管事太监-李辅诚见状,立即上前一步,哈腰恭言道,“回皇上,贵妃娘娘自从一个月前动了胎气,身子便弱了许多。太医特意吩咐,要娘娘不可太过劳累,定要好生将养身子。可是这些日子,贵妃娘娘亲自领人打理鸣凤宫,布置新后宫里的主殿、寝宫,大小事无巨细,皆是娘娘亲力亲为,奴才们看着也心疼,有心劝娘娘歇歇。可娘娘却说,新后娘娘是正远国的公主,此次封后,事关两国邦交,若是失了礼数,丢的可是大庆朝的颜面···”
说到这里,李辅诚不再往下说,一对微肿的小眼,快速的扫了一眼皇上,见其眸露怜意,方才悲戚的言道,“贵妃娘娘贤德,接连数日废寝忘食,想是这样才会伤了身子动了胎气···”
李辅诚的一番言语,让皇上很是动容,望着寝宫方向的眼神深情了许多,“唉,这些日子苦了爱妃,更···更委屈了爱妃了···朕亏欠她了···”
正在此时,寝宫里突然传出凄厉的痛呼声,随即却戛然而止没有了动静,想必是呼痛之人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皇上心里一紧,快步行到锦帘前,隔着帘子急声呼道,“怎么了,爱妃怎么了!”
陈忠与李辅诚也紧张的随在皇上身后,伸长了脖子等待回应。
片刻之后,寝殿内传出弱弱的婴啼声,高嬷嬷声音响起,“生了,生了,贵妃娘娘生了一位小皇子。”
此言一出,正殿内一片喜气,皇上神情大松,随即喜上眉梢的笑开了,“好,好啊!”
陈忠福身一跪,“奴才恭喜皇上喜添皇子!”
“哈哈,朕又有皇子了,哈哈哈!”皇上豪迈的挥了挥手,示意陈忠平身,目光投向寝宫方向,继续言道,“快,抱出来给朕瞧瞧。”
“是。”寝宫内高嬷嬷应声,过了好一阵子,方才抱着被黄缎包裹着婴儿步出寝宫,由于担心受凉,还特意将褓裙两侧的锦缎拉出少许,轻掩住婴儿的面部。
“来,让朕抱抱。”皇上笑吟吟的伸出双手欲接过婴儿。他并非初为人父,膝下己有李淑妃所出的长公主,贺贤妃所出的大皇子,以及先皇后诞下的二皇子,自然懂得如何抱稳婴儿。
高嬷嬷却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福身言道,“皇上,小皇子刚出生身子弱,还是让老奴伺候好了。”
初生婴儿娇贵,高嬷嬷此举倒也无可厚非,皇上并不在意,点头言道,“罢了,等日后皇儿长的强壮了,朕再抱也不迟。来,来,让朕看看朕的皇儿···”
说话间,皇上伸手揭开掩在小皇子脸上的锦缎,探首看去,这一看不打紧,己到了嘴边的话却哽在了喉咙口,脸上浓浓的笑意也顿时凝固,愣了好一阵子,随之一声怒吼,“太医何在,传太医!”
也难怪皇上会如此惊异,前几位皇子出生时,均是白白胖胖满头黑发,长的乖巧可爱如粉团儿似的。
可此时,高嬷嬷怀里抱着的婴儿,又瘦又黄,小脑袋长的还没有拳头大,头上毫发未生,光秃秃的头顶显的很是怪异,两腮塌陷脸上的皮肤皱皱巴巴,这模样哪里有初生婴孩的可爱劲,分明是侏儒症疾患之人,垂暮时的模样。
乍一看,还有些让人毛骨耸然。
幸亏皇上向来沉稳冷静,否则定会被这孩子吓的失态于人前。
纵是如此,皇上后背依然惊出一身冷汗。这孩子与大皇子以及二皇子出生时的模样反差实在太大,单看这样貌,哪里有皇家子嗣那浑然天成的贵气,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比他看着体面许多。
皇上质问,本就腿软的高嬷嬷,立即跪了下来,悲戚的言道,“皇上,太医说,贵妃娘娘早些时日动了胎气,身子太过孱弱,如今尚未足月便产下皇子,小皇子先天不足,因此身子较寻常婴儿瘦弱了些。”说着,高嬷嬷抬眸匆匆看了皇上一眼,继续言道,“不过,太医说了,只要后天调养得当,小皇子定能养好身子。”
寝宫内的太医,得皇上传诏,忐忑不安颌首步出寝宫,伏身跪在皇上跟前,瑟瑟的言道,“回皇上,小皇子先天不足,故而才会···”
“够了,朕不想听这些,朕只想知道,皇儿的身体何时能强壮起来!”皇上满腔喜悦顿时跌至谷底,虽然此子生的并不讨喜,却终归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皇上失望之余,对皇子康复越加关切。
太医惊的满头汗渍,哆哆嗦嗦的应道,“微臣这就回太医院,召集太医院全体太医会诊,定会商讨出法子,给小皇子调理身子。”
“无论如何,一月后皇儿的满月宴,朕要看见一个白胖康健的小皇子,否则你从此就不要出现在朕眼前!”皇上大手一挥,向一旁望看,直接扔给太医一个背影。
皇上与太医的对话,传入寝宫内,周贵妃嘤嘤的抽泣起来,而后拖着浓重的鼻音,哽咽道,“我可怜的皇儿,是母妃不好,母妃没能护你周全,损了你的身子···若母妃能保得我儿足月出生,也不至于惊了你父皇,惹父皇嫌弃···呜呜呜···”
周贵妃一哭,皇上面露不忍,顾不得男子不能进入产房的禁忌,抬手挑开锦帘大步奔了进去,“爱妃想多了,这是朕的皇儿,朕怎会嫌弃。刚才···刚才朕见皇儿太过瘦弱,有些心痛罢了。”
说完,侧身坐在锦榻一侧,将身着白色亵衣,青丝散乱披肩,脸色苍白双唇毫无血色的周贵妃拥入怀里,抬手在其背上轻柔的顺抚着。
“皇上···您当真没有嫌弃皇儿?”周贵妃此时如一只温顺的小猫,乖巧的依偎在皇上怀里,伸出白晰的皓腕,轻勾在皇上脖子上,仰头对皇上呵气如兰的轻询道。
“当然没有,朕疼爱皇儿还来不及呢。皇儿历经坎坷降临人世,较他的皇兄们受了更多的磨难,朕会更疼他的。”这话的确是皇上的真心话,虽然刚才初看小皇子时,被那干巴巴黄皱皱的模样吓的不轻。但毕竟血浓于水,此子是他血脉的传承,短暂的惊怒之后,取而代之的便是满心满意的怜悯与痛惜。
“当真?”周贵妃眨巴着水灵灵的美目,娇弱的询道。
“当真!”皇上点头,脸上首次露出笑意,肯定的应声,一对剑眉好看的向上挑起。
“臣妾替皇儿谢过皇上···”周贵妃泪水再次涌了出来,顺势将头深深的埋在皇上胸前,上下轻轻磨蹭着,宛如一只在主人跟前撒娇乞怜的小猫般,让人越发怜爱。
安抚了周贵妃,寝宫内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轻偎在皇上怀里的周贵妃突然好似记起什么似的,猛的抬头对皇上言道,“哎呀,臣妾该死,臣妾刚才痛糊涂了,竟然忘了今儿是您与皇后娘娘的大婚之夜。皇上,您快回鸣凤宫去吧,大婚之夜让皇后娘娘独守空房,日后皇后娘娘怪罪下来,臣妾怎么担当的起啊!”
周贵妃不提皇后还好,一提起皇后,皇上脸色立即垮了下来,抬头看了看高嬷嬷怀里,可怜兮兮的小皇子,不禁恨从中来,冷声言道,“不必管她,朕今夜不走了,就在这陪着你们母子。”
周贵妃闻言,眸子里闪过一丝窃喜,却强打起精神,从皇上怀里坐正身子,满面忧色的对皇上言道,“皇上,不可啊,皇后娘娘初到我大庆朝,怎可在大婚当夜扔下她不于过问,皇上,臣妾无碍,您放心吧···”
周贵妃如此识大体,皇上很是颀慰,正欲说话时,一旁伺候的宫婢金枝突然毫无预兆的跪了下来,脸上珠泪横流的对周贵妃言道,“娘娘,您就让皇上留下来陪您吧,今儿您受了如此大的惊吓,去阎王殿里逛了一圈,九死一生。若非有皇上的真龙之气庇护,恐怕己经···就连小皇子也因为不足月出生,而格外的弱小,娘娘,您遭了如此大的罪,却还处处为他人着想,奴婢替您屈啊!”
说到此处,金枝己经泣不成声,抽抽哒哒不停的抹着泪珠儿。
周贵妃虚弱的对金枝喝斥道,“住口,你把本宫的话都抛在脑后的吗!再胡言乱语,看本宫怎么罚你!”
周贵妃主仆二人的言语,皇上完全听不明白,当即双眉拧,沉声询道,“爱妃,难道你有何事瞒着朕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