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瓶里共有三粒丸药,说是一日三服,到明日此时,毒可清。
徐皎立时用温水给长公主送服了一粒,过了约摸一刻钟的时间,长公主幽幽转醒,徐皎赶忙让负雪来把了脉,确定确实是好转之象,徐皎这颗心才算是放下了一半。
余下的一半,还得好好准备一下。
“郎君,已是将可能的出口都标注在地图上了,请您过目!”文敬带着文楼中所有擅长机关术,通晓奇门八卦的弟子没日没夜地推演和计算,总算将墨啜赫交代给他们的任务完成了,就在第三日的凌晨,带着那张标注过的凤安城地图来向墨啜赫复命。
虽然连着两个晚上没有合眼了,文敬眼中满是红血丝,眼下更是黑影重重,可一双眼睛却是炯亮炯亮,面上更是藏也藏不住的兴奋。
彼时,墨啜赫正在与景铎和苏勒商议事情,听闻立刻将桌面清理出来,将那张地图铺在了桌面上。
天还未亮,他们就着幽微的烛火看到了地图上用朱笔圈出来的几处地方。
文敬此时才露出两分遗憾道,“因着机关的密道已改,无法下去看个究竟,只能大略地推演,加上时间有限,无法一一排查,所以,只能找出这么几个大致的方位。”
“你们做得很好,辛苦了!”墨啜赫冷着嗓,却是毫不吝惜地夸赞道,要知道在这样的境况下,几乎是两眼抹黑地凭空推演,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拿出了这样的结果,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接手了,你去让兄弟们好好休整,养精蓄锐,说不得还有用得上兄弟们的地方!”短短两句话,墨啜赫虽然仍是面无表情地说着,可就是带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力量,文敬双瞳中的光更甚了两分,整个脸庞都亮堂了起来,笑着很是响亮地应了一声“是”,这才退了下去。
景铎神色莫名地看了一眼墨啜赫,总觉得他方才那一席话并不只是随口说来安抚人心的。
墨啜赫却恍若没有见到他带着探究与审度的目光,已经将视线投注在了那地图上,“你们怎么看?”
苏勒自地图铺在桌上就没有抬起过头,一直在垂目研究,“这几处地方分别位于凤安城的东南西北四城,脚程离宫城都差不多,可是却隔得甚远,咱们眼下怕是没有那么多人手能够同时在四处动手。若是做不到,怕是会打草惊蛇。”
“不错!”景铎的视线也落在当中,“虽然要抓显帝也是一样的重要,可是眼下宫内宫外还有不少事要布防处置,李公只怕也借不了咱们那么多兵。”
景铎的话其实很是委婉,真正的原因不过是李崇武根本不信文楼之人能够就着两道甚至无法打开的暗门就可以推算出显帝的藏身之处。即便显帝就是通过这暗道逃出了宫去,谁又能保证他如今还乖乖地藏在那儿等着他的人去抓呢!何况,比起抓显帝,他内内外外还有很多事要分心处理,自然不可能分多少兵力出来。
“文楼手下可以动用的有二三百人,都是好手,另还有几百红缨军。”墨啜赫沉吟道。
“我也可以动用两百人左右的兵力。”景铎道,他说的自然是原先紫衣卫中忠于他的人马,并景家的府兵。
“李公不是答应,会借三百兵力吗?”苏勒接话道,那日阿恕专程去找了李崇武,向他借兵,没想到李崇武却只以三百兵力搪塞他们,彼时苏勒是满肚子的火,三百兵?打发叫花子呢?若不是他们离了草原,谁稀罕他这三百兵?不过,如今看来,三百兵力也是聊胜于无。
“加在一起,也差不多一千兵力了,好好部署,未尝不可一试。”苏勒暂且压下心中的不平,眼下,没有什么比平安救出郡主和负雪来得重要。
可无论是墨啜赫还是景铎,两人没有一个回应他,都是各自敛眉思虑着,片刻后,抬起眼来,望向了对方。
四目相对,交换了一个他们彼此能看懂的眼神,景铎叹了一声道,“问题是,这些人马当中,大部分都不能动。”
“为何?”苏勒不解,惊声问道。
“他们必然派了人在暗中盯着,红缨军、缉事卫,甚至是景家这些与阿皎关系匪浅之处一旦有了动作的迹象,那就是真正的打草惊蛇。”墨啜赫目光沉沉落在那地图上,语调幽幽道。
“那怎么办?”苏勒急得变了脸色。
“这几日,李家军在城内城外搜捕很是正常,也最不会引人注意。”景铎沉吟道。
“也就是说,咱们真正能够动用的,反而就是李家出借的那三百兵?”苏勒真是觉得憋屈死了,可事实看来,确实如此,再憋屈也不得不认。
“如果能够确认是哪一处,这三百兵力也不见得不够用。”景铎伸出手指轻点图中朱笔圈起的那几处。
“问题就是要如何确认?”苏勒哼道。
“或者咱们就是特意打草惊蛇看看呢?”景铎双眸忽亮道。
墨啜赫却是摇了摇头,“这一招之前阿皎在宫中已是用过,同样的招数,他们不会再上当,反而可能将计就计,反将我们一军。阿皎还有长公主她们在他们手里,我们经不起那个万一,得有个更万全的法子才是。”
“可是哪里有什么更万全的法子啊?”苏勒急上眉头,眼角眉梢都是焦灼。
墨啜赫一时没有言语,垂目定睛,仔细打量了一番那张地图,然后出手如电,定而稳地点在了当中某一处,“就在这里!”
“咱们只需集中力量攻这里便是。”墨啜赫抬起眼睫,双眸静谧似海。
“为何是城东?”苏勒不解,“万一出错了怎么办?”
“不会有万一。”墨啜赫沉声道。
苏勒知道墨啜赫的脾气,话到此处,他便是决定了,谁也左右不了。而他习惯了听从他,不管为何是这里,他说是,那便是。苏勒相信墨啜赫不会拿此事作赌,因为那里不只有他的负雪,还有墨啜赫视之如命之人。
景铎却是望着墨啜赫若有所思,双眸闪动了两下道,“看来,你知道他们大费周章带走阿皎的因由。”
墨啜赫却只是静静回望他,不置一词。
“郡主,两日的时间已到,陛下要的东西可备好了。”这一日午后,徐皎几人被带到了那日刚来时见显帝的客堂,显帝依然高高在上,发问的是云清道人,仍是一副笑容可掬的和善模样。
“我将陛下要的东西交出,陛下可能放我,还有我母亲、婉嫔和我的侍婢离开?”徐皎不答反问道,眉眼间仍含着疑虑。
显帝眉心就是攒了起来,云清道人又笑道,“郡主实在是多虑,我不是已经应下只要郡主乖乖听话,绝不伤你等性命吗?”
“国师说的是不伤我等性命,又没有说要放我们离开,何况……国师当真能做得了陛下的主吗?既然陛下就在当前,我自然是直接向陛下讨要一个承诺更是安心些。”徐皎说着,全然不顾云清道人一瞬间有些沉凝的脸色,征询的目光落向显帝。
显帝的脸色亦有一瞬的变化,却不过短短一息的时间,他眉峰一凛,就是不耐烦道,“还与她啰嗦什么,她既是已经备好了东西,只怕就搁在她身上,甘邑,去,将东西搜出来便是。”
还真是简单粗暴得半点儿耐性都没有。徐皎愕然,眼睁睁看着甘内侍领命而来,登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她可不能忍受一个男人的手在自己身上乱摸,哪怕这个男人是个身体功能不健全的太监也是一样。
“等等!”再开口时,她那嗓音都带着两分尖利,“我给!”说罢,带着两分不甘愿,抬手往袖口探去,只是因着不愿,有些磨磨蹭蹭。
显帝等不得,甘内侍一个箭步上前,直接从她袖口里掏出一张卷成筒状的纸,半点儿未曾察觉到徐皎眼底掠过的一抹异色。
“快!快些拿来给朕瞧瞧!”显帝见状,立刻激动了,两眼放光地直直盯着那纸笺。
“是!”甘内侍忙应了一声,快步上前,转而将那纸筒双手奉到了显帝手中,显帝迫不及待地将那纸筒展开在眼前,匆匆阅罢,一双眼睛亮得更是厉害了。
半晌,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将人带下去处置了。”
这个“处置”二字带着全不在乎的冷漠,是个什么样的处置法不言而喻,可在场的人却没有半分意外,连徐皎等人亦然。
不过在看着两名禁军听令朝着她们走过来时,徐皎才惊声喊道,“国师,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你不是说你说了能算的吗?这样算什么?看来……陛下也不见得就听你的话啊!”
云清道人望着徐皎笑,一言不发,显帝终于从那纸张后抬起眼来,一双眼睛冒着火,阴郁地将徐皎盯着,眼中满是嫌恶,似是眼前是他忍耐了许久的什么脏东西,而事到如今,终于不必再忍耐了。“还不堵了嘴,将人拖出去?”
“慢着!我等的性命于此时的陛下而言自然是不值一提,可杀了我等,却赔上陛下自个儿的性命,不知道合不合算?若是陛下觉得合算,那便尽管杀便是了,反正我们来之前已是商量好了,左右我要想报仇是难上又难,若能死前拉上陛下做垫背的,倒也甚好。”徐皎突然不慌不忙道,甚至嘴角勾起笑来,斜挑着眼尾将显帝睐着。
众人皆是一怔,神色各异望向显帝。
“什么意思?”显帝更是脸色难看地问道,几乎是问出口的同时,他陡然觉得不对,低头往自己手上看去,这一看,脸色骤然就是变了。
手一松,便是将那张纸扔了开来,“你下了毒?”这么短短的一会儿时间,他的手竟是发痒发痛起来不说,更是有紫黑的颜色沿着指尖往手背的方向蔓延而去。
甘内侍亦是轻叫了一声,他方才亦是碰过那纸筒,眼下竟是与显帝一般恶痒恶痛,指尖还泛起了紫黑。想到方才自始至终徐皎都未曾亲手碰过这张纸,反倒是故意用起先的铺垫惹得显帝失了耐心,让甘内侍等不及地直接动手去取……
“郡主真是好算计。”云清道人哼声道,话落的同时,扭头对身边两个道童道,“快些去打些清水来为陛下净手,还有清毒丸,快些去取!”
那两个道童忙不迭去忙了。
徐皎却是笑着道,“没有用的!我既是打了这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算盘,又岂会下轻易就能被你们化解的毒?没有我的解药,陛下和甘内侍两个时辰内这双手便不必要了,这毒毒性霸道,一沾体肤便直浸血脉,一日之内不服解药,那便药石罔效了。”
“当然……”她倏然一笑,那笑意刁坏至极,“你们可以不信,只管试便是了,只怕这清毒丸根本没用,还会加速毒发,那个时候,哪怕是解药取了来,也无济于事了。”
正好那两个道童之一已经端了水来,正服侍着显帝净手,不知道是不是徐皎说的都是真的,还是心理作用作祟,显帝总觉得那水非但没用,反而加速了那痛痒,那直钻肺腑的感觉从指尖一路往上蔓延,好似已经蔓到手臂了。
显帝心中焦灼难当,抬手就是将那盆水挥倒,水倒了一地,他抬起眼,双目充血,愤恨地将徐皎瞪着道,“解药在何处?你快些取来,否则……”
“否则陛下待如何?我说了,我们几人性命交换陛下的命,倒也值得。”徐皎哼道。
“你……”显帝错着牙,似是恨不得扑过来撕咬徐皎。
后者却仍是一副笑微微,无所谓的模样。
“郡主当真觉得值得吗?”云清道人接话,“郡主还是趁着陛下耐性在时,说出你的条件,大家好商量。”
“看来,果然还是国师更善解人意一些,没了国师,陛下可怎么办呐?”徐皎笑眯眯道,而后,嘴角一抿,眼神也跟着冷下道,“我一早便有准备,解药我藏在某个秘密的地方,陛下放了我母亲她们,她们自然可以去将解药取来,届时,陛下再放了我,一手交人一手交解药,我与陛下两下相宜,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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