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冕从那日之后,背上的背着的石头越来越重,每次的重量,恰好都卡在他驼上山,放下石头之后,筋疲力尽,却又不至于不能继续打太极的那条体能底线上。
除了每日雷打不动的上山下山。
甚至连晚上都被陈川安排得明明白白。
张冕如今没有在新安排的屋子里睡过一个好觉。
他近来整夜都在静室之中,与陈川一同度过。
打坐。
张冕心中叫苦不迭。
但是也都坚持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这样做。
陈川真会杀了他。
倒不是陈川又突然兴起,要在修行上对张冕以死相逼。
导致这样高强度且紧密的修炼,其实有两个原因,张冕只猜到了一个。
那就是张冕没有信守诺言。
他将陈川在陈家大金山顶喊他大哥的事情,在陈家族内到处宣扬。
陈家族人,有一个算一个,哪怕他只认识寥寥几人,不管认识不认识,他逢人就说,自己是陈川的大哥,陈川亲口叫过他大哥,也不管别人信不信。
别人信不信重要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张冕很爽。
陈川见此又不好发作,发作的话便是真的。
其实,这是陈川自己做贼心虚,因为他真的叫了张冕大哥,不然,以陈川对待张冕的态度,族人皆知,轻则嘲讽怒骂,重则脚踢拳打,再正常不过了。
所以,陈川只能将怒火倾泻在对于张冕修炼的安排上。
石头越来越重,吃的越来越朴素。
觉也越睡越少,后来索性直接不让张冕睡觉。
二人就在静室打坐一整夜。
所以,最近这段时日,是张冕真正为修行路夯实基础的几日。
张冕不敢继续在陈川崩溃的边缘线上挑衅,原因也很简单。
他将陈川喊他大哥的这件事情,一一告诉了他认识的寥寥几位陈家后人:陈点墨,陈笑,陈壮壮。
三人之中,两人不信。
陈笑对于张冕的说法,只当张冕是把没大没小作为幽默的没话找话,接近自己。陈笑觉得无所谓,张冕长得挺好看,说话挺好玩,她也就不反感。
而陈壮壮的反应,比视陈川为终身偶像的害羞少年陈点墨,更加激烈。甚至要与张冕再次约架一场!张冕的这种玩笑,最好不要在以义行事,以孝治家的陈家之内,乱开。不然他陈壮壮为了陈家,无论如何都是要与张冕分生死的。
张冕见陈壮壮反应激烈,觉得陈壮壮是个无趣的傻大个,不做言语也就走了。
反倒是张冕初来陈家,第一个接触,也是救他于火海之中的陈家后人,陈点墨。对于张冕将陈川喊他大哥一事,如同炫耀一般,告诉陈点墨时。
这位害羞却果敢的少年,竟然没有为自己的偶像少当家辩解什么。低着头,抿着嘴,看不清表情,便迅速远离张冕,跑开去往别处。
张冕见陈点墨如此怯生,大有陈家有趣之人,仅剩陈川一人尔的感慨。
却不曾想,当他跟陈点墨炫耀的时候,陈川正远远地躲在角落,看到了,听到了一切。
让陈川生气的是张冕出尔反尔,让陈川更加生气的是陈点墨的反应。
自己当时明明看了四周,当时的大金山顶上,除了他和张冕,并无第三人。
为什么陈点墨好像知道了些什么一般?
这让陈川心中有些打鼓。
所以他自己努力修炼,同时也严厉的操练张冕的修行。
一是确实因为从家势会之后回来的陈湍老祖的口中,知晓了太行秘境,姚家的阳谋。
张冕提升境界迫在眉睫。
不入太行,秘境之外开战,生灵涂炭。
入太行,张冕修为尚低,无异于送死。
二来,陈川则是想借着修炼的紧密,少给自己一点与族人相处的时间,他怕露怯。
陈川并没有将家势会上,姚家新晋宗主,姚青鸾针对道宇前十家族的阳谋告知张冕。
在他看来,张冕当下沉浸在修炼之中才是重中之重。
无论最后张悠之有没有让张冕入太行,即使张冕不入,那么秘境之外的势力大洗牌时代的来临,张冕今早提升境界,更加能够保全自己的安危。
张冕也是在陈川有意的引导下,彻底的进入了修炼的状态之中。
他也害怕自己的嘴贱,真的让陈川恼羞成怒崩溃了。
他又不知道陈川会不会真的打死他,就是不打死,陈川放开手脚的暴揍,还是很疼的。
比张悠之用桃木剑抽背,要疼得多。
更多的原因,则是在张冕被陈川逼着夜晚于静室之中打坐修行时,张冕百无聊赖之下,心湖之中和本命神君宝老祖的对话,虽然本意是消遣时间。
但是在君宝老祖的引导中,以及陈川不辞劳苦的陪练下,张冕对于修行,彻底的沉浸心神。
其实张冕不知道的是,打坐时,以心神开口与本命神沟通,本就是修行的一种常态。
按照张家独有的心法运气,提升精力;与本命神沟通,日渐亲近,提升信力。
在陈川的日程安排下,锤炼肉体;每日不间断的山巅打太极,对于张冕而言,汲天地灵气,修精力,也修信力。
这日,陈川第一次没有陪同张冕一同修炼。
他出门了,在张冕的眼皮子底下,从山顶涯边飞身而去。
陈川临行前,给张冕留下了几句叮嘱:“按日程走,莫要半途而废,最近状态不错。我出门一趟,至多三日便返。”
张冕不知道陈川要去干嘛,也没有多问。
只是随着近些时日坚持下来的修炼,张冕感觉自己确实精神头更足了,晚上打坐的时候,君宝老祖在心湖之中聊天的声音,底气也更足了。
陈川出门之后,张冕果然没有把陈川的话当放屁。
继续按照平常一样,扛巨石,上山,下山,吃带叶子的青菜,喝了很多热水,于静室打坐冥想,心湖之中与君宝老祖聊天。
“你要突破了。”
话是君宝老祖在心湖当中所说。
“那挺好,老祖,还差几次突破才能够暴揍陈川?”
张冕问道。
“陈川如今五阶,就算他境界上停滞不前等你突破,与他修为同阶,打起来你也是不够他看的。”
君宝老祖如实说道。
“为什么?因为他那勾陈大帝的本命神比你要厉害太多?他有的神通我没有?”
张冕不解。
“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其次,修士对战,除了对本命神通的运用熟练程度,和本命神能够赋予的神通能力的区别之外,更多的还是肉体上的短兵相接比较多。”
这句话说完,君宝老祖见张冕没有接话打断,于是接着说道:“陈川在太极上的领悟,就算与志仙比较,至多十年,便能赶超。而你对于太极的理解,连鸡毛蒜皮都够不上。倒不是说太极就有这么厉害,要用它来衡量实力高低。可别的拳法,或者兵器你也不会啊。”
“我觉得我可能适合远程攻击,对了老祖,家里有没有什么专修暗器的秘籍?”张冕听完之后,对于自己实力低下的事实满不在意,反而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擅长别的武器或者拳法。
“那你要改姓了,姓唐的就挺会玩暗器的。但,你要相信老祖,那终究是小道,没用的。就像当初,唐家与我同时代的家主,唐天,以极大的恒心毅力,加上对阵器令人匪夷所思的理解,搞出来的那一系列武器,最后还是被淹没在了修行大道的长河之中。”
君宝老祖才说完,张冕便迅速的接上嘴,他隐隐猜到,老祖口中的过往,可能会解释他来到道宇之后,困扰了挺久的一个疑惑。
果不其然,君宝老祖应声回答道:“唐天将他对阵法的理解,以唐家秘法,刻画在阵器之上,那一系列的武器,都能够存储精力能量,或者以信力为引,从本命神处借来的神通。临阵对敌之时,出其不意,瞬发神通。”
“只是如此方法储存的神通,威力大减,储存的精力,也会随着时间,迅速减弱;又加上当时这类型的武器,叫价通天高,久而久之便成了鸡肋。如今,唐家应该没有这种东西了,有估计也只有留下作为纪念唐天的旧物,至多一两件。”
果然!张冕都没敢在心中嘀咕,因为那会暴露自己最大的秘密,他不知道如果张君宝知道自己并非那个“张冕”之后会不会失望,也不知道张悠之知晓之后会不会心死。
“那老祖,当时这种东西被你们称作什么呢?阵器?”张冕问道。
张君宝随着张冕修行的刻苦,能够支撑他显灵的精力越来越多,索性直接显灵于张冕身前。
“具体一个系列的我不记得了,但是当初唐天手上的那柄武器,我还有印象,叫做沙漠老鹰。”
张冕直接被震惊得大声喊出口:“沙漠老鹰!?”
“怎么了?”君宝老祖不解。
“没什么,这名字有些拗口。”张冕脸色不自然的笑笑。
君宝老祖见张冕笑笑,他也笑笑,随即开口解释道:“这是唐天自己取的名字,想必你也听出来,沙漠里连水都没有,在沙漠里当鹰,能有什么用处。取这名字,是唐天对他花费一生心力,最终搞出个鸡肋的自嘲。”
“哦哦,呵呵。”张冕继续笑笑。
当陈川接到张悠之的通知,御空赶到张家时。
他率先去了张起的屋子,张起院落的大门紧闭,却未上锁。
陈川毫无避讳的推门而入。
院内正屋的房门依旧没有上锁。
陈川走到屋内,看了眼只有沙发两座,茶台一张的偌大堂屋,各处都有些不薄的灰尘,想必张起出门应该不少时日。
陈川转身便出门,也没准备帮张起把门带上,以他与张起往日的交情,就是这本就空荡荡的正屋被贼人搬空,也绝对不会有人怪罪陈川半句。
更何况就如同张起远行,家中大门不上锁的理由一样,他这院落,在张家本族的小区之内,哪里会有什么贼人。
既然张起不在,陈川转而便轻车熟路的去往张悠之的宅中。
他都不带敲门的,直接推门而入。
率先见到的是张冕的奶奶,张冕的奶奶是为胖乎乎的女老人家,肉脸上岁月留下的褶皱,在这位老人家的脸上,仿佛写成了“慈祥”二字。
奶奶姓郁,和这个姓氏截然相反,这位张家族内,谁家有喜事白事,她都亲自掌勺的奶奶,从来见人,肉嘟嘟的脸上都是笑呵呵。
此刻见到陈川也不例外。
“哟,稀客稀客。快去吧,你契爷在书房。”
见到张冕奶奶的陈川,本来一改常态,他对面前这位张家老祖母,是发自内心的尊敬,自小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一副乖乖孩儿的样子,如今四十了,也不例外。
可因为与张冕的相处,此刻在听见张家老祖母,把张悠之对其称呼契爷,陈川满是晚辈当有的敬老笑容,变得僵硬无比。
只是生硬的呵呵附和两声,便侧身去往张悠之书房。
还没进去,就听见书房内的张悠之,说了一句:“你从下面再拿个茶杯上来,陈川来了。”
屋内何人,陈川不知,只是如同进出自己家一般随便,推门便入。
乍进屋内,陈川被眼前之人惊了一惊。
只见面前座椅上,听着张悠之吩咐,弯腰帮着陈川备好茶杯,才坐起身的男人身影。
陈川有些熟悉,但是男人的脸庞,却好似敷着一层烂泥,混乱且凹凸不平。
根本看不清五官所在。
见陈川被自己如今的样貌惊吓到,男人主动开口:“是我。”
陈川更加震惊!
听得声音,再熟悉不过。
楚不问。
张天觉的舅子,张悠之的半个养子。
从小,他陈川,张天觉,张起,楚不问,还有楚心,五人都是年龄相仿,一起玩泥巴长大的发小。
每每陈川修行得以突破,陈湍都会允许陈川,到张家玩些时日。
而张家有这四位发小,陈川从来都是来时兴高采烈,走时依依不舍。
只是两个字,陈川便能听出在座是何人,可见他二人有多么熟悉。
小时候,张天觉和楚心是一伙儿的,张起和陈川是一伙儿的,楚不问是一个人一伙儿,不论是冬日打雪仗,还是春晓时分堆泥人,五人分边从来都是此般。
拿打雪仗来说,楚不问对着张天觉和自己妹妹楚心那一伙儿,从来都不下重手,至多是把雪球,笑着赛进自己妹妹的后颈窝里,或者撇着嘴,狠狠笑着,将雪泥抹在张天觉的脸上。
但若是与张起和陈川对扔雪球,楚不问这阴险的家伙,总会偷偷的在雪球里面,捏入不小的石子,狠狠得往陈川和张起的脑袋上砸。
而且手法奇准无比!
这也是导致陈川每次与楚不问玩着玩着就开始,极其认真地大打出手,最后都会在其他三人的强行介入下拖开。
他俩只要开始肉搏,必然就是真格儿的。
楚不问觉得陈川玩不起,陈川觉得楚不问站边太虚伪。
要不然直接跟楚心他俩一边,他陈川和张起,二对三,也没关系。
非要假惺惺的装孤胆英雄,事实上还是与张天觉楚心一伙儿的,没意思。
而且轮到和他陈川玩,下手奇重。
但是这不代表两人就有宿怨,反而,这种感情,他人是无法理解的。
就像陈川此刻看见楚不问那张他从小就嫉妒的脸,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当着张悠之的面,四十不惑之人,瞬间红了眼眶。
“不是说你在王家干翻了王明术?还割断了王栩的后劲?谁干的?王明人?”高大身躯的陈川,此刻除了红着的眼眶,声音还有些心疼的哽咽,一句话正常说,四个问句,句句走调。
“你不常说我长了一张婊子脸嘛?现在心里痛快了?”楚不问的那张混乱的脸上,挤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他在笑,拉着陈川的手臂,让其落座,“没事,皮囊而已。”
别人也许不清楚,但他陈川可是知道,楚不问对于修行可能算是极其认真勤勉的,对于外貌,楚不问有着谜一般的自恋,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们儿时的其他三人,都知道。
楚不问除了修行以外,最大的消遣,或者说癖好,便是照镜子。
就连他妹妹楚心都调侃:“哥,照出花了。”
陈川的听得楚不问说没事,其实他知道楚不问比谁都在乎,继而转头看向张悠之,张悠之表情严肃,无奈的轻摇了摇头。
“亲家想过办法了,甚至还问了孔思远,他总算是博学多识之人,王栩的本命神是金乌,金乌烧的,没得搞。”楚不问的脸上还是古怪的表情。
陈川见状是真的心疼。
他在并州时依稀听过,楚不问在天门,好像混出了个“勾魂”的名声,这才多久,变成了这幅模样。
陈川不做声,也完全忘了张悠之为何将其从颍川喊来。
抿着嘴,站起身就准备往屋外走。
楚不问一把拉住他:“干嘛?癫了?亲家叫你来说正事,你契爷的话也不听了?”
“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我去去就来,杀几个姓王的助助兴。”
陈川执意要往门外走。
“不急,事情说完,你在去撒野。”
开口的是张悠之。
楚不问如今模样,是为了给张冕报仇出气。
既然他自己都在努力的让自己接受事实,旁人越是心疼,他便越是难以说服自己。
张悠之虽然不知道楚不问有多在乎自己容貌,但道理,他老人还是知晓的。
陈川重新落座。
张悠之开门见山。
“道宇各方势力洗牌在即,你家大当家的回去,估计看你在操练冕儿,没让你分神,我把你喊来,是要听听你的意见。”
“时间太短了,我建议此次张冕不去。”陈川知道张悠之要问的是什么。
“因为这段时间,冕儿在你手底下修行,你看得最清楚。如果你是这样说的话,那么你好好劝劝不问和张起。”
张悠之扔下这句话便出了书房,将空间留给这两位发小。
“我跟张起的意见是一致的,剑锋磨砺,人杰历死出。”楚不问表达了他与张起沟通之后的想法。
“目前来说,太弱了。姚家那叫姚青鸾的姑娘,不是已经五阶了么?你是觉得张冕与我们对垒,不留手的分生死,对他有历练作用?”陈川如实相告。
“你当初是凭什么做到一日破两阶的?”楚不问解决陈川的顾虑,继而反问道。
“张冕能跟我比!?”这才是楚不问所熟悉的陈川,之前一脸严肃探讨的模样,楚不问反而有些陌生。
见陈川瞪大着双眼,满脸自负,而且明显写着看不起张冕的表情,楚不问摇了摇头说道。
“你确实很优秀,但那是我外甥,是你的世交兄弟,必然也不会太差。”
“你们现在所有人都组团占老子便宜是吧!我在跟你说正经事!”陈川被接二连三的占便宜,搞得有些恼怒。
张冕那贱嘴就算了,连着楚不问也开始搞这一套,委实让他有些上火,隐隐之中,搞得像是张冕家的惯有文化一般。
上火归上火,只是目前楚不问的样子,让他没办法发作。
自己生了片刻闷气之后,对着楚不问说道:“多久能好?一起走躺王家。”
楚不问点点头:“这次长记性了,不去明处了。”
陈川深以为然。
就在这兄弟二人简单的两句话之后。
燕汉王家,自此注定要日日担忧,夜夜头疼。