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曲孔氏。
所有孔氏族人,阵势待发。
在孔氏私学的操场上,人人肃穆而立。
因为在正前方,站着的是如今整个道宇的“不一”存在。
为什么说是“不一”呢?
因为以孔思远为家主的孔家,拒绝将孔家排在道宇前十家族的首位。
同时他自己,也曾笑言:“无论是家族还是个人实力,并非谦逊,我孔家都不是第一,但论学问地位,当仁不让。”
这是无论在孔氏族人面前,还是在数次的道宇家势会上,孔思远的原话。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学识方面,他孔家当仁不让。
武力方面,纵使孔思远从来都含糊其词,但绝对不是能被小觑的存在。
从近期他说开战,无一人出言顶撞,就连蜀中深山之虎,也只是定睛看了他一眼,并未言语。
如今的孔家,便是孔思远的一言堂。
就是一言堂,没有什么好虚与委蛇的。
除非孔家有人在学问与见识上超越了他,哪怕是辈分再小的晚辈,都能够与他在学问上切磋探讨。
但是整个家族动向的决策,在没有人能够从底蕴内涵上获取他的认可之前,或者说,获得众人统一的认证之前,孔家,孔思远语出无二。
“太行秘境,现在直接可理解成,整个道宇后辈之人的厮杀囚笼,修罗场。这是我事先要与你们说清楚的。
无关尊严,无关实力,之前和家族申请过,要去秘境的孩子们,可以重新考虑,记住,无关颜面。”
孔思远声音洪亮,对着场下的所有孔氏学子说道。
不同于家势会上,孔思远说开战时的声色厉苒,此刻哪怕他响彻在场间的声音洪亮严肃,但场间所有学子,也都能感受到其语气之间的温润。
这是以一人与众人对话,声音不洪亮,怕有人听不清。
不然,平日里,有孔家子弟见着了先师孔思远,有学问请教也好,有事情求解惑也罢,孔思远说话的言语,永远都像一位平易近人的长辈,在和对方说着家常琐事,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无论学生的问题有多么宏大,事情有多么深刻。
他都是这般。
张列倒还好,对于在前方的孔思远,满心都是对于强者的崇拜之情。
张勋则有幸同孔家先师请教过一些学问上的困惑,确实是君子温如玉,言语如春风。
因此,张勋在场间看向孔思远的神情,要比张列来得更加崇敬一些。
就在众人听罢先师如同警告一般的严肃言语之后,人群之中。
孔熊武举起了手。
“熊武,你说。”孔家族人千千万,孔思远能够清楚地记得每一位后人的姓名,甚至表字,更加夸张的是,孔家仙逝祖辈,每一位的谥号,生平过往,孔思远都倒背如流。
“先师,学生觉得,曾师于子谓子襄有言,君子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孔熊武生来心性开朗,为人率直,难得这么多同学都在,先师又在身前,他对于自己想要表现的欲望,丝毫不加遮掩。
“理未错,却非恰当时宜。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选择,选择的本身应当是自由的,不要在这种时候,为了抖搂尚未厚实的学问,为他人选择的自由之上,施以枷锁。心地当光明,才华应韫藏。”
孔思远言下之意虽有警示,但语气却未有丝毫责怪。
张勋听完孔思远于人前对孔熊武的教训,接着孔思远的话语,在心中默念:“君子之心事,天青日白;君子之才华,玉韫珠藏。”
确实,这也是当自己在孔氏求学数月之后,从自己身上发现的问题。
虽然哪怕在张家,张勋言语不多,是个孤言寡语的人。
但那是他不为人知的自傲。
被老祖安排到孔家求学之后,在孔家私学的课堂上,张勋因为来到了求学渴知的圣地,言语瞬间多了起来。
因为他对于一些问题总有一些自己独到的见解,在孔家,有人能听懂,有人能纠正,甚至有人能在同一个问题上,赋予他新的感观。
更别说这两个月经常性地与孔玄彻夜长谈。
一是为了在相互切磋的过程中,巩固自己的所学。
二也确实是,自己有心要以自己的学识,告诉孔家的众人,张家也有读书人。
“我说的话,同样适用于张勋和张列,我和悠之前辈确认过了,你们在知晓实情之后,也有去与不去的选择权利。”孔思远的眼神锁定在了张勋身上。
张列站在张勋身边,响应孔家先师的号召,大声表态:“先师,我们张家子孙,也是千万人吾往矣。我们去的。”
张列由于在孔家除了上课读书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晚上打坐修行,要比睡觉,第二天来得更加有精神。
所以,如同张起所说,张列只要勤勉修行,精于修心,身上的那份阴柔气便会轻而易举的消散。
张列的本命神是大力金刚,孤阳不长,张列若是自身修为跟不上,那么本人变得阴柔,也并非没有原因的。
此刻张列发声言语,再加上他那不输楚不问年轻时代巅峰容貌的俊俏容颜,人群他处的孔一,看向张列的眼神之中,满眼繁星。
孔思远才点点头,从张勋身上移至张列身上的目光,重新回到张勋身上。
张勋声音不大:“先生,我择日返回家族,不去太行。”
孔思远再次点点头,只是脸上却也有了丝笑意。
张勋很聪明,也很机敏。
他知道孔思远第一次看向他的眼神,是为什么。
在张列表态之后,本可以继续说话的孔思远,却再次看向自己。
一来,如同孔思远所说,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而对于这个论调之后,第一束目光第一时间看向自己,又说和老祖沟通过,那么,想必是老祖已经将明确的意思,传达给了孔思远。
孔思远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告知了自己。
同时,孔思远也更加尊重自己的选择。
张列的发言,给了张勋思考的时间。
他知道自己本命神的存在,对于家族的意义。
他不能涉险,因为他若入太行,张家之后的发展趋势,将再也无法确认。
如果,只是说如果。
如果张冕死在了秘境当中,张勋的修行仍旧一如往常,那么,那位冥冥之中接下振兴重任天选之人,几乎就能够确定是张列了。反之亦然。
那张冕张列都死在了秘境之中,不用观探张勋本命神的状态,智力障碍者也知道张家完了。
再加上,当太行秘境的历练变成了公认的修罗场,一个合理发生势力战争的地方。
张勋进不进去,意义不大。
张悠之希望孔思远转达的意思,反而是想要保留张家的希望,即使张冕张列都夭折了,张悠之还是要为庞然大族张家的后路上,留下一个张勋的。
这些张勋都在短时间内,想得很明白,所以才会有择日回家的言语。
这也是为何孔思远听到张勋的言语,会带着笑意点头的原因。
此子大才,孺子可教。
“不用,我跟你家老祖沟通过,如果你不去太行,接下来大可以留在我孔家继续游学。”孔思远说道。
其实,他在前天晚上与张悠之的通话中,并没有提及此事。
只是张勋的表现,让他孔思远起了爱才之心。
若是张勋接下来在他着重的观察下,表现一如今日,那么,他孔思远,多一个张姓的衣钵传人,也不是不可以。
听到此话,张勋甚至比当初被老祖点名,去往太行更加兴奋。
言语中有些掩饰不住的雀跃:“先生,可以吗?”
张勋再次确认到。
任谁看都是一副现代大儒模样的孔思远,微笑着点点头。
——
蜀中唐家,还是那个位于汉源的避暑山庄内。
唐曲仍然在房中浇花,小四依旧伫立紧闭的门前。
唐曲的声音从房间内传来:“小四,你准备一下。”
门外的小四恭敬回答:“领命。”
这位被唐曲唤作小四的男人,如今竟然年岁未至二十!
这若是让其他不知真相的家族知晓,必然会大吃一惊。
因为就在前天,小四带着手下十人,与重伤的陈秋,断臂的陈肃,还有修为尚未重回巅峰的张起,在岷山深处大打出手。
虽然最终还是被他们三人跑了,但是小四自己却毫发无伤。
哪怕陈秋陈肃和张起,实力都并非处在巅峰时期,但也绝对不是相差一个时代的人,能够与这样的三人平分秋色的。
纵使小四带着十名手下,可别忘了,对方两位四阶,一位从五阶跌落的四阶。
楚不问和王明术,这样杀力惊人的存在,修为也只是身处五阶。
所以,小四还未满二十,是一件极其夸张的事情。
听得小四并未走远的脚步声,唐曲再次喊住了他:“小四。”
小四的脚步声密集,可以听出是小跑回身。
“在的,龙头。”
“你入太行之后,不要太过嗜杀,曾有言张家先辈在太行里,遗落了一把名为神荼的道剑。你自己去找,不出意料的话,对你有大用。”
唐曲一改常态,有些婆妈的嘱咐,让门外低着头的小四心神大震,倒不是他听说过神荼,也不知道神荼对他有什么作用。
只是,大龙头唐曲,在关心他。
他有些不知所措,并未言语。
隔着一道房门的唐曲,对此仿佛心有所料,不轻不重地说了声:“去吧。”
小四闻言退下。
——
宁远九凝山上。
姚家便是以隐世之姿坐落于此。
九凝山有九峰,此刻姚家一老一少对坐议事的,便是九峰之首,舜源峰上的祖堂内。
姚家是少有的一个,在现代道宇,仍然以宗门之姿面世的家族势力。
他们有着自己独一套的修炼法门,哪怕先天本命神不显灵,按照他们的修炼功法,依旧是能够后天唤醒的。
哪怕是一阶普通人,从五十岁才开始修炼,以姚家的法门,是仍然可以突破普通人与修士之间的那条天堑的。
此刻祖堂内上座的姚家前任宗主,正对着手边落座的新任宗主姚青鸾,怒目以对。
被这种目光注视得浑身不自然的姚青鸾,语气撒娇:“哎呀,别生气了,就是看他们那副虚伪的样子很可笑嘛,帮他们一下。”
名为姚人龙的前任宗主,气不打一处来:“丫头啊丫头!你都多大了!做事不想后果的吗?”
姚青鸾解释道:“他们那样子,迟早要开大,与其在道宇打,伤及黎民百姓,不如让他们到太行打个你死我活,都打痛了,也就安生了。”
“理是没错,但是这话为什么要从你嘴里说!他们真的想打,自己也会想到这个办法!”姚人龙听完解释,仍旧很生气地说道。
“你都认同我的做法了!为什么还要吼着对我说话!”姚青鸾听着姚人龙明明说了自己有道理,却依旧凶巴巴,立马换了表情。
“我不生气?姚家为什么隐世!?刚刚把宗主之位给你,立马给我搞事!而且!你在家势会上还对着姓夏的喊什么?表叔!?你要有这样的表叔,就滚去夏家,跟着你表亲过!”
姚人龙好像被自己越说越气一般,声音更大了,反正祖堂也没几个人,声音大点,不影响姚青鸾的宗主威严。
“你无理取闹是吧!?上次夏芒带着重礼,来我们家,庆贺我接任宗主之位的时候!你当着我的面,喊别人老表,亲热得不得了!现在怪我喊人家表叔?你要我在家势会上,对着夏芒,喊什么?喊你背地里对他的称呼!?”
姚青鸾更加不忿了,她特别烦自己的爹爹,好像爹爹自从卸任宗主之后,年纪越大越胡搅蛮缠了一般。
“你也知道那死泥鳅带着重礼来的?你也知道人是来庆贺的?老子伸手什么时候打过笑脸人?这不是在人后说什么狠话!那天,他只要敢在你接任典礼上,与我多说关于姚夏是否同宗的一个字!老子立马翻脸!”
姚人龙就这么在祖堂与自己的嫡女争论起来。
“你那么喜欢收礼,我说接任一事搞得隆重点,通知所有势力,你为何不肯?现在给我说收礼!”姚青鸾回怼。
“那是姓夏的欠我们的!”姚人龙的声音更大。
“行了行了!你过来就是专门吵架的!你走不?你不走我走。”女儿在父亲这里,肆无忌惮从来都是特权,与宗主不宗主,毫无关系。
听着姚青鸾说要走,本就与常年修行闭关的女儿,同在一个屋檐下,却终日不得见的姚人龙,有些泄气。
“走什么走?现在外界都说,是你把太行秘境历练一事,弄得像修罗场一般,这是还没开始死人流血,一旦开始了,姚家必然是劫数的罪魁祸首。青黄劫才发生不久,本来我们姚家的避世,就让一些有心人所思颇多,你现在这样……”
姚青鸾极其不耐烦地打断了姚人龙的絮叨。
“好了!知道了!我自己也进去的!整个道宇二十岁以下,谁有我境界高?我自己说的话,自己负责任,暗地里掌控一下节奏就是了!罗哩啰嗦!还没得停了!年纪大了就多喝热水多走路!坐在这里一说一上午!耳朵都被你那么大的声音震痒了!多大点事,就许他们虚伪,不准我揭穿?那你好生让你儿子修炼!我马上把宗主之位给你的宝贝儿子!让姚青竹以后自己去弄这些事!都是一群老男人,我多喜欢跟他们打交道啊。”
姚青鸾说着话,身影消失在了祖堂上。
姚人龙被怼得哑口无言,只得重重拍了拍座椅扶手,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