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都督!”墨啜赫带来的人已是找到了这宅子,与守卫交上了手,正打得难分难舍时,骤然听得一声呼唤。
墨啜赫的身份已是在李崇武那儿过了明路,这两日,他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在筹划着救徐皎之事,也顾不得去维护面上的伪装,索性便以真容示人了,听到这一声,倒也并不怎么意外。
只是转过头,循声望去时,却是眉心一蹙,抬起手来,身边的打斗声随之缓缓平息。
他一言不发,站在人前,看着那个用一把腰刀抵着长公主,推着她慢慢走出来的男人。
有些面熟的一张脸。墨啜赫微微眯眼,想起来了,自然面熟,这不就是大年初一,徐皌带着到忠勇侯府来,要介绍给徐皎的那个下家吗?
那头,李焕瞧见了陈肃,脸色亦是恍若调色盘般,变得异常精彩。
须臾间,方才打斗声声,挤挤挨挨站了双方不少人的庭院竟是静寂非常,落针可闻。
墨啜赫眯眼与陈肃对视片刻后,倏然冷声道,“条件!”
两个字简短而铿锵,掷地有声。
陈肃淡淡挑眉,“赫连都督……哦!不!或者应该唤赫特勤更贴切些,赫特勤果真是个聪明人。这条件方才在里头,迎月郡主已经与陛下谈好了,郡主的决定想必赫特勤不会有异议的吧?赫特勤给出‘赤蝎尾’的解药,我将长公主放了。”
“可!”墨啜赫应了一声,直接从衣袖里掏出一只瓷瓶,往那头一掷,陈肃伸手接住,转头往身后一递,便有一个禁军接过瓷瓶往内而去。
“赫特勤爽快,不过总得辨别解药真假。赫特勤放心,你既爽快,我也不会背信,待验明解药无误,我自会放了长公主。”陈肃道。
“郡主呢?”墨啜赫沉吟片刻,骤然问道。
陈肃眼波微微闪动了一下,“郡主一切安好,不过,陛下眼下不会放了郡主,赫特勤若是强求,怕是反倒会伤及郡主,伤及无辜,赫特勤是聪明人,当不会行那等糊涂事。”
墨啜赫端凝眉眼,并不言语。
李焕走到墨啜赫身边,压低嗓音轻声道,“赫特勤,不能轻易放走显帝。”
墨啜赫仍是面无表情,没有半点儿变化,也不知有没有将李焕的话听进去。
就在这时,方才拿着解药进去的侍卫退了出来,凑到陈肃耳边低语了两句,陈肃神色霁开,扬眉对墨啜赫道,“赫特勤果然是真君子,为人光明磊落!陈某也信守承诺,放长公主自由!”
言语之间,陈肃将抵在长公主身后的腰刀收回,拱手朝着长公主一揖道,“多有得罪,长公主殿下见谅。”
墨啜赫转头一瞥,立刻有人上前来,将长公主扶住。
“母亲先下去休息吧!”墨啜赫目光与长公主相触,轻声道。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长公主点了点头,安静地被扶着离开。
那头,陈肃转而朝着墨啜赫与李焕遥遥一揖道,“眼下诸位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暂且也走不开,还请诸位多给些时间,容陛下抉择。两个时辰之内,不要近前,否则,若是伤及郡主,那就不好了。”
言罢,他也不去管墨啜赫与李焕二人是怎样的脸色,拱手作罢,便转身而去。
他身后那些禁军立刻又摆开阵势,将墨啜赫他们拦在外头。
李焕皱眉道,“赫特勤,那里头的可是显帝……”
“那些与我无关,来之前我便说了,我只为救我妻而来。”墨啜赫沉声道,目光定定落在那群禁军之后。
李焕眉间深颦,喉间动了动,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此人油盐不进,连面见李崇武都不假辞色,李焕从不是妄自菲薄之人,可自来心思也算敏锐,虽然不怎么愿意承认,可他有感觉,若非占着徐皌与徐皎之间的姐妹关系,他们俩也算是连襟,他只怕话也懒得与自己多说一句。
罢了,来之前阿皌也交代了千万要顾惜着徐皎的性命,将她平安带回去,若墨啜赫觉得这样能护得徐皎安全,那便听他一回,再等等吧!
虽然这么想着,可李焕心中始终有些不安。而这不安,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院子里仍是平静如斯,甚至连半点儿人声动静也没有时,达到了。
“不对!”李焕陡然想起一事儿,蓦地抬起手来,轻轻一挥,在外头静候了许久的李家军登时刀锋凌厉,往院儿里攻去,那些阻拦他们的禁军却是连反抗都不曾,直接便是束手就擒,投降求保命。
李焕当下便是黑了脸,进了院门之后,一路未曾受到半点儿阻拦,他脸色更是难看了两分,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待得确认这院子已是人去楼空时,他仍是恨得咬碎了牙。
将这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又如何?还不是让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下可好,回去后该如何向父亲交代?
“来人!去给我四处找找暗道所在。”李焕咬着牙吩咐道。
“没用的!”墨啜赫施施然从人群后走来,一边目光逡巡着四周,一边道,“显帝身边有懂机关术的高手,这暗道必然与宫中一样,已是转换,即便找到了暗门所在,也是无用。”
李焕蓦地扭头看向他,“你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你是故意放他们走的?你是不是疯了,徐皎不是还在他们手里?你这样放他们走,难道就能救得了她了?”
墨啜赫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目色深深瞥了他一眼,便是转身往外走去。
李焕望着他的背影,很有两分憋闷。
墨啜赫转身时,嘴角就是紧抿了起来,到得院门外,已经有人替他牵了马来,他接过缰绳,纵身上了马背,几乎是同时,天际一声高亢的鸣叫,一只海东青自头顶的苍穹横掠而过。
墨啜赫与他身边那两名文楼弟子一起仰头看着那自头顶掠过的海东青。
“郎君,城外已是准备好了。”当中一名文楼弟子轻声道。
“嗯。”墨啜赫沉颜点了点头,随即收回视线,拨转马头,道一声“走”,同时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等到李焕确定那宅子里确实已经半点儿价值没有,收队出来时,没有见着墨啜赫人,一问,才知道人家赫特勤早就带着人走了。
走了?李焕当时就抑郁了,说好的爱妻如命呢,他这就走了,是不管徐皎了?
李焕带着人回去复命,听说显帝又逃了,李崇武不过是皱着眉,神色有些凝重,倒没有说什么,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李焕一边拖着步子往住处回,一边思虑着一会儿如何与徐皌交代,谁知,徐皌就来了,见得李焕,便是问道,“你没有跟着墨啜赫一起去吗?”
他们夫妻二人都是昨日方知墨啜赫的真实身份,很是惊疑了一番,今日才算勉强接受。
“一起去?墨啜赫去了何处?”李焕狐疑问道。
徐皌听他一问就知道他果然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早前夫人与父亲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会儿话,之后便带了一队十几人的高手,轻车简从出了宫,同行的还有景铎,以及紫衣卫的十来个好手,景铎说是一早便与墨啜赫商议好的,至于夫人,是临行前非要跟着一道去的。这个时候,只怕定是有关皎皎的事儿,我听着消息本也想请准父亲允我一起,谁知晚了一步,夫人他们已是走了。”
“我以为你和墨啜赫在一起,还当你会跟着他们一道呢。”没想到他却回来了。
李焕听着,却是神色几变,片刻后,才幽幽问道,“他们是几时出发的?”
“就你们走后不久啊!”徐皌应道,她已经在这儿等了许久的消息了。
李焕听罢,脸色变得更厉害了几分。
“你怎么了?”徐皌看他沉默着,脸色却是几变,不由问道。
李焕看着她,神色却是莫名,“我是想着,如今的北羯已是墨啜赫说了算,墨啜处罗虽然还是可汗,可传位给他是早晚的事,等到大事抵定,我想与墨啜赫坐下来好好谈谈。中原和草原比邻,也可永结秦晋之好,互为友邦。或许,有你们姐妹在当中斡旋,这事儿也是可行的吧?”
徐皌想了想道,“这事儿怎么也得阿皎平安无事才有以后的可能。”墨啜赫看重徐皎,这是很显然的,说起来,往后李焕与他是连襟,有些话自然好说,可这都是以徐皎安然无恙为前提的。
“是啊!咱们没能跟着去,但少不得也得好生祝祷一番,求佛祖保佑,妻妹能否极泰来,平安归来才是。”李焕轻拥着她肩头,轻声道,那语气说不出的郑重与真心。
引得徐皌颇为奇怪地瞥他一眼,“你今日怎么有些怪怪的,怎么了?”
“没什么!”李焕拥着她缓步向前,感叹道,“我只是不想与墨啜赫此人为敌罢了。”
“医生,病人的血压突然升高了……”
“医生,病人的脑电波异常……”
这是什么?这是哪里?
迷迷糊糊间,徐皎看着那些不停在身边行走、奔跑的身影,听着那些违和的话,还有那些机器的声响……心上却是止不住的发毛。
又有人靠过来,徐皎缓缓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身边站着几个人,好似隔着一层雾,看不清面容,可都穿着让她心悸的白大褂,当中一个甚至朝她伸出手来,似是要检查她……
不要!
她在心里急喊。
“阿皎!”一声呼唤从从远处传来,带着回响,破开迷雾,将她硬生生拉扯而回,方才那些现代病房里的影像陡然在眼前消散。
徐皎蓦地惊睁开眼,眼前所见,是熟悉的屋顶,侧眸一看,熟悉的摆设,就连身上盖着的被褥也是一样,古色古香,她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谁知,刚一动,却觉得额际泛疼,她抽了一口冷气,皱着眉就是抬起手来……
“别碰!”耳边听着一声喝止,她转过眸子,看着王菀端着一只碗疾步而来,到得近前,将碗放下,伸手过来将她的手钳住,拉到一旁道,“你额头还伤着呢,不能碰。”
她声音有些沙哑,徐皎一眼就瞧见了她红湿的眼尾,叹了一声道,“我怎么了?伤得很厉害,活不成了吗?”
她随口一句带着调笑的话却是唬得王菀变了脸色,连着“呸呸呸”了几声,一双美眸一瞪她道,“胡说八道什么?哪儿有这么咒自己的?”
徐皎见她这样,便也笑了,“那你就别苦着一张脸了,你这样,我还真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徐皎说着一挑眉,许是动作大了些,又扯着了伤处,她皱着眉“嘶”了一声。
“小心点儿!”王菀忙上前来,替她轻轻吹着,那温柔体贴的模样,唉……可惜她不是个男人,不然受了这样的美人恩,心里得多美?
额际一阵一阵的抽疼,加上王菀的样子,倒是勾起了徐皎的回忆。
她早前替长公主挡了那一下,当时就觉得有些头晕,强撑着跟显帝谈拢了交易,被他们带着从密道离开的一路上就是昏昏沉沉的,后来的事儿居然都记不得了,想必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没有撑住就晕了过去。
果不其然,王菀与她说起方才的事儿,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你突然就晕了过去,把我吓坏了。本来陛下以为你是装的,好在国师让他们随行带着的太医来给你瞧……”
话未落,徐皎突然皱着眉凑上前来,不由分说就撩开了王菀额前的发,猝不及防地让王菀想退都来不及,话音戛然而止,王菀忙伸出手来遮挡,却已是晚了。
该看到的徐皎都看清楚了,嘴角一抿,蹙紧眉心道,“你求他们了?”
她就说吧,好好的,为什么要用刘海把额头遮起来,原来那白皙的额头上一片乌青,衬着王菀微白的面色,很是触目惊心。
王菀的神色有些无奈,将手放了下来,叹了一声道,“他们让大夫来给你看伤,并且寻了这么一处地方,暂且让你养着,还有药供着,哪怕是让我跪着,再给他们多磕几个头也是值得。”
徐皎看着她面上倔强的神色,叹了一声,“你个傻阿菀,我对他们有用,他们才舍不得我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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