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啊,只要坐了善事儿,老天总不会亏待他!
兰花花从镇里开会回来以后,人虽然在芦苇荡里,但那名声啊,却传了很远。
马三爷也从市里打来了电话,只说了三个字,“做的对。”
更高兴的是小草垛儿,他在市里最好的第一中学读书,已上了初中二年级。
他把早餐钱省了下来,买了十几份报纸放在书包里,不时地拿出来让人看,
“这个女的,就是我妈妈,我亲妈。”
最后三个字,小草垛字正腔圆,说的特别响亮,充满了自豪感。
用老三八的话说就是,“这兰花花啊,老坟上长青蒿了,祖宗保佑着她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但旮旯村是个大林子,里面什么鸟都有,所以,也有落井下石的嘲笑声。
最不高兴的还是大丑,也难怪,村头的宝座让兰花花竞争了下去,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气儿,那肚子啊,有时鼓的就像鸣叫的蛤蟆,真让人担心会发生爆炸。
但他是个有资本的人,因为,他的后台很硬,那个市里的亲家,名唤管九街的,听着名头就骇人。
就连小卖部的老板周建国也常常感叹,“乖乖吔,真不得了。这多大的能量啊!管九条街道呢!而且在市里。”
大丑听了就洋洋得意,“也不用高兴的太早,等我有机会去市里说一声,只要我亲家吱一声儿,就有你兰花花好看的,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这句话从大丑嘴里说出来,很多村民们都相信。
因为,大丑就是一只不会汪汪叫的狗。
这种狗,特别阴恨,他咬人的时候,总是装作若无其事,等你走到旁边时,他才猛地窜上去咬你一口,令你防不胜防。
对于这种人,村民们惹不起,一般都躲着走。
但,世上的事儿,躲是躲不掉的,该来的总归要来。
又过了半个月,村民们种的小葱,才刚刚长出了半筷子高的时候,从上面下来了文件,全市的土砖窑,由于浪费土地资源,污染环境,要全部拆掉。
对于上级的决定,兰花花没有怨言,毕竟,不是他一家,而是整个天堂市。
当勾机轰隆隆地开到芦苇荡的时候,旮旯村的村民们慌了,这砖窑,在家门口,有诸多的方便,起码不想出远门的,可以挣点小钱,贴补家用。
他们感谢兰花花的恩情,都去安慰兰花花。
可兰花花没在芦苇荡,她去了市里,村里的葱秧秧老是发黄,干枯,她去了种子公司,去问问有什么特效药。
只有老德顺和歪瓜在收拾着东西。
村民们看着勾机,一下又一下地伸长着巨臂,把砖窑,这个芦苇荡的大土蛤蟆,一点一点地扒了下来。
终于,“轰隆”一声,在一片尘雾当中,这个大土蛤蟆轰然倒塌。
它,从泥土中来,又回归到了泥土中去。
而有一个人,却在旁边暗自垂泪,这人就是歪瓜。
他在窑上,过了一段幸福的日子,用他的话说,就是,“终于有点人样了。
砖窑扒了,兰花花不在这儿,只有老兰头照看着,村民们就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免不了干些順手牵羊的勾当。
大金花在厨房帮厨,她不愧是老三八的儿媳妇,懂的先下手为强。
她头上顶了两口大铁锅,左手提了半袋面粉,右手拿了一袋米,趁老兰头不注意,从后门溜了出去。
才走出不远的大金花,被大肥婆看到了,连忙也朝厨房里跑,不大一会儿,大肥婆一手提着风箱,一手拎了三个水桶,头上顶着面盆跑了出来。
老三八和三驴子也来了,两人来到院里,老三八推着一辆板车就跑,只可惜,才跑到门口,就被老兰头夺了下来。
谷三驴子有力气,抱起一架六匹的柴油机去跑,幸好,兰花花回来了,
“干甚呢?三驴子。”
“花花姑,我在帮你拾掇东西呢!”三驴子讨好地说。
“但好,你帮忙吧,亏不了你。”兰花花说。
老三八听到了,也连忙帮起忙来。
东西拢到了一堆儿,板车,铁锹,还有水泵,杂七杂八的,兰花花卖的卖,送人的送人,很快,就一扫而光。
卖完了东西,老兰头也卷起了铺盖,回到了篱笆院,而老德顺,则去了芦苇荡的对岸老鸹坡,那里有他的码子,那个叫大白脸的老寡妇,两人一直藕断丝连。
人怕老来穷,马怕老了瘦。这人啊,也真是日怪,老了老了,就怕起了寂寞,就想找个说话的人。
临走,老兰头喊,“老伙计,有闲空还过河来,咱还下河捉鳖,上山打野猪去。”
老德顺摆了摆手,苦笑了一下,才说声,“好唻!”
老德顺这个老光棍,幸好身子骨硬朗,虽说上山打不了猎,但他会下套,套个野兔野鸡,估计打个牙祭没问题。
另外,这么些年来,他也积攒了一些私房钱。
这,也许是老寡妇看中他的原因。
但愿他和那个老寡妇,相依相伴渡过一个温馨的晚年。
而最悲的,就要数歪瓜了,以前他带着一个疯婆娘,住在桥洞里,是马三爷请他来窑上帮忙的。
而那架危桥,因为溪水改道,早没有了维修的价值,早已坍塌了,好的砖块被村民们拉回家,盖了猪圈,或做成了地坪。
也就是说,歪瓜再回他以前的村庄,连住的桥洞也没有了。
在这些年中,他确实挣了一些钱,只不过,女儿白雪上学,又给疯婆娘治病,那钱,也没剩几个大子儿。
如今,砖窑扒了,他又去哪儿呢?
歪瓜拾掇了一番, 把家当全放在了板车上,菊花跟在后边,女儿白雪坐在板车上,一步一回头的朝外走。
走到了芦苇荡的拐角,兰花花看见了,她感歪瓜的恩,悄悄的给他塞了五百块钱,让他回村,先搭个窝棚棚住。
歪瓜收了兰花花的钱,眼里湿湿的,似乎有了泪,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也沒言语,转过身,弓腰曲背地又拉着板车朝前走。
落日的余晖映下来,淡淡的,冷冷的,歪瓜的身影像个老虾米,一忽儿,在余晖的映射下,一忽儿被压成了一团,一忽儿又被撕的老长。
直担心,那细细瘦瘦的身影被撕断了。
但愿,老天发发善心,对这个勤劳而苦命的男人,多一点点慷慨吧!
“哥哥你不成材,
卖了良心回家来。
…………。”
山坡上的柞树林里,又传来了一阵阵粗犷的山歌声。
不知谁又在骚情哩!这狗日的世道!
有风吹来,凉凉的,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凉,兰花花不禁打了个寒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